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斌挣脱不开,脖子都气红了:“滚滚滚。”
周围小年轻们瞧两人的样子「咯咯」笑作一团,姑娘们在一边缝衣服,也捂着嘴忍不住乐了,之余又有些羡慕,牛槽对小琴可真好。
忽然有人表情变了,止了笑,马宝以为自己不够有趣,松开阿斌,学牛槽摆出那副板着脸的可怜相:“我对你咋样,你还不清楚……”
裤腰带一松,屁股凉飕飕的,周围人一阵沉默,齐齐爆发出一阵大笑。
马宝先是转头看到牛槽木着脸的样子,心中慢半拍没反应过来,又低头见了那身鲜红的裤衩,这才醒悟裤子被牛槽给扒了,气的作势想打人,可跑不开,只能夹着腿拎裤子,完了后牛槽已经闪进办公区把大门给牢牢关上了。
“牛槽,你个孙子给老子开门!”马宝气死了,使命拍。
周围人边哄笑边拦:“孙子应该给爷爷开门。”
于是马宝又说:“你个孙子给爷爷开门!”
牛槽也不管他,两耳不闻门上声,认认真真看着眼前这件料子,又端详着样板打量一番,闭上眼,脑中有了大致的感觉,很快睁眼动手裁剪了起来。
就在马宝的「轰隆」拍门声中,这件改良版的新式旗袍裙子脱胎成型。
晚上六点多,马宝早叫不动了,嘶哑着嗓子骂骂咧咧回了马家村。
牛家村众人也纷纷吃完了饭,有的继续来给家人做点东西,有的则回去休息或是下地将没引水的天浇灌了。
牛槽抱着那件裙子出来时,天边斜着单薄西山的夕阳,东边还隐隐描摹出一撇月色。
“牛槽,吃饭啊。”老四蹲在庭院的梧桐树下扒饭,见牛槽出来招呼道。
牛槽应了声,小心抱着旗袍钻进了牛队长家中。
第21章 天降订单
五月和美,恰是河豚上市好时节。高山市位于长江下游,又濒临大运河,涤荡了一汪汪的水色,如此多的河流又数高山湖最为恣意汪洋。
湖边大片芦苇荡下藏着无数丰硕的宝藏,不说那野鸭子带来的无尽财富,便是随意一瓢都能舀到鱼虾无数。这肥美河豚,便是了。
牛队长笑眯眯对着小五道:“快吃,老陈头送过来的。”
他老婆有些怕:“弄干净了吗?”
这东西有毒,据说还毒死过不少人哩。
牛队长不高兴了,摆下筷子正准备说道,牛槽捧裙子过来,牛队长赶紧招呼牛槽也来尝鲜:“牛槽,快来。”
却说老陈头上次受了恩惠,心中对村里人感激有加,干活更卖力了,但他不晓得那好事其实是牛槽做的,总觉得必然是最大的官儿首肯,他才能得了便宜,此后逮着好东西先经牛队长这一手。
牛队长倒也没藏着掖着,坦荡地紧,见人就招呼来尝尝,直白谁给的,倒让众人不好说什么了。
牛槽倒是不好这口,他爱小琴那手红烧肉,别的吃食倒是耳耳,遂推脱了,郑重将裙子放在桌上,也不打扰人家一家吃饭,转身鞠躬就走了。
出了门隐约瞧见牛队长他媳妇的啧啧称赞声:“这旗袍裙可真好看。”
旗袍裙确实是好看,送到丁医生儿媳妇张玲手里时,她不及送到姐姐张英那儿,自个儿对着镜子比划了半天,最后忍不住,偷偷穿上,照了好半晌。
这衣服身形其实是照着张英做的,给张玲穿有些大了,不过依旧是能瞧得出美貌。
如果能合着她的身形,得惹了多少人的眼啊!张玲当即决定,自己就算节衣缩食也得做上一件。
这边明儿个姐姐就要去参加舞会了,张玲不敢耽搁,连夜将衣服送过去,姐妹俩对着镜子又是一通比划,啧啧称赞到半夜将休。
第二日一早,张英收拾打扮妥当就穿上了那件紫色的修身连襟碎边旗袍裙,外面又套上一件先前牛槽帮做的兔绒小坎肩,加上新烫的头发,在镜子前那么一转啊,啧啧,外头开的正烂漫的春花都比不上。
张英开心坐着黄包车去了李处长家,一路上大姑娘小伙子们个个盯着她看,可把她得意的。
这次舞会是李处长夫人陈红办的,话说这个陈红娘家是个有钱人家,哥哥刚刚从海外留学归来,此番就是为了哥哥庆祝的。
陈红哥哥叫陈光,年轻有为,喝了点儿洋墨水,一肚子主意,席上见张英这一身眼睛移不开去,暗中打量了好几眼。
陈红瞧着以为哥哥有什么坏心思,撞了两下提醒:“哥!”
