于无色处生繁花——林潇潇
时间:2022-01-24 16:09:45

  若是平时,他是万万不能要了人家东西的,但现在这当口,由不得推脱,只能看着牛槽推开木门一头扎进黑暗里。
  牛槽也没把这个当回事儿,老医生待乡人不薄,他做的这些完全是举手之劳,跟他这一生风里来雨里去相比太过浅薄,根本不值一提。
  回去之后灯还亮着,牛槽心中安慰,冲了凉揭开被子就睡了。
  往后几日,老医生的葬礼在敲敲打打中办完了,他这漫长而平凡的一生在那排水杉木的漫天黄纸中划下了帷幕,从此再也没有一个老医生背着背篓戴着斗笠风里来雨里去给乡人看病,众人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牛槽原本欲继续帮忙料理后事,奈何接到邀请去镇上培训,又见帮忙的乡人足够就烧了柱香赶三轮车走了。
  培训结束是一周后,乡人的生活已经再度恢复了常态,众人耕田犁地,迎接春节的到来。
  牛槽寻思着培训的内容他都学过,倒也无甚新奇的,就是这镇上的缝纫机实在让他眼馋,从结婚彩礼给不上到现在一针一线走江湖,无论如何,他都得把那家当给弄到手。
  村人一个个瞧着他比先前热络了不少,连带着打更老头也没再鼻子朝天了。
  “牛槽,你过来。”打更老头蹲在一根被雷劈了横亘在路边的老树上。
  牛槽见状住了脚。
  老头从树上跳下来:“你小心点,我昨儿个听到那柳先生跟牛队长在大队里说你了。”
  说他?说他啥?
  打更老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讷讷着「总归要小心点儿」就没了,牛槽也没当回事,径自往家跑。
  还没到门口发现小琴正在跟一个小男孩说话,小琴抚着男孩子的头,看起来温柔极了。牛槽一个恍惚,啥时候也跟小琴生个儿子哩?
  小琴率先看到牛槽了,招招手:“牛槽哥,小叮当这孩子非要给,我拦都拦不住。”
  小叮当是丁医生孙子,前些日子跟牛槽一起守灵那孩子,生的虎头虎脑,可爱地紧。
  此番不过十岁的小少年挑着扁担准备走,两边是满满两袋黄豆。
  “哥,我爸说我家多的,而且我们快走了,也吃不完。”
  快走了?牛槽没细想,只以为必然是丁医生儿子心中不好意思收那寿衣,置换点家当给他们,又怕大人送来他们不要,便让孩子挑过来的。
  他瞧了一眼袋子,按住转身欲走的小叮当,指了指家中院子里晒好的香肠:“小琴,咱家香肠也吃不掉,给些带回去给丁医生敬酒吃。”
  小叮当没料到这出,却也不晓得如何拒绝,他爸只让他把黄豆送来,没说不许收东西啊,只能晕头晕脑挑着两大根香肠回去了。
  小琴嬉笑着站在两包黄豆前,牛槽瞧着思念地紧,想好好说会儿话,却不想柳先生领着一群人来了,打断了小两口的新婚「小别」。
  “牛槽,你说,你给丁医生做寿衣的料子是不是咱们村人的?”
  柳先生一张俊俏的脸寒若十二月料峭的冰,后面跟着的人心中有些为难,却又不爽,他牛槽要做好人自个做去,凭啥拿公家财产,尤其是还没有经过大家同意,他们哪家物资不紧缺啊?
