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汗颜,他家那位还真是个母老虎,就差摔东西了,他千说万说应了他十点前回去才能够出来,还要连带着给她做上好几件碎花裙子。
牛槽见阿斌表情晓得啥情况,也不拆穿,当晚特意挤时间教了他一些基础活儿,十点不到就将他撵走了。
“不行,这……”阿斌指着一堆衣服,为难地不欲走。
还是小琴打的圆场:“阿斌哥啊,你不走牛槽哥也没时间做啊,等闲些,闲些教你。”
阿斌想着现在啥也不会,在这儿也是帮倒忙,叹着气走了。
此后几天,阿斌一有空就来缝纫组,也不打扰牛槽,就自个儿在边上看着,倒是比那早来的柳先生还上手的快。
柳先生本来也没想真帮牛槽忙,为了典型那个荣誉的,这回见着阿斌都比他学的好,心中那股子好胜劲儿被激发,也开始认真起来。两相得宜,竟然加快了行程不少。
更让牛槽惊喜的是,越来越多的好看衣服从缝纫组几人手中出来,惹得一众村人啧啧称赞,自个儿没做的则眼巴巴瞧着,都想给自己的做更好看点,速度更快点,姑娘们等不及,干脆报名参加,小伙子们则受不住心头姑娘对牛槽巧手的称赞,醋意泛滥,脑袋一热也加入了。
就这样,缝纫组开始发展壮大,工作进程愈发快起来。
四月中旬,微光踩着柳梢头偷瞄大地,一晕儿的色泽似二八姑娘的脸颊,牛家村早起的人个个精神气儿十足,可不,穿着新衣服干活都带劲儿了。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老头佝着身子敲响了牛队长的门。
牛队长正对着新做好的中山装臭美哩,闻言心情愉悦地开了门,映入眼帘一张气色不甚好的老脸,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马家村书记的爹。
“马老先生,你这?”牛队长上下指着老先生,表情颇诧异。
马老先生重重叹了口气,树皮遍布的老脸上还飞着鸭毛:“都是我家那不孝孙啊。”
牛队长赶紧把马老先生请过来,吆喝自家老婆倒了一磁缸水,马老先生「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眼光从牛队长老婆身上那件改造旗袍转到牛队长崭新的中山装上,唉声叹气说出了自家那档子事儿。
话说马宝瞧着牛槽这边缝纫组办的热火朝天,爸妈耳提面命不如人家不说,连带着村上漂亮姑娘也往这边凑,虽说看的不是牛槽而是柳先生,但马宝心中气啊,人家柳先生他比不过,牛槽还比不过吗?
再说了,要不是牛槽搞这个,姑娘们也没个理由往这边凑啊。
如此想着,这腔火气就朝着牛槽撒了。可目前这行情也没法真撒,牛家村也不可能向着他,人指着牛槽做衣服呢。
马宝思来想去,誓要在做衣服上压牛槽一头。他不是办缝纫组吗?那他就办服装厂!
说干就干,马宝掏光了自家老底搞了个厂子,还置办不少器材,除了一般的缝纫机,最昂贵的蜜蜂牌缝纫机还买了两台。可问题是,壳子造好了,壳子里面的东西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根本没人会做衣服。
马宝硬着头皮上,拉着几个人关上门「咯噔咯噔」搞起来,马家村的人堵在门口翘首以盼,几天后打开门一瞧,一地的烂布……上好的料子全毁了。
马队长是个实诚人,将大家伙儿的损失自掏腰包赔了,但接下来怎么办?马队长虚了,只能央着自家老爹卖面子去牛家村讨教。
牛队长晓得马老先生此番来其实是为了牛槽,奈何孙子跟人家有龃龉,只能央着自个儿出面。
不过,这事说来其实也不是牛槽一个人的事儿,算是整个牛家村的事儿了,当即召开了生产队大队。
第17章 牛家村服装厂成立啦
“不行,凭啥啊!”
“他马家村自留地那事儿也没给我们让步啊。”
“我们的人力怎么可能给他们做活计,想得美哩。”
大队自留院里,乡人你一言我一语,均是不同意的,牛队长端坐在台子上,慢悠悠瞧了牛槽一眼:“你说哩?”
