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牛槽,这是公家财产,你交出来吧。”
“我还看你自己做了好几件大褂子,不会就是用料草浆做出来的吧?”
狗屁!牛槽当即想啐一口,你倒是用料草浆做件衣服看看!
那人见向来木讷的牛槽虎着眼恶狠狠瞪着他也不敢说话了,怕怕地往牛队长身后退了一步,牛队长倒没说什么,柳先生冷清的声音响了起来:“昨儿倒是确实见他带了几匹布,揣怀里呢。”
顿了顿,补充一句:“牛槽的布票,应该花完了吧?”
人群一下炸开了,布票用完了,那布哪里来的?还揣怀里,明显有鬼!
牛队长一下想到早上见着六子身上那一件新褂子,用卡其布做成的,中间扣了一条皮带,又精神又威风,一瞧就不便宜。
牛槽跟六子家都穷的叮当响了,没了布票又怎么可能有钱买!
当即怒目向牛槽:“牛槽,你疯了,那是公家财产,还不快交出来!”
牛槽本来想好生解释一番,忽然见了人群中的小丽,小丽丝毫没管他这边动静,正含情看着柳先生,而柳先生一双眼淬了冰般瞧着他出丑,火气顿时上来了,一甩手边铁锹:“没拿就是没拿,怎么交!”
牛队长威严惯了,哪里容得下被这么撂脸子,猛一拍桌子:“牛槽,你干什么呢!”
本来嘈杂的人群静地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清,众人愣愣看着牛队长甩袖子离开。
后面一群人没查出什么也跟着「呼啦」一声散了,牛槽老娘这才脚下虚浮,「咕咚」一声磕在地上,发出震天嚎哭声:“造孽啊,家门不幸啊……”
牛槽用余光瞥一眼跟柳先生一道消失的小丽背影,盯着脚尖发了许久的呆。
老娘那边哭的起劲,老爹想拉也拉不动,咬牙呵牛槽来扶一下,牛槽也不睬,跟傻了似的。
看热闹的众乡亲们趁机七嘴八舌说些看似劝阻实则火上浇油的话,气的老爹胡子一抽一抽的。
场面正成一团乱麻之际,一个长了一张圆圆苹果脸的姑娘拨开人群,拉着牛槽老娘好生一通安抚,温言软语的调子很快平复了老太太的情绪,搀扶着姑娘的胳膊坐在木凳子上,「唉吆」直捧着心口叫唤。
牛槽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小琴,他从水中救上来的外地姑娘。
他感激地看了小琴一眼,小琴朝牛槽羞涩一笑,一张钝脸红扑扑地,不知是拉扯老两口费力太大还是臊的,好在老娘是消停了。
老娘消停了,可队里是决计不会让牛槽安生的。
第二日一早,一纸通报批评就贴在了村口墙头上,指名道姓牛槽偷了十捆料草。
量体裁衣时代,大家都是吃大锅饭的,偷了队里的东西就是偷了大家伙的东西,自然是一堆人指指点点,恨得牛槽巴不得将头扎在村口土地庙前那个洞里,眼不见为净。
人言可畏,本村的外村的,路过的特意去看戏的,这么一口耳相传都晓得牛家村出了个小偷,叫牛槽,认得他认不得他的都能杜撰出一两件佐证他人品不好的事,村头打更老头一口烟一句感叹,直道这小子看着就是坏胚子,还是个色胚子,现在偷草,以后指不定还会偷人。
这话传到牛家父母耳里,臊的恨不得把牛槽塞回去重新投胎,整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堵着牛槽让他交出那十捆料草,顺带着谴责他不该缝缝补补,赶紧找个媳妇为重,免得让人说闲话。
牛槽被闹得没办法,找到大队去,队长正在跟柳先生算账目,见到牛槽立马停了谈话,生怕被听了去,牛槽不爱这种将他当贼防着的感觉,木着张脸翁声道:“我真没偷,你叫我把家挖个三尺也没有。”
牛队长跟柳先生对视一眼,起身拍了拍牛槽肩膀:“牛槽,我知道你天性本分,一次两次做错事是被迷了神智,知道认错就行。”
好啊,还真是给他盖章了?
