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村服装厂在一派喜气洋洋中成立了,周围村儿听说这边开了家服装厂原先没啥反应,后来串门儿见牛家村个个穿的叠板叠板的,眼红不已,也想成立,奈何他们没那手艺人,心也没那么团结,最终都流产了,个个儿都来找牛家村缝纫衣服。
最初的时候,牛家服装厂还简单地以物换物,后来牛队长就不干了,明码标价收缝制费,除了布票之外根据制作繁琐程度按件收钱,如此很快原始积累就攒下了。
五月劳动节,天气逐渐热起来,小六原先是还穿着小夹袄,后来换成了大褂子,小小少年跟着一群大人下了田里插秧,中午又抡起脚往家赶,给长辈们拎来饭菜。
途中,牛槽她娘又开始碎碎念:“六儿,你真去缝衣服啊?”
小六低头瞧着合脚的布鞋,点点头:“嗯,外婆您别说舅舅了,是我自己决定的。”
牛槽她娘叹了口气,她有啥子办法,这孩子自小有主见,家中又贫困,缝衣服好赖能跟他娘搭把手,放鸭子也不是办法。
老太太巡视一圈,田里老乡一派喜庆,连带着天色都好看了不少。
瞧见她的,路过她的,均客气地打招呼,这才不过一年多,好似以往那个动不动被人调笑白眼的不是她似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人啊,看起人来跟那村头老狗没两样,罢了。
这边老太太都首肯了,牛槽自然是没有任何疑虑地收了小六,不过私下里的教学还是不断的。
因此,服装厂休息时众人拿着瓷盒子去盛饭,总能瞧见小琴跟小六捧着书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认真读书的样子。
“小琴,去吃饭吗?”小丽聘聘婷婷地从厂里出来,瞧见小琴唤了一声。
小琴笑着朝她摆摆手,余光瞥见老四女儿小俏拉着小丽从她身边经过,悄悄碎耳一句:“叫她作甚,一派清高样,还不是只能教侄子。”
“噯,你别这么说,读书很厉害的。”小丽笑着推搡她。
“得得,晓得你崇拜柳先生。”小俏作势要挠痒痒,小丽咯咯笑着躲开,两人闹作一团,小俏又补充一句,“瞧她怀上了还会不会有那闲心。”
小琴翻过书页的手停了,脸颊染上一片红,也不知是高阳晒的还是路边红花衬的。
怀上呵……
“牛槽,牛槽,不得了了!”瓦房拐角,一身蓝布襟的青年飞快跑来,语气可见急促,竟是惯常稳重的阿斌。
小琴一下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瞧过去,这是怎么了?
第19章 事业得意,情场危机
“怎么啦?瞧你这莽莽撞撞的样子。”小花老远听到自家丈夫声音,迎了出来,身上还沾着毛哩。
阿斌今日去镇上报告服装厂情况,小花见他难得上一次城,列了一串儿单子让阿斌帮忙带,算着时间中午应该会回来,激动地连饭都没吃。
阿斌还没进门就被媳妇儿拦着,急的探头往缝纫间看,被小花一巴掌拍转了头:“东西呢?”
镇上新奇玩意儿多,小花将雪花膏、谢馥春、片仔癀什么的化妆品列了一长条,另外还有米糖、冰糖葫芦、黄烧饼和麻花,尤其是那蒲包肉,本土著名作家汪佬笔下出了名的美食,小花极爱这口,奈何村里人做出来的口味较之卖的还是有区别,这下终于能一尝美味了。
“什么东西啊?”阿斌一头雾水,挠着后脑勺半天没想起来,直待小花那脸上的盛怒愈发强烈才猛然醒悟,一拍大腿,“啊,忘了!”
“牛庆斌,你!”小花掐腰成迅哥儿笔下的圆规,指着阿斌欲骂,自家丈夫却是已经拔腿跑了。
“等等哈,明儿给你买,明儿一定。”
阿斌飞快跑进厂房,将门「哐」地一声关上,任小花在门口捶也不管,周围人见了笑捂嘴路过,小花面皮薄儿,经不住看,气的一甩麻花辫灰溜溜去食堂吃饭了。
阿斌见门口没了声息才顺口气,去找牛槽。
正巧,牛队长跟柳先生也在,三人在商量扩大业务的事情。
之前先人一步的高家村服装厂现在规模蔚然可观,已经有百来号员工,解决了不少人就业问题,小小实现了毛主席口中的共同富裕。
看着人家的日子天天过的跟过年似的,牛队长心里跟有只猫在抓,寻人打探秘诀,人家怎么就能这么快发展的,他们现在给五里八乡做点物料已经算不错了,但消费能力有限,规模估摸着卡在这儿也上不去了。
嗨,别说,这一打探还真探出点东西来,原是那高家村开始到处拉单子,这才扩大的规模。
七十年代,物资短缺,到处都是有钱没东西的人,人们吃啥穿啥都得等分配,有时候好不容易攒了布票,拿回来也没个能做好的人,去找合作社还得排队,做不完的只能白瞪眼看着物资浪费。
“我寻思着,这法子可以。”牛队长托着下巴道,“柳仕啊,你去吧,你去拉单子。”
“可我怎么……”柳仕心中有些烦闷,他一句拉单子,怎么拉,跟谁拉,去哪儿拉,可都是问题,念罢有些郁郁,这乡下卖红薯的小官儿还真把自己当角色了,可他还不能表达不满,官大一级压死人,他现在还就指着这卖红薯的小官儿了。
牛队长瞧柳仕还算懂事,牛槽也没什么表态,颇满意,抬头看了杵良久的阿斌:“说罢,啥事,慌慌张张的。”
阿斌这才进来,瞧了瞧柳仕,有些迟疑。他本来是想来找牛槽的,哪想碰着两人,躲也不是,干脆说了出来,反正几人迟早会知道:“是,是那个典型,结果出来了。”
柳仕上前一步,眼睛睁大了一圈儿:什么?典型结果出来了。
“是谁?”