牛槽也慢悠悠看牛队长一眼:“我没意见,大家决定。”
牛队长心道,嘿,好样儿的,把球又给我抛回来了。
寻思了半晌,又瞧向牛槽:“你觉得他们那个缝纫机怎样。”
牛槽线般的眼中这才闪过一丝光,却依旧没有动静,这种事儿还不需要他开口,自然会有人替他表达。
果然,众人听到「缝纫机」几个字眼睛都亮了,人群静了一晌。
恰时春风拂过,柳絮飘飘荡荡,随着风偷钻进了人们的鼻孔里。
几声响亮的喷嚏惊醒了众人,有按捺不住性子的开口嘟囔了:“帮,把他厂里那大头机拿来。”
“对,还要布票。”
“自留地也得还回来。”
众人越说越亢奋,最后达成一致,均同意帮马家村的人。牛队长笑呵呵地乐见其成,但显然不能任村里人这么胡闹,还能把人马家村搬光了,不是反倒结下梁子了嘛。
关上门拉着牛槽跟柳先生,商量了一晚上,最后要了三台大头机,另外谁做谁提供布料,加工费另算,可以等价交换,也可以给钱。
几人最后推了口才最好的柳先生前去说明,那马宝一听说要他三台大头机,气的拍桌而起,当时就想揍柳先生,被他爸给拉住了,总之那东西放在他们这儿也没用,最后还不如给人家,而且马宝一下买了六台,给三台也没啥。
就这么说定了,柳先生回去就招呼阿斌、牛槽等人过来搬大头机,马宝瞧着牛槽眼睛都红了。
“一定是你这小子,打我家缝纫机主意。”
牛槽闻言放下手中机子,也不看马宝,朝马老先生看去:“还要我们做吗?”
马老先生捣米似的连连点头:“要,要。”
转头看向孙子,那眼神立刻换上了恶狠狠:“不给,你做吗?”
马宝看了看堆积如山的破布,不甘心地闭了嘴。牛槽这才复又搭手上大头机,招呼村人一起帮忙搬出来。
到门口的时候,马队长正好从田里回来,见牛槽拉下头上的稻草帽子,眯眼抹了把额:“牛槽,叔有话跟你说。”
几个一起来搬大头机的小伙子瞧了牛槽一眼,牛槽点点头,松了手,被另外的小伙子接上了。
马队长将手中篮子给媳妇儿,转头朝巷子点了点,牛槽会意,两人一起过了去。
马宝拿着个苹果啃得龇牙咧嘴,踏出门槛儿见老爹跟牛槽远去的背影眉毛一歪,扔了苹果就上前去,他妈拦都拦不住。
马队长还没开口就叹气:“牛槽啊,你不怪叔之前跟你抢钢铁厂那活计吧。”
牛槽摇摇头,怪罪啥,又没抢到。
马队长坐在侧门转头坡子上,青苔一茬一茬的也不顾脏:“我家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他跟你不同,干啥啥不行。”
牛槽寻思着,往日里他都是被爹娘长辈吐槽的那一个,现在风水轮流转,竟是成了旁人家的娃儿了。
马队长左右绕了半天,终于上了正路子,他起身拍拍牛槽肩膀:“你愿不愿意教教马宝啊。”
牛槽这边还没开口,躲在旮旯的马宝猛地窜了出来:“爸,你脑子有病吧!”
马队长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抡起地上的石头就砸了过去,被马宝灵活地避开了。
“你小子不上家数,说什么鬼话呢!”
马宝指着牛槽似是不可置信:“我,去学那女人的行当?”
“女人的行当你都不会哩!”马队长说着这话瞧了两眼牛槽,生怕他生气。
牛槽才不在意这话,现在学这女人行当的多着呢,马宝还学不上呢,不然干嘛求他……想着迈开步子就走了:“叔,你们父子俩商量下吧。”
马队长跟马宝直生生瞧着牛槽消失了,马队长反应过来一脚踹上儿子屁股,马宝疼的跳起来直揉。
牛槽回去后很快忘了这茬,跟一群大姑娘小伙子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马家村的布料源源不断地送过来,但因着大头机的投入使用,缝制速度大涨,也没多什么工作量。
此外,马家村还会给劳务费,缝纫组众人只觉个个富的流油,吃饭都多加了两碗。
与此同时,众人瞧着干的好处多多,个个摩拳擦掌加入了缝纫组,一时之间小小的铁皮办公场所竟然是不够容纳了。
五月晚春凌晨,料峭的天刚睁眼,露出麻麻亮的眼泡子,公社社员们便踩着轻快的步子哼着《东方红》下了地,田头红旗迎风招扬,却是比那天上的眼泡子还亮。
“咋地,这么勤快啊。”
“这不要去缝纫组吗?”
村头两人乐呵呵说着,抡起铁锹还不忘心情愉悦地闲侃。
“唉,你们瞧见没有,巷口那处儿,贴了个红帖子。”
老四身上那件就是崭新的大褂子,专门做了来下地干活的,还是出自他家女儿小俏之手,可把他乐的。
“什么红帖子啊?”几人聚在一起好奇地问。
随着日头渐渐上来,眯缝着的眼成了瓦亮的灯泡,这下子一群人可都瞧见了,原是队里出的通知,要将生产队的储藏室让出来做缝纫组新的地儿。
“好几伙,那里得多大啊。”
“是啊,得坐得下百来号人吧。”
一群人议论纷纷,怎么动了那地儿,那些队里的家当咋办哩。
众人愁的事儿牛队长当然想过,问起来柳先生拍拍胸脯保证,可以把之前给他分的那处住宅留给大家放家当,再加上原来小琴家那间屋子,就是缝纫组先前待着的,决计是够了。
人不能分,物什还不能嘛!
