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的三嫂嫂觉得男尊女卑,仍旧认为学习好就是王道。
即便他们爱护期期,但却不见得能培养好这个孩子。
父母的爱并不能带来绝对的帮助。
家庭的庇护也只是有保质期的屏障。
人还是要靠自己,她这样着急,也只是希望陈期能早一点懂得这个道理。
“期期。”陈萧的声音像一个妈妈一样装着担忧和慈爱,“只有自己靠得住,你早晚会懂这个。”
陈期早晚会懂,但是却不会是在今晚了。
她什么都听不到,翻身陷入了更沉的梦乡。
25、
得知下午要被带到活动室,陈期一整个中午都没有睡着,她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起床铃声。
她心里带着满到溢出来的开心,一点没有起床的困顿,旁边睡眼惺忪头发乱成一团的许惟肖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迷迷糊糊的问她。
“期期,你怎么这么高兴。”
陈期系鞋带的动作慢下来:“看得出来吗。”
许惟肖打了个哈欠:“瞎子,瞎子都看得出来。”
开什么玩笑,陈期扯了扯嘴角,发觉自己的脸是真的已经笑僵了,她伸出手把僵硬的脸颊揉软,又恢复了平常温和乖巧的样子。
老师们就要来了。
那个老师就要来了。
所有的小孩都没有力气的站着,因为午睡刚结束带来的疲倦让大家都垂头丧气的像霜打了的茄子——只有陈期特别精神,也特别显眼,她一动不动的站在活动室里,像一棵树。
原来这就是等待的滋味。
很久之后当她窝在可心姐的房间里,听她给自己念《小王子》里的那段话时,突然就回想起了那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下午。
“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
幸福,此时此刻的陈期能感受到盛大的幸福,夏老师在她心里种下的幸福的种子,正在安静的开出花。
“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
陈期站在第四排第四列的位置,已经默默把之前十几个小朋友重复的动作在想象中做过了上百遍,然而还是在轮到自己时,在夏老师的温柔目光中,一个扫腿把自己甩到了地上。
幸福的代价。
陈期趴在地上愣了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夏老师走上前扶起自己,另一个老师开始喊下一个人的名字时她才明白,自己落选了。
姑姑前天问她时她明明觉得无所谓,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感到了巨大的失落和震动。
失去了才会珍惜,而自己原来是这样看重这次机会。
“老师!您再让她试一次吧。”
陈期扭过头去,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门的安辰和陆虎,安辰正扯着嗓子看向自己的方向,朝着自己挤眉弄眼。
已经走上前的许惟肖快速跑回队伍里,朝她说:“期期加油。”
陈期忽然笑了,她放开夏老师的手看向另外两个陌生老师,乖巧镇定的问:“老师,我能不能再试一次。”
姑姑说的争取和向上爬,她突然就明白了。
再试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再试一次,人不能被一棒子打死。
并不是非常复杂的动作,只要掌握了落脚的时间就不会摔倒,旋转的时候胳膊分开一些会更方便保持平衡,她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稳稳的落下,将胳膊举过了头顶。
寂静的教室里,传来了最后一排突兀而热情的掌声。
她扭过头去,看见安辰和陆虎正在傻里傻气的鼓掌,许惟肖眉眼弯弯,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宋惟妙站在她身边,悄悄在下面做出胜利的手势。
有大家在,她怕什么。
陈期走向那个陌生的美丽老师,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
“老师,您姓什么啊。”
“我姓夏。”
她看到夏老师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显然是没有料到自己会转过头问她,但是很快,意外就被笑容遮盖了。
“夏…夏老师…”陈期喃喃的重复着。
“对,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嗯?”陈期的眼睛亮起来。
“我叫陈期。”
一放学,陈期就扑到了家里的电话前给姑姑打电话。
“姑姑!”她激动的忘词了,过了两秒才想起下一句,“我选上了,你要看我跳舞,好不好,看我跳舞。”
“好好好。”电话那头嘈杂无比,但是陈萧的声音清晰的落在陈期的耳朵里,“我就知道你能行。”
26.
