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被问的一杵,啥还有,没有了,不仅没有还要收回来呢!
抬头瞧了眼牛槽,那视线枯木样定定的,偏生又看的人怕,伸手拉了拉旁边人衣角壮胆:“那布票,我,我不卖了!”
本来一句你情我愿的买卖事儿,老头儿心中有鬼,偏生说的跟要打架似的,周围人被他唬的一愣,个个都停下手上的事儿看了过来。老头一张脸憋的通红,旁边人瞧这阵势也吓了一跳。
“为啥子?”牛槽拍拍腿,起了身。
老头儿一众人等往后退了一步,见牛槽定定看着他,心虚道:“有人出了高价。”
话一出口,旁边的柳先生脑筋抽了抽,总觉得牛槽在往这儿看,他佯装淡定地低头喝茶,半边脸都埋在茶杯里,喝了半天头疼是放还是继续喝的时候,牛槽出声了。
“行叭。”牛槽伸手。
众人不晓得他要干什么,睁大眼看着,牛槽淡淡道:“退钱。”
不光是老头儿,连着柳先生都一个抖灵,这家伙居然这么好说话?
好奇放下茶杯看去,跟牛槽眼神直直撞上,柳先生似被那了无波澜的神色给吞了下去,讷地半晌没思绪。
众人反应过来后抖抖索索地掏钱,牛槽便一手要钱,一手还货,给换了回来。
这事快起快落,快的就跟那布票从来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似的。
傍晚时分,牛槽对着空空如也的收纳盒发呆,小琴捧着肚子从大厅拿了一份红豆汤给牛槽。
下午找了医生来看,其实不过怀孕一个多月,但心中多了份在意,身体也好像陡然变重了,她做什么都小心谨慎地。
“牛槽哥。”小琴撑着柜子,将碗放在牛槽面前,“别着急,咱们慢慢来。”
牛槽「嗯」了声,回过头来,看着小琴肚子发呆。
小琴被她看的脸红,一张脸比身上的红色外套还要艳丽:“作甚呢,还看不出来呢。”
转念叨叨,也不知是男是女。
她是外地孤女,在牛家村人生地不熟的,怀上孩子是安全感的第一步,如果这一步还是个男娃娃,那更是走的扎实了。
牛槽倒是没那么多想法,只觉得新奇,前一刻他还找不到媳妇哩,后一刻竟然连娃娃都出来了。
小琴拍了他手一下,起身欲关窗,牛槽按着她坐下,自己站起来将一窗月色关在了外头,转身回头见小琴望着收纳盒,一张粉扑扑的苹果脸染上了愁绪,晓得她是为了布票的事,宽慰地抚上小琴手背:“咱们回去吧。”
“回去?”小琴惊呼出声,她还想提下让牛槽去邗江县收呢。只是,又担心自个肚子,颇为难。
牛槽点点头,笃定:“回去。”
说走就走,第二日,牛槽就敲响了柳先生的门。
不过凌晨五点,门口的天才麻麻亮,来往车辆也少,大街上多是挑着担子的生意户,豆浆油条的香气就着寥寥烟火升起人间味儿。
柳先生循着芝麻饼的视线落在牛槽手上的包裹上:“这是?”
“回了。”牛槽指了指小琴肚子,“小琴不方便。”
柳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牛槽将那诧异收入眼底,扶着小琴的腰就转身离开了。
柳仕目送两人远去,回了房间坐下,敲手在桌面,牛槽在搞什么?
想了半天不得法,干脆不想了,他回了更好。柳仕拉开抽屉,里面漏出厚厚一沓布票,他嘴角浮现一抹笑。
牛槽很快买了车票,绿皮车冒出一阵烟,很快将两人送回了高山市。牛槽又包了一辆黄包车,很快拉着两人回了牛家村。
到村头的时候,小六正抱着一摞布往服装厂跑,见了从黄包车上下来的牛槽愣了愣:“舅?”
怎么回来了?
牛槽点点头,招手示意小六过来,小六抱着布过去,牛槽接过那布,指了指小琴:“把你舅妈送回去,我去厂里。”
小六挠挠头,一手接过牛槽手上的包裹,一手扶着小琴:“舅,你收了布票呢?”
这才一天半的功夫呢,而且柳先生怎么不见回来?
牛槽摇摇头:“没,没收到,你舅妈怀上了,先回来了。”
怀?怀啥?小六一个小男孩,当然不会往肚子上想,稀里糊涂地搀着小琴回了家,送到房里总觉得舅妈几日不见怪怪的。
路过院子牛槽他妈抱着一捆柴火路过,用鼻子示意了小琴那屋:“她咋这幅模样,娇贵的。”
小六这才醒悟,是啊,娇贵,就是这感觉,怪不得觉得舅妈怪怪的,以前可不这样。
小六摇摇头,如实:“不晓得。”
牛槽他娘带着婆婆惯有的特质,结婚前咋看咋好,结婚后咋看儿媳咋不顺眼,不耐烦地别过脸:“你舅呢!”