人家张英是结了婚的,闹出什么可不好听。
他哥见她眼神儿往张英身上瞟过去又回来,笑了:“妹妹想什么呢,哥哥是瞧着这位夫人身上衣裳做工款式均好,想打听来处订做一批。”
70年代,旗袍其实并不若民国时那般受欢迎,但要说凸显女性身姿的,又有几款衣服比得上这旗袍。
这件衣服的设计者别出心裁地结合了旗袍的修身,又添加了碎边设计,新颖别致,令人眼前一亮。
被陈光这么一说,陈红差点想拍手,她其实早也被那件衣服吸引去了注意力,打算等结束了去问的,哪成想自家哥哥居然跟她想一块去了。
只是哥哥想的是生意,她想的却是女儿家那点虚荣,实在惭愧。当即表示明了,指着哥哥牵线搭桥。
这边两人相谈甚欢,还携手跳了一支舞,关系更进一步,那头牛槽也算是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第二日一早,一辆乌漆麻黑的大家伙缓缓驶进了牛家村口的泥泞小径。
牛家村四周都是水,下点雨就泞哒哒的,沾地人脚上全是泥巴。
寻常梅雨季节过后,没个十天半月穿雨靴是出不来的,更别说那些个交通工具。当然,本地人就算是不下雨也没见过这等交通工具。
“乖乖,这得好几百块吧!”老四正好挑着大粪去浇菜,见那黑家伙稳稳停在村头土地庙边,咂舌半晌。
打更老头一烟袋敲上老四草帽:“几百块,你去队里要几百块买来瞧瞧!”
打更老头虽然穷,但是晓得的事儿多啊,平时有事没事就蹲马家村马宝家墙头听广播,懂的可多哩。
要是没看错,这辆车应该是当下最火的桑塔纳,一辆最起码万把块。
好几伙,万元户倾家荡产怕是也只能买上这么一辆。
老四这辈子没见过这稀罕物,看的下巴都快脱臼了,陈光和助理从车上下来时就见两乡下老头佝着腰张着嘴眼巴巴瞅着自己车,那表情跟小鬼子见了大姑娘似的,直吓得陈光一愣。助理弯腰给他穿上靴子,陈光这才恢复常态。
“两位师傅,麻烦问一下,牛家村怎么走。”陈光干脆走过去问路。
老四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擦了擦嘴,龇牙随手指向身后,那眼却是依旧直勾勾瞧着桑塔纳,都不带移一下的。
助理看着想笑,这乡巴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陈光瞅了助理一眼,助理拼命忍住了,两人朝着大队的方向走。
到了大队的时候,牛队长正跟柳先生商量如何拉单子的事情。
“牛队长,这事儿牛槽更合适吧。”柳先生晓得这时候不该忤逆牛队长,他说啥他应着便是,奈何小丽一天到晚朝他拉着个脸,他实在受不了,欲逃避这是非之地,再加上牛槽得了典型这事始终让他心中有结,说话做事不自禁带上了刺。
李队长幽幽瞧了他一眼,不待说话,耳边响起了两声扣门声。
迎面看去,却是个穿戴地笔挺的人,跟他们这幅乡下人的模样完全不肖似,一看便是个金贵人物。
牛队长心道,这是谁?
陈光也不欲绕弯子,生意人嘛,向来注重效率,三两句便说了个透彻。
这边柳先生跟牛队长听了来人身份瞬间换了脸色,适才还笔直的腰无形中弯了些许。
“成,成,您是要牛槽做的那件就成,还是另有新的款型要求呢?”
牛队长心中诧异,这人从见了衣服到来不过一天,当真迅速,也不知是何意?
只是这人身份不一般,妹婿是市政府的处长,自家又是生意大户,自己还是个留洋喝过墨水的,他没法直白问。
陈光倒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回说就需要牛槽做的那款,后瞧牛队长表情跟猫抓似的又直接告知对牛槽好奇,想见一见。牛队长当然乐意做好人,当即引荐。
几人一行浩浩荡荡去往牛槽家院子的时候,牛槽正为一件事发着愁。
第22章 巧夫难为无布
小两口新婚不久,目前住在牛槽自个儿盖的那间屋子里,跟主屋共用茅坑厨房什么的,时时抬头相见。
小琴喜静不摊事,偏生牛槽他妈太吵又龟毛,虽说小琴贤惠没表态,但牛槽晓得自家老婆脾性,因此寻思着能不能分家,免得日后婆媳矛盾。
要是真分家吧,不能说的太直白,他妈那性子有的闹腾,得表现地为他妈好才行。
为他妈好的话,就得盖个更好的房子,把他妈引过去。可咋地盖个更好的房子呢?