柳仕过于紧张,连牛队长都察觉到了,咳嗽两声提前找台阶:“是谁都一样,没上再继续努力就行了。”
这个典型是镇上评选的,每个村限报两个名额,报名的百来号人,评上的却只能有十人,上的概率确实不大,牛槽跟牛队长都没抱太大希望,只有柳仕,他想多拿一份荣誉是一份,好早日在省城找了关系把他调回去。
阿斌本来被柳仕的模样吓了一跳,见牛队长说了那话后他好得平静些,又恢复以往淡淡君子的模样才将心放在肚子里,话在喉咙绕了两晌:“是牛槽哥。”
牛槽?牛队长抬头朝牛槽看过去,想不到啊,居然还这能上了。
不过倒也在理,除去那高家村的几人,别的村子发展的差不多,还没听说几个冒头的,这时候牛槽撑起缝纫组的光辉事迹自然是够的。
更何况,之前镇上来的人见过牛槽,查了缝纫组,对他印象深实是在理。
这边牛队长想清楚后也是高兴,怎么说也算是他牛家村的荣誉,到时候对于他这个干部的履历也是记了一笔,他没有不开心的理。
“牛槽,好样儿的啊!”牛队长拍了拍牛槽肩膀,“下面给你报市里的典型。”
「哐当」一声,桌上的瓷缸子被撞倒在了地上,磕着砖头块,转了个圈儿,三人视线从地上落到柳仕身上,只见他白了一张脸,嘴唇都失了血色。
牛队长晓得他心思,不欲刺激他,上下巡视一眼便先行走了。
小花吃完饭瞧见阿斌在这儿,生着气呢,也不管现场有三人,作势就要拉阿斌耳朵。
阿斌怕媳妇惹人笑话,赶紧连拉带拖着出去说悄悄话了,现场就剩牛槽跟柳先生。
光影半落在逼仄的角落,明明外头日光正盛,里面却阴暗地有些寒意,到底是春意乍寒。
“你别得意。”柳先生冷森森发出一声。
牛槽一块干木似的,吸冷意养枯枝,抽芽成了蓬勃:“想多了。”
他抬脚欲走,牛队长异想天开要去拉业务,他内心不是过分同意,但儿时学过的一句话至今记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滚滚大潮的今日,确实得有改变现状的魄力才行。
此刻的牛槽还不知道,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将化将成风浪,助他们踏上时代巅峰。
此刻的牛槽也不知道,坏了柳先生好事的他已经彻底被柳先生记恨上了。
“牛槽,你凭什么!”柳先生一把抓住牛槽后衣襟,拖的他直生生住了脚,“凭什么是你。”
这下子倒是不装了。
牛槽晓得柳先生一直不喜欢他,对他有敌意,但是理应有敌意的该是他才对。
牛槽无奈,平日里就当不晓得他心中那份针对。寻常工作时有接触,两人一个聪明一个敦厚,倒也不至于撕破脸皮,但也没多好,现在逮着机会倒是爆发了。
“为什么不是我?”牛槽被问出了牛脾气,转身看着他。
柳先生见一向寡言的牛槽浑身上下散发出从未见过的气质,不由愣怔片刻,奈何对于前途的失望和不能归家的愤恨占据上头,他胸中一团火也被勾起来了,上前一把拎住牛槽领子:“你不就因为女人跟我过不去吗?你想小丽,也得人家要你啊!”
柳先生这话本没什么,男人嘛,何患无妻,再加上现在牛槽跟小琴恩爱,意气风发,自然不把他混账话放嘴里,奈何好巧不巧,蒸了些米糕送过来的小琴将将推了门,将这话听在了耳朵里。
牛槽听见「吱呀」一声,转头就见小琴煞白着一张脸瞧他,心「咕咚」一下沉了下去。
第20章 吃醋
“小琴,你来啦?”牛槽讷讷说了句。
小琴瞪了他一眼,扔下篮子转身抹着泪花子走了。
门口小六捧着书瞧舅妈撒腿跑开,大辫子一甩一甩的,心中好奇。
他舅妈性子稳重,还从来没这么不淡定过,这是咋了?