牛队长倒是没想到柳先生这么高尚,勾着一双眼飘过去,柳先生别过脸:“我现在住这儿挺好。”
牛队长若有所思,拍拍他肩膀:“镇里要评去年的典型,村里俩名额,给你报了。”
柳先生薄薄的肩膀一紧,手握成了拳头。
牛队长话却还没说完:“去报的时候,听说北边的高家村开了服装厂,还能拉单子,去年一年赚了不少,年终村民分红一户得了百来块啊。”
百来块?他们村一个人一年工资撑死一百块,这一户单独分红就有百来块?
柳先生愣怔半晌,就听牛队长问了句:“你说,咱也办怎么样?
第18章 小六子做裁缝
牛队长可不是开玩笑的,先前听马队长说办厂子就多看了两眼。
说起来,马家村是有物什没技术,他们是有技术没家当。倒也不是牛家村穷,实在是没利润的时候谁愿意自家掏钱啊,马队长那是没法,自家儿子要闹,他牛队长可不傻,这心思一晃儿也就过去了。
可待去镇上报先进的时候,听镇书记讲了高家村的事儿,还要提携高书记,心中跟猫抓似的,痒极了,回来就动了心思。
柳先生听闻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尤其是听说高书记被提携的事儿,讷着嘴半晌没出声儿,牛队长瞧着他这样儿好笑:“高书记是被提拔了乡镇的街道书记,还有他们那个厂里的技术骨干要调去县办挂职呢。”
顿了顿,瞄了两眼柳先生,成功见他眼中闪过迫切的光,补了一句:“听说那个技术骨干也是个知青,对了,你们南京来的呢。”
南京?柳先生拼命压抑住激动的心情,若是能往上,那就代表离回去越来越近了,或者不回去也成,在县里总比在这泥泞肮脏的村子里好。柳先生握紧拳头,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
这边一拍即合,牛槽的意见倒显得可有可无了,「牛家村服装厂」很快在牛队长的指令下如火如荼地办起来,一众人搬了新地儿,又用结余的款项买了几台缝纫机,牛队长为了喜庆还放起鞭炮,动了集体财产请众人吃了酒,总归一派喜庆,田头飘扬的红旗都不及。
当晚,众人喝的醉醺醺的,一个个被人轮流敬酒的牛槽却是没怎么给面子,喝了两杯一个人躲到新服装间去了。
那是队里原先的储藏室,不是很透光,为了待的舒服些,众人合力开了几扇窗户,用水杉木给做了边框,风一吹凉飕飕的,将脸上的热劲给下了些许。
窗外一轮月色斜挂在树梢,明黄的,周遭云层晕着一圈儿柔和的光,牛槽心中一团火熄了又热,热了又被风吹盖下去。
他总觉得,有什么慢慢变得不一样了。他转身瞧着那一排大头机,就在几个月前,他连给小琴买一台当彩礼都不得,现在满眼都是。即便不是他的,但他有全部的操控权,那感觉……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瘦长的影子绕过最后一组大头机。
牛槽别了一眼,是小六。这孩子十二岁了,身形跟雨后竹子似的飞快往上蹿,很快就脱了儿童的稚气,多了少年人的蓬勃。
牛槽想到他那苦命的姐姐,寻思着给小六报个班念书,日后就有盼头了。
当前念大学还靠工、农、兵推荐,他就不指望了,好得识几个字,日后能像柳先生一样即可。如此,他再苦些也是无谓的。
想到小六以后的模样,牛槽声音愈发慈爱:“怎么不在外面吃酒?”
“饱了。”男孩子发育地早,已经开始变声了。小六不喜欢这样的声音,周围的男孩子都笑话他放鸭子久了连说话也像鸭子。
少年心中敏感,将眼光转向了备受尊敬的舅舅,一把抓住牛槽手腕,“舅,我也想进服装厂。”
牛槽愣了愣,盯着小六看了半天晓得他不是开玩笑,甩开小六手:“胡闹。”
小六不肯放弃,又抓着牛槽衣角:“他们都笑话我是放鸭娃,我,我也想能做出漂亮的衣服,我……”
牛槽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语重心长:“你得念书。”
小六拼命摇头:“舅,我不会放下学问的,舅妈教我就行了。”
外头酒席已经结束了,牛队长正在跟马队长寒暄,两人喝的醉醺醺的,马队长还不忘央求牛家服装厂收了马宝学手艺。
其实马宝要学手艺去哪儿都成,镇上好几家不错的缝纫铺,真不必苛着他们。
牛槽不晓得这些官儿有什么弯弯绕绕,但瞧着牛队长那意思好像是应了,低头瞧了瞧小六,到底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