  小琴气的一张苹果脸红扑扑的,想争辩些什么,被牛槽按捺住了。
  巷子拐角处,一颗小脑袋探出头来,眨巴着乌黑的眼睛好奇瞧着,却是又折返回来的小叮当。
  “丁医生虽然是大好人,但你也不能私自动用公家财产。”老四从人群中出了来,义愤填膺,“再说了,他们丁家村的人死了自己没物资啊,凭啥让咱出。”
  “对,肯定是他想当好人,受恩泽。”人群中另一个人出来指着牛槽道。
  这里的受恩泽是龙虬镇的老传统了,说是一个人生前若是个大好人,去世之后帮他料理后事的会得到他的恩泽,享他积攒下的福气。
  所以,那么些人去帮丁医生也不仅仅是感激,还抱着这样一份心思。
  牛槽晓得他们什么意思,不言不语地瞧着,如泰山般纹丝不动。
  他生来迟钝,跟根朽木似的,也有颗反应钝感的心,可饶是如此也感心寒。
  小琴那屋子冬寒夏热,北风一吹跟冰窖似的,他从来不言苦不言累帮他们做衣服,俩人冻得瑟瑟发抖从来没说啥,也没多要过他们一点东西,原来到他们眼里竟是这幅德性。
  柳先生才不管牛槽想什么,冷冷瞥了眼,他就不信他沉得住气。
  两相正争执不下,牛队长得了消息赶了过来,拨开人群瞪了一眼柳先生,这个柳仕,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转头看向牛槽时表情好些了:“牛槽,你说实话吧,没事,这都是好事儿,不用害怕。”
  牛队长还真……牛槽抿了抿唇,见众人屏住呼吸等他开口又没说话,转头示意小琴,小琴二话不说钻进了家门。
 
 
第15章 队伍发展壮大
  早上十点多,日头越来越好,透亮的光璀璨地跟门口晒着的咸肉似的冒着油,家家户户被吸引了出来,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乡民们听着听着心中也有了一杆秤。
  这世道便是如此,当事情跟你无关时,个个都正义地宛如站在高山上,一旦事情牵扯到自身利益,那绝对会二话不说跳进浑水里使劲搅。
  柳先生这张嘴向来有着颠倒黑白的本事,更何况这事牛槽一言半语还真不好说清,众人瞧着牛槽眼光就不一样了,纷纷指责起来。
  有客观些的,感念着老医生的好,也晓得牛槽人品,碎言两句,均被周围人逐渐激烈的语气和笃定的眼神给堵了回来。
  “牛槽,大家等着呢。”牛队长额头被晒了一头汗。
  他想过了,若是牛槽真私下动用乡亲们的财产,那当然是不能姑息的。
  纵然,纵然本意是好的,但是功过绝对得分清,实在不行表面惩戒以儆效尤,背后他拉下脸说两句好话吧。
  正寻思着,小琴推开门帘出了来,众人视线被吸引了过去,瞧着她手上七零八碎的料子不由诧异,这上好的黑缎子咋成这样儿了?
  再一瞧,这不是牛槽结婚时穿的衣服吗?
  据说是他攒了好久的布票换的上好料子,自个儿裁的中山装,周围小伙儿都羡慕地紧,只是姑娘们被那翠玉烟袋吸引了眼光,没什么人提罢了,小伙儿更是不大可能提的,否则不是给牛槽抬轿嘛,此番再见这衣服成了破布心中又好奇又可惜。
  牛槽在众人探寻的目光中抖了抖布料,卷轴儿的料子车轱辘般滚落,坦荡展示在半空,只剩了周边一圈儿,中间空空如也,边缘整齐不见撕裂,映着后头一长条儿土路,凄惨地紧——好家伙,这是被裁了啊。
  谁把这上好的衣服给裁了,还是婚服?说句不好听的,这不是找丧气吗?
  一水儿视线齐刷刷看向牛槽,在井边拉水的牛槽娘听到这边动静放下木桶扒拉开人群一瞧,那件七零八落的婚服赫然在目。
  造孽啊,牛槽他娘眼前一黑,嚎都嚎不出来,差点没栽倒。
  “丁医生那丧服,是我家丈夫裁了自个儿结婚礼服做的。”小琴抿了抿唇,敛下眼皮,眼圈儿隐约可见微红。
  人群安静了一晌,日头明晃晃晒着,除了麦穗被风拂过的细碎声外别无声息,连根针掉下去都能听见。
  “你个绝八代败家子啊……”一道哭嚎声炸开,是牛槽他娘终于反应过来了,“你怎么能把结婚礼服,做了那……唉吆喂……”
  牛槽他娘半瘫在地上,边哭边捶胸,周围人也没去拉,纷纷炸开了锅:“什么?婚服?”