牛槽气的「噗噗」喘着气,真跟村头老黄牛似的:“队长,你去我家找着没有?这些天来你又找到收我料草的老乡没有?都没有凭什么说是我拿的。”
队长愣了愣,无论是藏起来还是要找买家出手,都需要时间,也不可能找不到痕迹,现在这个状况确实是没有直接证据。
“龙虬镇地广物博……”柳先生意有所指道,“所以,才让你赶快交出来。”
“欲加之罪。”牛槽淡淡瞥了柳仕一眼,柳仕立刻噤了声。
牛队长也没法,带人寻了一通无果,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但这事到此并没有为止,一天没寻出偷料草的人,牛槽就是众人眼中的凶手,他赔与不赔都一样会被人戳脊背粱。
大队里一纸通报批评贴在村口墙头上,每个本村外村的人路过都会聚在那里看上一看,牛槽没有一刻如此恨自己长了一颗脑袋,巴不得将头扎在村口土地庙前那个洞里,眼不见为净。
另一边老父母也整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他交出那十捆料草,顺带着谴责他不该缝缝补补,赶紧找个媳妇为重。
一周后,不堪其扰的牛槽留下一封信,背着个包裹离家出走了。
第4章 小六子抓贼
牛槽离家出走的消息跟一颗手榴弹投到了人群里,立马炸了锅。
平日见不得牛槽那张木脸的都说牛槽是畏罪潜逃,而平时得了牛槽好处的稍微公道点,都说他许是被冤枉心寒了,不然谁会放弃大好的钢铁厂的工作离开,甚至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去要饭啊?”小琴喃喃道。
小琴是外地人,当初闹灾荒的时候一家人四处流浪,要饭为生,风里来雨里去,什么苦头都吃过,途经安徽的时候发了洪水,她跟弟弟一家走散了,被冲到了这里,好在当地湖中心有一座珠光塔,她在木船翻掉之前爬到塔上,被划着渔船用鸬鹚捕鱼的牛槽救了,后来便在牛家村安了家。
“要,要饭?”牛槽老娘一听又嚎了起来,这还不如缝缝补补呢!
“行了,别嚎咧,脑壳子疼。”牛家老爹急的原地打转,愣是想不到什么办法。
再这么下去,幺儿没找到,他耳朵要被老婆子给嚎聋了。
“外公,外婆。”屋里闹得正凶,小六跨进大门,从院子里走了进来,“舅舅来信了!”
小六晓得这些天的事,所有人都说舅舅用料草做了衣服,还说是做给他的,他本来想将那褂子跟鞋交了去,又怕这一交就真坐实了舅舅罪名,对着衣服鞋子好些天,才确信这是舅舅先前的一件旧褂子,袖口下染了紫草汁儿还有印子没涤净,他兴奋地去找牛队长说明时正好遇到邮递员带来舅舅的信,他不识字,赶紧拿了回来。
信?几个一听「呼啦」围了上去,拆开封子后三人六眼瞪着小琴等念,小琴咽了口吐沫:“我没偷料草,这里待不下去了,我去做我自己喜欢的事了。”
就这?
几人面面相觑,老娘喃喃:“没说去哪儿了?”
小琴摇摇头。
老娘嘴往下一撇,又想嚎,老爹耳筋一抽,以为又是一通轰炸,小六却先开口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舅舅是被冤枉的,而且舅舅熬夜给他做衣服鞋子,他一定要还舅舅一个清白,等查出真相舅舅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来了,最好还要让他们给他道歉!
“你,你怎么查啊?”小琴好奇地看着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不太相信他的雄心壮志。
牛槽父母也抱着小外孙让别闹,可小六没闹,当天下午就开始行动了。
那信中并没什么可以参考的,小六皱着眉头坐在木桌前沉思,小琴觉得这孩子是小打小闹,出了院子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牛家老娘要了一把挂面,又在门口自留地里拔了两颗嫩荠菜,下好了给小六盛过去。
牛家老爹抽着烟袋瞧着小琴,见她身影消失在堂屋捅了捅老伴:“老太婆,你看这女娃咋样?”
牛家老娘不耐烦地推开老头的手:“什么咋样啊?”
“就那啊!”牛家老爹恨不得拿烟袋敲老太婆脑壳子。
反应过来老伴说的是那意思,鱼目般的老眼一亮,嘿,这姑娘是不错哎,她怎么把她给忘了,虽然是外地人,不知根知底,但也没什么娘家人,事少,人老实能干,估计也不要掏什么彩礼钱,怎么算都是个划本买卖!
