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色处生繁花——林潇潇
时间:2022-01-24 16:09:45

  “你不跟你小琴姐学字呢嘛,来这儿干嘛?”
  说起小六,阿斌心里是佩服的,这孩子心思缜密,他们这帮大人都不如,只是自小家中穷,父母没让他念书,现在放鸭子之余跟着小琴学几个字,很是刻苦。
  平时这孩子挤出点时间几乎都跟小琴泡在一起,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找他了?
  小六掏出一封信递给阿斌:“阿斌哥,我舅在淮扬市烟花街。”
  阿斌眼睛一亮,感情牛槽寄信回来了?
  可这兴奋只维持了片刻就又犯了难,烟花街那么大,他哪儿去找啊?
  小六一双乌黑的眼「咕噜噜」转了一圈,好像看出他在愁什么:“阿斌哥,你别担心,烟花街虽然大,但是缝纫店应该不多,尤其是周围有麦芽糖店的地方。”
  “缝纫店?”阿斌拔高了音量,“你是说牛槽去学缝纫了?”
  小六挠挠后脑勺,有些腼腆:“我也不清楚,因为舅说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我猜是去当缝纫学徒了。”
  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首先当然是要解决吃饭问题,缝纫店的学徒是包吃包住的,再加上又是他喜欢做的,小六才有此猜测。
  一开始也想过会不会是直接去哪个缝纫厂,但一来缝纫厂几乎都只要女工,二来牛槽没有专门学过缝纫技术,所以可能性不高,另外听妈妈说,大城市一般没有工厂,只有店铺,工厂建在偏僻的地方多一些。
  “那麦芽糖呢?”阿斌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六,这孩子也太聪明了吧。
  小六「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两次寄来的信上都有麦芽糖的味道,应该不是巧合,我舅不爱吃甜食,应该就是卖纸的地方沾上的吧。”
  也寻不到好的法子,牛队长寄了好几封信了,牛槽就是不回,牛队长又拉不下脸,只能把这难题丢给他!
  阿斌左思右想决定死马当活马医,按照小六子的方法径直去了烟花街寻牛槽,这可把媳妇小花给怨死了,他也不得法,只能好生安抚。
  长途汽车一路颠簸,不出半天时间到了淮扬市,阿斌逮着拉人力车的车夫打听了一下,好家伙,还真的找到了一家裁缝铺!
  还是当地挺有名儿的,正巧旁边坐落着一家麦芽糖店,顺带着还卖纸砚笔墨。
  阿斌几乎是一看到这两家傍在一起的铺子就可以肯定,错不了,八成就是这里了!
  拢了拢围巾,又压低了帽沿,进去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姑娘卷着把尺子上前:“这位先生,你是要做什么衣服?我帮您量个尺寸吧。”
  阿斌摇摇头,一眼就看到了旁边裁衣服的牛槽。
  这家学徒店也配置上了脚踏式缝纫机,阿斌不知道这玩意儿,但小花知道,还时不时念叨说什么彩礼没跟他要「三转一响」,便宜他了。
  这其中的一转就是缝纫机了,别说,做起衣服还真利索。牛槽正有模有样地踩着踏板,聚精会神地盯着针头走向瞧,连他站在面前都没察觉。
  “牛槽哥,你还真做起这行当啊!”
  牛槽一抬头,居然是阿斌,有些诧异,他谁都没说,阿斌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想到离开前的糟心事,立下沉下脸去:“我不回去,也不会赔偿那料草。”
  说完低头继续走线,很快大褂子上一排纽扣成型了,神奇非常,看的阿斌都愣住了,他怎么觉得牛槽这手。不,是这机器,有魔法,能生生变出衣服来?
  阿斌好奇地伸手准备拿过来看,被眼疾手快的牛槽一把推开了。
  真小气!阿斌刚想吐槽,针飞快下了去,将布料牢牢扎住。
  万一要是他的手没被牛槽推开……阿斌看了看完好的手指,掌心起了一层薄汗。
  刚才拿着尺子的那姑娘笑眯眯走来:“您是牛槽哥熟人啊,他可真有天赋,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徒哩。”
  阿斌被姑娘这么一说想起了队长交代的任务:“哎呀牛槽,差点忘了,我跟你说,你可一定要回去,队长说了,给你个机会做喜欢的事,再也没人敢笑话你了!”
 
 
第6章 村里成立了缝纫组
  脚下的动作顿住了,针停在半空,闪着森然的光,阿斌被这沉默的气氛搞得怪紧张,咽了口吐沫,刚想说什么,牛槽又不紧不慢地踩了起来。
  “别逗了阿斌,我真不回去。”
  像是吃了铁杆秤砣,牛槽就是雷打不动,任阿斌磨破了嘴皮子也就一句「他们逼我走的」,最后没法,阿斌只能自己回去了。
  牛队长本来以为给牛槽个台阶下得了,哪知这小子还杠上了,思忖一番,又跟柳先生合计半天,将牛槽父母叫来一顿敲打。
  父母回去之后让小琴以他们名义写了一封信,说是要给他寻个亲事,他要不回来看看就是忤逆子,信尾还以唠嗑家常的形式扯到了老陈头,说是队里已经惩罚他,通报批评不说,还让他将那料草还回来,老头现在天寒地冻到处找草割,可算是给牛槽出了口恶气。
  果不出其然,这信寄出去没多久,牛槽就回来了。
  牛家父母见着儿子也不忍责怪,做了一桌子热饭等儿子吃,牛槽却看都没看,问了一句:“老陈头呢?”