“好像去厂里了。”
牛槽他娘忍不住犯嘀咕,这么快回来她可不觉得她家儿子是完成任务了,八成是这儿媳给怂恿的,真是的,吃不了苦还跟着出去,真够讨嫌的。
小六见外婆变了的脸色,忽的想到牛槽那句怀上了,小声解释:“他说,舅妈怀上了啥的,所以才回来的。”
「刺昂」一声,一捆柴落在地上,牛槽他妈却是来不及捡起来,猛地抓着小六肩膀:“啥?你说啥?”
服装厂里,牛队长正发动员工加班加点先行用收来的布料做衣服,但这旗袍裙做工精致复杂,员工们没有牛槽都没了主心骨,正对着布料发呆呢,可把牛队长给急的。
关键时刻,牛槽推门踩着一地落日进了来,一群人见了好似瞧见天神下凡了,迷茫的眼中个个亮出了光彩。哪知这光彩还没酝酿强烈,就被牛槽一句话给打了。
第26章 载誉归来的柳先生
牛队长自从凭着牛槽办了服装厂后看他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总觉得这傻不愣登的模样实在是踏实能干。
或者是满意度有限,看着牛槽顺眼,看柳先生反愈发不顺眼了。哪成想,这次搜集齐布票居然是靠着柳先生。
木门后,柳先生也回来了,此番掏出厚厚一沓布票:“这边是1492张,不知道够不够。”
牛队长本来正对着五子的小辫子发愁,牛槽这边居然一张布票都没收齐,家里这边一共就七百多张,还差一千多张呢,如何够啊。
五子快10岁了,当地风俗,生了小男孩会在后面留上一撮毛编个小辫子,以显示「惯宝宝」身份。
五子小辫子长得老长,跟个小尾巴似的,他总忍不住时不时揪一下,被牛队长一巴掌拍下来。
五子被老爹拍的一个哆嗦,条件反射往门口看,就见老爹一溜烟儿蹿到柳先生面前,双手撑着柳先生肩膀,迫切地一推:“多少?”
于是,柳先生就又重复了一遍。
牛队长乐极,伸手徒抓无物,干脆拉住五子辫子,五子疼的龇牙咧嘴,直道得赶紧磨着妈妈奶奶给剪了这东西,跟个女娃娃似的,累赘。
牛队长也不管抓疼了牛五,使唤着五子倒了水给柳先生,伸手压着他肩膀坐下,眉毛高兴地一抽一抽的:“说,咋弄的?”
柳先生推脱半晌,不及,顺应着坐在木凳上,挤了小五一张软座。
他舒坦地喝口热水,放下瓷缸子,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隐晦提及牛槽为了自家事儿不顾公家的行迹,牛队长的兴奋劲头果然湮了些,眉头皱了皱,很快又舒展开。
“你快,将这些布票拿去换了布料,赶紧做起来先。”牛队长急道。
柳先生闻言也没敢多坐,屁股沾了凳子刚坐热又起了来,将布票重新包裹好准备去买布,到门口想到那事儿顿了顿。
“有事?”牛队长抬眼佝了佝。
柳先生没吱声儿,摇摇头:“没,问您借人去搬布呢。”
牛队长招招手:“随便借,都叫去罢。”
“哎。”柳先生抬脚跨过横梁走了。
到了服装厂牛槽也不在,大家正热火朝天地缝纫呢,眼见着一件件旗袍裙成型,众人眼睛都亮了,那可是大把大把的钞票啊!
“牛槽呢?”柳先生叫住门口的阿斌。
小丽分在第一排中间,见了柳先生幽幽瞟了一眼,近来她妈带她去相亲,她已经熬不下去了,可是柳先生完全没有任何表示,她心中忐忑,总觉得小俏说的对,柳先生大约是要走的。可是,可是她……
柳先生就跟没小丽这个人似的,看都没看她一眼,拉着阿斌絮叨几句,很快一众人等就齐齐随着他去了供销社买布。
傍晚时分,布料源源不断送了来,牛槽才现了身,小琴罕见没来。
“哎,你舅跟你舅妈咧?”马宝抱着个苹果堵着小六挤眉弄眼。
小六不想睬他,翻过一页书,又觉得他烦,胡乱应付了句:“身体不舒服哩。”
马宝一听,嘿,身体不舒服?咋个不舒服?他吊儿郎当地一口咬住苹果,贼头鼠脑地扒拉着窗子偷看牛槽,果然见他心不在焉的,连着好几次人家问他才反应过来。马宝眼珠子一转,不对劲啊!
牛槽可不晓得这个蹲墙角的正八卦呢,心急地等着回去,连牛队长过来旁敲侧击都什么心思,只想赶紧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虽然还没孩子哩!