越想越乐呵,连重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蹲在院子里半天手里的苞谷依旧是刚才剥的那几个,打算跟小琴探口风时却见外孙一溜烟跑了出去,小琴跟在后面,一个大屁股随着奔跑的动作颤动,瞧着甚是惹眼,高兴地合不拢嘴,好生养好生养,回过神来两人已经不见人影了。
小琴自诩从小干农活养成了一手矫健的身姿,却不想根本跑不过这小子。
“小六,慢点,等等我。”
小六撒腿一路踩过厚厚的落地堆,飞过田埂和农田,到了高山湖边,边喘气边回:“不行,我再早些去蹲着,不然就会,打,打那什么……”
“打草惊蛇。”小琴笑了,这是她教他的,这小子用对了,就是没记住。
“对,打草惊蛇!”小六跨过一个茅草堆,后面便是木屋,他刹住脚,雨后泥泞的土壤被推出一个堆,缓了他的冲击。
他一把拉过草帽盖在头上,对身后同样气喘吁吁的小琴说:“小琴姐,你一个女孩子先回去吧,我要蹲一夜呢。”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年级的课本缩在草屋后看了起来。
小六左思右想,十捆料草不是小体积,偷起来动静不小,绝对不会是一个人一天能偷完的,但要说几个人作案也并不现实,本来料草就卖不了几个钱,没必要冒那个风险,小六断定那人必然是每天来偷上一捆两捆。
现在料草被发现少了,那人肯定会消停一阵,但牛槽摊上这罪名,他心中必定更是有恃无恐,所以铁定会卷土重来。
小琴见这孩子稚嫩却坚毅的脸庞只得听他的,先回去,临走前嘱托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赶紧叫他。
小六摆摆手:“倒是没别的,等这事结了,小琴姐你把我不会的字教教我罢。”
小琴笑:“放心。”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学的孩子,当晚回去后将自己学的一些知识搜肠刮肚记在本子上,这么一写倒是记起不少,本来以为一个晚上能写完的东西愣是花了好几天。
四天后,牛槽寄来了新的信,说是去了淮扬市闯闯,现在已经安稳下来了,就在烟花街,但依旧没说去哪里了。
老两口倒是不想问了,自家儿子自小稳重踏实,除了找对象的事还没让他们操过什么心,当即安生下来,将信丢给了小琴,暗示起她要不要说一门亲事。
小琴这边被问的面红耳赤,村里一则消息炸了锅,说是偷料草的人逮到了。
村头到处打听儿子去哪儿了的小六他妈还以为是弟弟被抓回来了,刚想去娘家通知父母,就见牛队长带着一群人扭着村头捕鱼的老陈头走了过来,好几天见不到人影的儿子正走在人群前。
“六子,你死哪儿野去了,吓死妈了!”
小六他妈鼻子一酸,拉过小六恶狠狠地训斥,泪花子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小六他妈前几天跟着队里的人去了一趟苏州,采购了一些布匹准备回来过年分给乡亲们,还见着了一款脚踏式的机器,可以缝衣服,比她们用针线利索多了,好奇之下不免多看了几处,这就错过了时机,回来已过了好几天,家中空荡荡的,落了一桌子灰,当下心中不免害怕,四处问,才知道儿子好几天没见着人了,
小六往常也有几天没回来的情况,但基本上都是在外婆家或者舅舅家,小六他妈便准备过来看看,哪知正好撞上了。
“你爸外出打工,你到处野什么,鸭子呢!”小六子他妈其实宽慰孩子没被拐,却忍不住拉着脸责备。
牛队长一脸喜气洋洋地制止了小六子他妈:“大妹儿,别训了,孩子立功了!”
第5章 裁缝店小学徒
立功?
小六他妈愣愣看了一圈,被众人架在前头的老陈头脸上挂不住,哈腰连「哎」好几声,风霜丘壑的老脸红到了脖子根,跟老树皮刷了红漆般怪异。
周围家家户户都钻出好几个头瞧热闹,牛队长跨开步子走到村头,当着众人面一把将墙头重新贴上的通报批评撕了,回头对小六他妈说:“事情这下水落石出了,让你弟别气了,回来罢!”
小六他妈瞧了儿子一眼,脚底打漂,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她寻思着这经历有些不大现实,像小时候吃了野外采来的毒蘑菇,一路飘到大队,喝了一瓷缸热水才明白自家儿子这是给他她弟证明了清白。
“好儿子,累着了吧。”这孩子大人自小管的少,但脑瓜子实在是灵,她也一直引以为豪。
“没呢!”小六昂头,眼下乌青一片,明眼人见着就知道好几天没睡好了,估计天天蹲在野外守着,队里一众人见了直叹这孩子懂事,倒是把白白担上罪名的牛槽给忘了。
这几天,小琴抄课本之余得闲会给小六做吃的送过去,连着几夜都没什么动静,本来已经想劝他先回来,怕这孩子冻感冒,毕竟天越来越冷,湖面早起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哪知赶巧老陈头看捕不到鱼忍不住了,再一次行动,被小六一举抓获。
本来老陈头见他一小孩子想跑,大不了死赖着不认账,又没证据,但哪知小六就是拉着他不放,常年干粗活养出的力道老陈头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也没什么优势,两人争执许久,惊动了正在执守的大队长,出来一瞧,这才算是人赃并获。
“好,好,好苗子啊!”牛队长连夸了好几声,周围人也都附和,更是把小六子妈给乐的合不拢嘴。
可是,这边夸是夸了,那边牛槽去向却是犯了难。
“去哪儿了呢?”阿斌蹲在湖滩边,苦脸对着一群灰不溜秋的麻鸭发愁。
脚边草丛中滚落几颗蛋,阿斌烦躁地跺脚,一不注意踩爆了,金灿灿的蛋黄流出来,竟都是双黄的。阿斌也没心疼,发着愁呢!
事情查清楚之后,牛队长就交代了他一个任务,让他把牛槽找回来,可他去哪儿找啊,连牛槽父母都不知道,越想越心烦。
“阿斌哥。”日头沉了一半在湖面上,有人声绕过芦苇荡传来。
阿斌以为是老婆小花,捋起愁容高兴地起身去迎,走来的却是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