  牛家老爹从鼻孔里出了声气:“那老小子,也该断子绝孙,让你背了黑锅,好在老天开眼……”
  “是我们小六聪明。”牛家老妈在一边自豪地补充。
  牛槽不想听他俩唠嗑,又问:“老陈头呢?”
  牛家老爹一见儿子这梗着脖子的样子不高兴了:“你不会又要发善心吧?你不看看他把你害成什么样!”
  牛槽见跟他们没法说,哼哧一声,转身直接跑去了大队,气的牛家老爹在后面吹胡子瞪眼睛。
  “嘿,这小子谁生的,向着谁呢!”
  牛家老妈一脚踩上老伴儿脚面,疼的老头儿「嗷嗷」直叫!
  正是饭点时候,挨家挨户都开着门吃饭,不少端着饭碗坐在门口拉家常的见着牛槽好像忘了先前笑话过他,咧嘴打招呼客套:“啥时候回来的”。
  牛槽却已不见人影了,简直跟飞毛腿似的。
  众人心中不快,转念想到他们以后穿衣纳鞋怕是还要靠着他,也没说啥,闷头扒饭,心里却依旧不以为意,嗤叨不就是个女人家当嘛,还没被重用就摆谱了,不像话!
  牛槽要是晓得他们在想什么八成得发笑,好在是不晓得。
  不出几分钟到了大队,柳先生不在,牛队长正跟小五围在桌子前吃饭,牛槽松了口气。
  牛队长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眯眯招呼老婆多盛一碗饭来,牛槽摆了摆手:“不用,我等会儿回去吃。”
  牛队长也没再坚持,喝了口汤:“过的不错啊,听说还当了学徒?”
  牛槽没提那段经历,隔窗指着村头墙面上老陈头的通报批评:“队长,撤了吧,老陈头的那十捆料草我来还。”
  牛队长闻言放下碗筷,表情诧异,眼中却全是尽在掌控中的笑意:“哦?之前不肯还,现在还你清白了,倒是吵着嚷着要还了?”
  一边的队长老婆锅铲声小了下去,明显的蹲墙角呢,小五将脸埋在青瓷碗里扒拉,只剩了一双眼睛在外面,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
  “之前没理,现在有理了。”牛槽简洁地说了这么一句,“别为难他,他也不是故意的。”
  老陈头姓陈不姓牛,是灾荒时从外地拾荒来的,跟牛家村的人没什么接触,一个人守着高山湖,年成好时捕鱼糊口,年头不好或者是冬天的时候一直捡破烂为生,今年梅雨季时摔断了腿,估计没好利索,都没见他出过门。
  老陈头没有资格分配粮票,就算饿死也没人管,日子清苦。
  其实早在一开始,牛槽就怀疑上了他,但没敢说,万一要是他,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哪知还真是他。
  牛队长晓得牛槽心软,当初他在高山湖上捕鱼捕的好好地,老陈头来之后他为了让老人家混口饭吃就不捕鱼了,旁人不知道这事,牛队长是知道的,因为捕鱼名额得大队分配,牛槽不退出来,老陈头就得被赶走。
  “你啊!”牛队长擦了擦嘴,将牛槽领进房间。
  小五好奇,想跟过来看,被牛队长一个眼神瞪住了,吓得坐在原地继续扒饭,队长夫人拿着自己的碗坐在儿子身边小声安抚。
  牛队长关上门,将压在一本书下的文件取了出来——《关于村支部大队成立缝纫组的通知》
  这是什么?
  牛槽以为眼花了,也顾不上长幼有序,夺过来擦了擦,使劲看了几遍,终于确定没理解错,就是字面的意思。
  “成立缝纫组?”牛槽睁大眼,一双肿泡眼真成了牛眼,铜铃似的。
  牛队长「呵呵」一笑:“不认真吧,早让阿斌那小子告诉你了。”
  这才想起,阿斌先前找他的时候说的那句「给你个机会做喜欢的事」,还真是他喜欢的事。
  “怎么这么突然的?”
  “不是开展互助合作化运动嘛,咱们农村成立合作社、高级社,他们城镇里就把有缝纫机的人家组织起来,成立缝纫社。”
  牛队长喝了口水,“咱牛家村啊,虽然是乡下,但也可以超前成立。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说了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牛队长小小撒了一个谎,并不是超前成立,是必须成立,镇上下的硬性要求。
  牛队长一接到通知就犯了难,村里小姑娘大媳妇儿,个个都会缝缝补补,可一个都不肯参与!