牛槽扒着指头想着手头那点钱,总不够啊。他百无聊赖地摸着地上零星的几块板砖,寻思着砖头钱都不够。买不起砖头,他就算再巧手都不成。
“牛槽。”牛队长在这一亩三分地威风惯了,此刻见了市里的贵人颇不适应,一路拘谨地不知说啥好,挎着笑脸步速极快地将一行人引到牛槽这儿,门也没敲,推开就叫了。
牛槽转身瞧去,正好跟陈光迎面对上了眼。
彼时院中恰起了阵风,卷刮着泥泞的土扑入鼻息,腥甜清新,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拧成一团,又被风刮松散开。
“这是陈光,张英介绍的。”牛队长介绍,“哦,就是丁医生他儿媳妇的姐姐。”
这关系还挺复杂的,牛槽也绕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是这等因缘际会,那能碰上倒实在是气运好。
当即弯腰去一边的木桶舀水洗了一把手,这才握向陈光伸出的手。
陈光是个注重细节的人,见牛槽这一系列动作心中喜欢,却也没表现,就在牛槽家绕了几圈,见着房中布帘,窗口帘幕,以及院子里绳子上晒着的被子都是做工精致,还绣着花儿,明了都是出自这位师傅之手,这才缓缓开口:“您是牛家村服装厂的厂长吧?”
牛槽愣了愣,厂长?
牛队长也愣了下,他们倒还真没选什么厂长不厂长的,目前就是牛槽当大师傅,他领着众人干活,或者指导各个人干些什么。
不过,目前这样倒确实有些混乱,规模小,万一要是工作量上来,指不定怎么慌乱。
至于柳先生,当然也是眼前一亮,之前那个典型他没选上心里郁郁寡欢,为什么是牛槽不是他也想过很多遍,思来想去大约还是因为牛槽作为缝纫组成立的第一个成员颇具代表性,大家一想到牛家村服装厂想到的就是他。那么,现在如何让大家想到的是他柳仕而不是牛槽呢?
陈光眼神在众人身上游了一圈,敛睫笑了,那句厂长也换了:“您好,我是陈光,家中卖双黄蛋的。”
牛队长摆手,连连后退:“噯,陈公子太自谦了,那是咱本土知名品牌金黄双黄蛋啊。”
不仅是柳先生,牛槽这傻不愣登的模样都有了变化。高山市是著名的鱼米之乡,四野麻鸭众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鸭子也不知是天生基因还是水土好,下的蛋个个两个黄,可金贵了。
腌制成咸鸭蛋,一敲,那金黄的油流的满嘴都是,跟黄金似的。寻常人敲个咸鸭蛋,就着粥能干上两大碗。
陈光倒是谦虚,讲明来意。父亲为了打响牌子养了一批鸭子,日日下蛋出货,陈光回来后参观了养鸭场,忽然想起国外念书期间他包着大棉袄跟军大衣被人笑话的事,他们有的人穿一种鼓鼓的衣服,极轻便,却很保暖。陈光气不过,买了一件,拆开一看,里面居然全是鹅毛。
既然鹅毛能够做羽绒服,兔毛能够做大衣,那么鸭毛能不能也来做衣服呢?
陈光看着家中那一群鸭子,生出了想把它们毛全薅了的冲动。
不过,暂时也就想想罢了,不可能一回来就瞎折腾。因此,瞧上张英身上那身裙子之后,他就想试试水。
“就你给张英做的那件,我要两千件。”陈光伸出两个手指。
“两千件?”牛队长惊呼出声,蹙眉显得有些为难,“那您能提供原材料吗?”
寻思着一件收个3块钱的手工费也得有6000块,6000块啊,几乎是他们村一个家庭三四十年的收入了。
牛槽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这批单子要是完了,就算每个人平分,到他手上也得有两百多块,相当于往年快两年的收入了。
陈光但笑不语地瞧着三人,摇了摇头:“原材料倒是没有,不过,只要你们能把货给我,一件我给你们这个价。”
陈光轻飘飘伸出一个巴掌。
“五块钱?”柳先生寻思着,五块钱的话,剖除2.5块钱原材料还得2.5块钱手工费,一件也是一个人近一个月的工资了,绝对成。只是,他们该去哪儿找这么多的布料呢?
柳先生现在倒是跟以前浑水摸鱼不一样了,他晓得这个厂子是个好东西,日后干得蒸蒸日上怕是有的出风头的,现在卯足了劲跟牛槽争,誓要将那厂长之位争到不可,待厂子更好让大家第一个想到的是他而不是牛槽。
柳先生在肚子里绕了绕,想着怎么说服牛队长先应下来,至于布料的事以后想办法即可。
陈光笑了:“50块。”
院子里一群鸡「咕咕」叫啄着地上的米粒,黄花老母鸡挺着肚子踩着了公鸡的脚,被公鸡昂首啄了,疼的「嘎嘎」叫唤。
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朝陈光瞧了去。
陈光那笑没变,又重复了一遍:“50块钱一件,连材料带加工费,不过你们得快些,一个月内完工,否则时节过了就不好穿了。”
那件裙子是薄款,张英爱美,又有些丰腴,便提前要了薄款外搭坎肩显身材,若不搭坎肩则正好是夏季穿的,理应来说倒是不急,毕竟现在才五月份。
但是,陈光要这衣服可不是白要的,他得外销赚转手差价,自然需要提前打包转手上货,耽搁不得。只是,这事可不能让牛家村的人晓得。
陈光见几人依旧半张着嘴的震惊模样,佯装开玩笑:“怎么?不想?”
“想。”牛队长赶紧点头,嘴巴里好几个「想」字奔腾着欲往外蹦,到底是官儿当久了,生生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