傍晚戌时,打更老头准时从村头晃了来,许是又喝醉了,脚底打漂地一箩更两箩更的敲,服装厂众人三三两两结伴回家,老头儿直絮叨,可真热闹,自从办了这厂子啊,他晚上都不带寂寞的。
“牛槽啊,不到点儿就走了。”小俏戏谑,“八成啊,又是回去陪小琴了。”
小丽闻言低了头,没说话,小俏没注意她脸色,眉飞色舞地拉过一边的小花:“小花,你说这小琴怎么这么娇气。”
小花酸溜溜道:“听说好像怀上了。”
牛槽他妈是个「斗米富」,遇到什么好事儿都藏不住,到处抖,小花她婆婆是第一波晓得这个好消息的人,小花自然成了那第二波。
“什么?”一群姑娘尖叫出声,又好奇又惊讶,还带着羡慕。
乌漆嘛黑的夜色,不远处几个人都听见了。打更老头脚一崴,颇不是滋味儿,连带着更声都更尖锐了些,这个原来他以为会跟他一样打光棍的居然最先成了爹,真是人生无常。
至于走在柳先生旁边的马宝,则是惊地嘴巴张的溜圆。柳先生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他早知道。
隐在人群中的小六也听到了,他踢了踢脚,路边尖锐的石子「哐当」一声落在湖里,打起一个漂儿。
第二日,牛槽当爹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众人见了都道喜,牛槽感觉踩在棉花上似的,脚底软绵绵的,活儿干的效率都低了不少。
中午时分,昂扬的太阳当空,牛槽总算是从不现实中落了地儿,实在些了,搭了一件衣服想回去陪小琴吃饭,结果来了一波人儿。
“我要见你们这儿的大师傅。”为首的是个留着八字胡子的男人,戴着一副大墨镜,一身衣服滴溜水滑,看着就是好料子。
不过那口音听着虽像高山市的,却还有些区别,听着糊糊的。
打更老头蹲在村头树桩上吐了口痰,收起烟袋指了指:“找牛槽啊,服装厂里就是。”
八字胡子摇摇头:“牛槽?不不不,牛仕。”
打更老头迷糊了:“咱牛家村没有一个叫牛仕的啊?”
八字胡子皱了眉头,怪了,那位大师傅留下一件做工精致的旗袍走了,给的地儿跟名字没错啊?
老四正挑着大粪路过,准备去浇菜呢,沿路一股子味儿,八字胡子捏着鼻子没敢呼吸,哪知老四径自停在了他身边:“牛仕?柳仕吧。”
八字胡子被熏的难受,下意识想往旁边跑,哪知听到了大师傅名字,味儿也避了,开心地一拍手:“就是柳仕,仕途的仕。”
第27章 三天河西,三天河东
八字胡跟两人比划了半天,终于弄明白原来柳仕是这边的知青,心中啧啧感叹,又有文化又有手艺,真是人才啊,禁不住起了心思。
到底还是打更老头见多识广,听出了八字胡是淮扬市口音,巴巴望着消失在灰墙后的背影絮叨,莫不是这柳先生攀到高枝了?
攀不攀高枝倒是不晓得,不过柳先生确实是走了好运。
牛队长勒阿斌将布匹浩浩荡荡搬到仓库的时候不及休息,火急火燎令众人开干,自个虽然不会做那裁缝事儿,却也脱了官威跟众人在低矮的工作间搭把手,一行人忙的热火朝天,车间里全是「嘎吱嘎吱」的缝纫机声和裁布声。
恰逢70年代初期,李小龙火遍大江南北,一部《猛龙过江》惹得大街小巷不少小少年老人翁踢上两腿,有些时髦的小青年们穿衣打扮也喜好扮成那副模样,俗称的「装酷」。
因此,八字胡一出现在厂门口的时候,便吸引去了不少年轻人的目光。
瞧瞧,那墨镜,那发型,那黑布鞋,以及一袭深蓝色唐衫,不正正是李小龙经典装束是甚?
“愣着干啥哩!”牛队长捅了捅阿斌,示意他赶紧将桌上那尺子递过来。
阿斌「哦」了两声,随手抓起一边的剪刀递过去,牛队长一个不小心差点就着那锋利的刃抓了,定睛一瞧,躁地一脚踹上阿斌。
阿斌「唉吆」两声缩回脚,这才发现将刀刃对着牛队长了,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牛队长的注意力也被八字胡吸引了去,没就着这事儿没完,阿斌这才长嘘口气。
“您是?”牛队长放下手中的半成品,好奇打量眼前这位男子。
八字胡倒也没多费口舌,摘下墨镜递给身后的小弟,又伸手接过身后小弟递过来的衣服,手一松,叠板水滑的翠绿色旗袍便在这逼仄的厂房里落了下来,映着一边儿窗外的日光,霎是好看。
一群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好奇看了过来,牛队长心中也一个趔趄:这衣服不正是他们现在做的吗?这人如何得到的?
八字胡也不顾众人各异的眼神,小心收起旗袍,递给了身后的随从,笑着上前:“这种旗袍,我要这个数。”
说罢伸出五个手指。
“500件……”
牛队长正一头雾水着,柳先生恰好进了门,那八字胡眼神一下子便落了上去,热情地跟狼见了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