还没等醒悟过来,就见后面追来了他舅。他舅个子矮,身形又宽,跑起来的时候跟个门板在地上撞似的,特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下午上班时,乡亲们没见着牛槽,做到一件新式洋装不晓得该怎么下手,到处找牛槽。
过来没多久的马宝叼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踢着石子站定在小六面前:“小子,你舅呢?”
小六不喜欢马宝,奈何他爸会做人,跟这边所有人都把关系打点的妥当,他也没法不理人家,老老实实道:“不晓得。”
“不晓得?”马宝低头探寻似的上下看,像是要逮出小六说谎的证据。
小六心性稳,翻了一页书,也不理他,就径自看。
马宝瞧着梧桐树的光影漏在书页上,打了个哈欠,抱着胳膊跟着马家村一众人晃晃悠悠走了。
厂房办公室里,牛队长正在呵斥阿斌:“你这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阿斌低着头:“是,是。”
牛队长瞧他那样火消了下去,扔了毛笔,睨了一眼:“说罢。”
阿斌这才老老实实地解释:“那件新式改良版旗袍裙,是丁医生他儿媳妇的姐姐央做的,要明儿个参加市里的一个舞会,急着赶工,款式是牛槽设计的,他人不在,没人会做,咱们都慌神了。”
“丁医生儿媳的姐姐?”牛队长瞧着桌面铺开的宣纸上晕染透的笔痕,搜寻记忆,隐约想起那是个城里姑娘,嫁的人是还挺好,据说很有钱。
却说丁医生也是好人得福报,前些年去城里给乡人买药的途中遇到一个生病的姑娘,顺手就给治了,人姑娘感恩,特意送了好礼舟车劳顿来这穷乡僻壤,竟然跟丁医生他儿子看对了眼,一来二去就给结亲了,后来生了小叮当。
丁医生死后,孩子们没了后顾之忧,儿媳妇就领着丈夫孩子一起去了城里,据说是投靠姐夫去了。
也不知是牛槽名气太大还是两人忽然想起这号人,也不找城里人做衣服,竟把钱给牛家村挣了。
“她姐姐家是不是……”牛队长想了半天,“做生意的?”
阿斌蹙眉摇了摇,附耳牛队长嘀咕:“高山市市政府的。”
牛队长手一抖,离了八丈远,吼了句:“牛槽呢?还不快把他叫过来!”
阿斌应了声赶紧出门,也不干活了,发动众位乡亲们找牛槽。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侵占了整个村子,路头巷角一个不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牛槽犯了啥事呢!
终于,马宝探头朝那老桃树一瞅,两人在广场上那棵老桃树下拉扯呢。
“他乱说,我对你咋样,你还不清楚?”牛槽可怜兮兮地站在小琴身后。
说是可怜兮兮,其实表情语气还是那副样子,看不出区别,但马宝莫名就是觉得他可怜兮兮的,颇有些幸灾乐祸,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
“你胡说,他们都讲,你喜欢漂亮姑娘。”小琴也不知道为何,先前也是晓得的这点的,现在却越想越觉得委屈,心烦意乱的,倒是没有以前那份淡泊劲头了,“那个……小……是最好看……”
“胡说!”牛槽上前一步,从身后环着小琴,缓了语调,“我是喜欢好看的。”
“你……”小琴气急,欲挣脱,却被牛槽环的更紧。
“在我眼里,你最好看。”牛槽套在她耳边轻轻吹出这句话,跟风中吹过桃花瓣似的,飞起一片乱红,也飞红了小琴脸颊。
“你胡说!”小琴转身作势欲伸出拳头打牛槽,被牛槽一把握住了。
不远处的马宝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两声,大骂:“老子看不下去了,妈的!”
小琴一惊,赶紧从牛槽怀中弹开,两人这才看到马宝躲在一棵歪脖子树后蹲了半天墙角。
马宝骂骂咧咧地淬了一口:“牛队长找你哩!”
“你……你偷听我们。”小琴气的一张脸更红了。
马宝脸红脖子粗地梗着脑袋:“谁要偷听你,呸,肉麻死了。”
说罢抱着胳膊抖了抖,躲瘟疫似的跑了。
小琴气的跺脚,也不知是燥的还是臊的,胸口一堵,胃里有东西上涌,差点没忍住吐了,牛槽赶紧拉着小琴给她拍了拍。小两口又说了会儿贴己话,这才回了服装厂。
回去的时候,马宝正活灵活现地给众人形容小两口的亲密模样,逮着阿斌搂在怀里:“小琴,你是我的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