  牛槽见状不急不缓地点了点头:“嗯,老医生家布料不够做的。”
  他寻思着,这喜服这辈子意义也就这一次,以后再穿别的衣服就好,犯不上舍不得,让它发挥自个儿余热替了那老医生做了丧服也算是好事,寿终正寝不枉了。
  要说膈应,也不是没有,只是,终归抵不上老医生一辈子的大功德,比起来,他这点牺牲着实是轻飘飘了。
  只是,他有些怕小琴不高兴。
  收起布料瞟了小琴一眼,刚刚还微红的眼圈儿已经被风过麦浪抚平了,此时笑眯眯瞧着众人:“这下子大家不疑心了吧,绝不会私下动用大家伙儿东西的,放心。”
  众人的惊诧在小琴这和声细语中一下成了害臊,连带着牛队长也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两声:“大功德,大功德。”
  说罢狠狠瞪了柳先生一眼,柳先生尴尬地低下头去,恶狠狠咒道:算你狠,倒霉死你,婚服居然给死人做寿衣。
  到了中午,日头明晃晃的,一群人见也没啥热闹可看就散了,下午还有戏台子过来搭台唱戏,很快淡了心中这淡淡的臊意,不少妇人倒是觉得牛槽以后怕是会倒霉,连带着看小琴眼神儿都带了可怜。唉吆,以后怕不是这婚不长久吧,也太晦气了。
  回去后,好几家婆婆叮嘱儿媳妇离小琴远点儿,包括阿斌他妈,小花端着碗连连称是,从来没有这般听话过,老太太看着总算舒心些,却被自家儿子呵斥了。
  “你说啥呢,牛槽这是宽厚,以后会有大福报的,怎么还孤立起人媳妇来了。”阿斌摔碗就走,留下婆媳两人面面相觑。
  阿斌这一摔倒真是有点真情实感的意味在,他原先一直也跟旁人一样,觉得牛槽傻愣愣的,从小到大都闷不吭声,后来长大了身量不见长,还成日拿着根针,要多怪异有多怪异,他心中有那么点儿瞧不上他,这些天来见他先是以一己之力应了缝纫组的事情,后又帮老医生做寿衣,还用上了自个的结婚礼服,实在感叹。
  牛槽竟是他们这群人里最伟大的,若不是他们自个小人之心人家用了布票,牛槽根本不会多吹嘘一句,就默默做了,也不管晦不晦气,更不计较得失。
  阿斌幼时识得几个字,自诩读书人,原先只佩服柳先生,现在却忽然觉得不识几个大字的牛槽才更让人敬佩。
  他肚子饿的「咕噜」响也没在意,在村头一排水杉木前转了半晌,朝着村尾缝纫组跑了去,小花端着饭碗从门口出来只见着自家丈夫的背影消失在村尾,气的跺脚。
  阿斌去的时候缝纫组就只有小琴跟柳先生,柳先生正对着一张桌面打样板,看似认真的模样,细一听竟是在跟小琴闲磕。
  “牛槽那样,会不会不太好。”
  小琴在打扫卫生,牛槽说他去戏台子那边搭把手,她打算等下也过去,竟然碰上了前来刻苦的柳仕,她对他印象不太好,不似别的姑娘瞧他带着光彩,因此也没搭理,就摇了摇头,见阿斌踏脚进来立刻迎了上去。
  “阿斌,你找牛槽哥吗?”
  阿斌点点头又摇摇头,巡视了一圈缝纫组,只见这狭窄的房间逼仄无比,哪怕外面太阳当空也有些冷,抿了抿唇:“你们这,忙吧?”