  谁肯啊,这活儿前无古人后也不一定有来者,做的不好人戳脊背梁,做的好了就是应该,一个个死精死精,算计上的一把好手,能同意才怪,会也得说不会。
  思来想去,只能是牛槽!当下也不顾面子,央阿斌把他给请了回来。
  “牛槽啊,你看,这可是个大好事啊。”牛队长循循善诱,“你要是做了,谁还敢笑话你!”
  本以为牛槽会一跳八尺高地乐意,可看样子居然有些犹豫,牛队长急了,耐着性子稳着:“而且,牛家村人多,每个人手上布票充足,但定做衣物得到镇上找缝纫社,镇上还就那么一两家,有时候做件衣服得排上十几二十天的队,太麻烦!你看啊,就当做好事呢?”
  牛槽这犯难倒不是欲擒故纵,他也不怕人笑话,是担心父母不高兴。
  “我爸妈……”
  “嗨,你愁这个干啥?我来跟他们说。”牛队长拍了拍牛槽肩膀,“还有,老陈头那十捆料草,你跟他都不用还了!”
  这天寒地冻的,一点枯树烂草早被乡里乡亲打走了,冬日就指着那点料草生火呢,哪里还能打到十捆!
  更何况牛家村周遭全是平原,连个林子都没有,捡漏都不得法。
  牛队长见牛槽动摇,又加了把火:“你要是担心有人嚼舌根子,我可以保证,这是公家的事情,为了广大乡亲们劳动,谁敢笑你!”
  完了又补充一句:“这不快过年了嘛?我给你发大红奖状,以缝纫组的名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牛槽当即咬了咬牙,应了!
 
 
第7章 说了一门亲事
  缝纫组如火如荼地成立了,但也只是成立,唯一的标志就是村头那原先贴通报批评的地方贴上了一张通知——《关于牛家村成立缝纫组事宜》
  白纸黑字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话,下面缝纫组成员名单孤零零附着:牛槽。
  就牛槽一人,没了!
  除了人,家伙也没有,地方更是没有。
  牛槽父母直犯嘀咕,这牛队长什么意思啊,搞得跟个通报批评似的。
  拨开人群转身回去,发现牛槽正在家里加固屋顶,牛槽他娘顺着梯子爬上去:“这是干啥呢!”
  牛槽不说话,赌气似地取过一块砖往屋顶上摞了起来。
  牛槽他娘脾气也上来了,一把夺过他手上那砖头:“跟你说话呢,翅膀硬了是吧。”
  梯子下牛槽他爹连「喂」了几声,招手示意老伴儿下来,老太太瞪了儿子一眼,气冲冲又顺着梯子下去了。
  “你干啥,不许我说他,就他那样,哪个姑娘能看得上他!”牛槽他娘抱怨。
  牛槽他爹一脸「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表情:“你啊,真不知道他为啥子这样啊!”
  牛槽他娘有点懵,她知道啥,这孩子性子闷,有事从来不直说,都说儿大不由娘,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猜得出来。
  “哎,你忘了我们怎么诓他回来的啦!”
  怎么诓的?哦,给他寻了门亲事!牛槽他娘差点叫起来,把这事给忘了,再看向屋顶发泄似的摞砖头的牛槽,表情就不一样了。
  当天,牛槽母亲宰了一只鸡,又用一块腌了很久的油光发亮的猪肉换了邻居一条大活鱼,喜笑颜开地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厨房不到十一点就飘出了异香,忙的肚子早唱起「空城计」的牛槽被勾出了一肚子馋虫,坐不住了,顺着梯子爬下来,一转身居然看到了小萍。
  这个外地来的姑娘长得不十分漂亮,比之小丽更是差上很远,但胜在年轻,一张脸跟红苹果似的,笑起来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再加上写了一手好字,在当地女娃中实在是不常见,牛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萍早发现牛槽在打量她,窘迫地低头摆弄着两条大辫子:“牛槽哥,你修房子干嘛?”
  牛槽想起早上被村头打更老头笑话说听到小丽嫌弃牛槽家屋顶是茅草的,铁定漏雨,谁嫁过来谁倒霉,心中郁闷至极,赶着趟儿去砖窑用粮票换了几块砖,回来摞了一上午。
  但这话不能跟小萍讲,他对小丽的心思,他不欲提,闷闷解释:“漏雨,加固哩。”
  风一吹,将脸上的臊劲儿吹跑一些,小萍眯眼看了一圈:“你这屋顶怕是不能用砖头,撑不住重量。”
  话还没说完,好几块砖头「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把屋梁上的燕子窝都给砸落了。
  牛家老娘听见响动走了过来,一见傻眼的二人又开始哭天抢地:“房子塌啦,房子咋塌啦?”
  又赶紧去捧那燕子窝,直抱怨明年燕儿不来,怕是家道要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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