  小琴见他答非所问必然不是前来闲话的,点点头等着阿斌接下来的话。
  果然,下一刻,阿斌有些局促地搓搓手:“要是忙的话,我也过来搭把手吧。”
  策反没成功正埋头缝针的柳仕耳朵竖的老高,他没听错?
  土地庙后边那块空地上,两个马家村的人正在咬耳朵:“你非要来牛家村看啥子戏,被马宝看到又说咱偷懒了。”
  “那小赤佬,天天压着咱,周扒皮都不带他这样的,你说大锅饭何必。”
  “官瘾呗。”年纪小一点的嗤之以鼻,“人牛槽成立个缝纫组,他还非要搞服装厂,有病吧?”
  “就是。”
  马宝?服装厂?搭架子的牛槽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了。
 
 
第16章 帮,还是不帮?
  马宝是马家村村长儿子,典型二世祖一个,先前钢铁厂的额子他俩竞争的,马村长为了儿子能上花了不少精力,最后还是被牛槽给占了,马宝对牛槽颇有敌意,事事争着跟牛槽比,生怕落了下乘。
  只是,他们马家村之前啥都没有,这能成立服装厂?也不怕步子大了扯了蛋。
  牛槽心里这想法一掠而过,也没再多想,他还是愁着怎么利用晚上时间把那几件大褂子做好吧。
  春节一过日头就快了,这天儿是跟清早拉了布罩子似的,一下子洒亮了。
  “牛槽,我那件大褂儿啥时候好啊,种稻子要穿哩。”
  “牛槽,我家娃儿的裤子得快些啦,棉裤热啦。”
  “牛槽,媳妇儿催我哩,她那「布拉吉」给快些啊,不然老是找我撒气。”
  搭完戏台子也来不及看了,台上「咿咿呀呀」,台下牛槽步子跑的飞快,一路遇到扛着铁锹下田的乡人,在地里犁地的乡人,在院子里拎水的乡人,无一不是问衣服的,牛槽想到缝纫房中那一摞布料,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回去后阿斌前脚刚走,小琴哼着歌儿在烫衣服呢,见牛槽推门进来小鸟似的飞奔过去:“牛槽哥,阿斌说要是忙不过来可以找他帮忙。”
  牛槽闻言顿了顿,阿斌?
  柳先生叠好一件衣服慢悠悠起身:“可别指望了,人家也就一说。”
  虽然柳先生这话颇有泼冷水的意思,但牛槽觉得人家说得对,阿斌他妈跟媳妇儿不可能同意他过来的,他们并不瞧得上这份活儿,牛槽记得往年在背后戳他脊背粱的决计少不了他家那两位。
  小琴撇嘴「哦」了一声,有些失落。
  柳先生瞄了眼背后堆积如山的布料,慢悠悠晃了出去:“我今晚上去队长那儿,就不过来了。”
  说罢负手远去。
  小琴气呼呼地瞟了柳先生一眼,这个人空着占了缝纫组一个额子,平时又不做正事,害的他们的工作量加大,功劳还被削薄了,典型的「吃空饷」,太气人了。
  牛槽伸手在小琴背上拍了拍,视线顺着小琴也朝柳先生的背影瞧去。
  小道上的水杉木后,一道娉婷的身影晃眼而过,随着柳先生远去。牛槽敛下眼皮,拍着小琴后背的手渐渐停了。
  傍晚,两人就着煤油灯吃完晚饭,小琴特意去地里摘了韭菜做的面疙瘩韭菜汤,嚼劲大又鲜美,牛槽连汤就面吃的一点不剩。
  “牛槽哥。”一道魁梧的身影踩着月色推开了门。
  小琴收拾碗筷去洗,挡了牛槽视线,待阿斌在木桌边坐下牛槽才晓得阿斌居然真来了,这下向来宠辱不惊的牛槽都有些讶异,一双不大的眼睁大了不少:“你媳妇不吵吗?”
  阿斌脸一红:“小花挺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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