刚排练了十分钟,许惟肖就已经发出了三次惨叫,而陈期虽然咬着牙没有尖叫,但是牙床已经咬合的发痛了,嗓子里被强行压制的声音好像马上就要冲出嘴巴。
只是老师再用力几次的事。
疼啊,真疼啊,她们两个昨天还在欢天喜地的小丫头没想过,练舞会这么疼,简直是要把她们一块块拆开。
“忍着点,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基本功不练好动作就做不到位。”夏老师的脚踩在陈期的腿上,两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往下压。
陈期不仅腿痛,后背痛,脸颊和牙也在痛,她的左眼眶滚出一颗巨大的眼泪时,许惟肖刚好发出了第四声惨叫。
一分钟后,夏老师松开她,任由她虚脱的瘫倒在地板上,一旁的许惟肖还在咿咿呀呀的发出□□,陈期痛的满头大汗,她全身松弛下来,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多年后她给冀文涛形容这一场景时很贴切的说:“我当时就感觉生孩子也就这样了。”
“疼不疼。”夏老师拿了两瓶水走过来。
陈期习惯的摇摇头,却没有力气自己坐起来,只能躺着看她。
夏老师笑了:“哪有小孩子练基本功不喊痛的,痛就喊出来。”
“喊出啦……喊出来就……不疼了吗?”
“嗯……那是骗人的,喊出来也痛。”夏老师朝她吐了吐舌头,“不过声音可能会转移注意力吧,我的老师是这样说的。”
她把陈期从地上扶起来:“别总躺着,地上凉,你身子算软的,韧带也比较开,是块学舞蹈的料子,来,喝口水,咱们进行下一组。”
根据之前抽签决定的顺序,她们的节目刚好在儿童节那天,距离现在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不幸的是,同样根据抽签,她们两个选中了四个预定舞蹈中最难得那一个——高潮部分两个人平躺在地上双腿分开朝向天上,根据音乐旋转双腿用腿部力量带动身体环绕舞台。
夏老师就是这样给他们解释的,见她们听不懂,夏老师和另一个老师躺在地上给她们做了个示范,然后陈期就懂了——这根本就不是跳舞,这是杂技。
而后陆虎听到陈期的叙述后又给出了更简单的解释——你们是去擦地吗?
幸运的是,她们的准备时间是所有舞蹈节目中最长的,不幸的是,她们比其他选中舞蹈的小演员过得要艰难很多,比如她们要学习可怕的基本功,不幸中万幸的是,她们要学的基本功暂时只有劈叉而已。
陈期和许惟肖所有的课外活动课、手工课和美术课都变成了舞蹈课,少年宫派来了夏老师和方老师,专门负责她们两个的舞蹈演出。
排练间隙夏老师也会和她们说说笑笑,给她们讲自己上学时候的事情。陈期这才知道,原来那天来的三个老师都是林阿姨的大学同学,小穆老师他们都没办法教这么难的舞,就只好拜托林阿姨找来了救兵。
“那天那个帮你出头的小男孩我也认识,叫安辰是吧,是林师姐的儿子。”
“嗯。”
夏老师回过头去和方老师开玩笑:“方万你看看,咱们一晃都这么大了。”她垫着脚朝着方万旋转过去,轻轻用胳膊绕住方万,“当初练舞的时候,我可没想过会当老师。”
许惟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靠在陈期的后背上,瓮声瓮气的抗议:“期期,我后背疼。”
“我也疼。”
“昨天我妈妈说我后背青了一大块,可是我看不到。”
陈期苦着脸:“我也青了一大块。”
陈期背对着老师向上掀开自己的舞蹈服给许惟肖看,手背触碰到后背的皮肤时,背上的皮肤发出酸胀的疼痛,因为那个躺在地上旋转的动作,她的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地方是正常肤色了。
每次躺在地上的时候,都会疼的让她想哭。
许惟肖吓了一大跳,她瞪着眼睛急忙转身去摸自己的后背,摸了一会颓丧的垂下了脑袋。
“期期,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早知道我就不学了。”
陈期苦笑着想,可别,你不学了,我的搭档可就是许莉莉了。
这这个学校和她们两个最不喜欢的人就是许莉莉,偏巧经过几次选拔最后剩下人就是她们三个。
小班的孩子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中班的学生虽然大了些,但是今后还有机会,也不急于这一时,所以最后园长把这次的机会给了即将升小学,需要荣耀傍身的大班。
许惟肖去拿舞蹈鞋时听到了夏老师和方老师的对话,她想不明白,那干嘛还费那么大的劲去面试小班和中班,直接选他们大班不就好了。
“当然不行,那样不公平,至少看起来不公平。”
陈期很小的时候就懂,有些时候那些看起来多此一举的行动,恰恰能安抚人心。
可是老师们到底是怎么安抚许莉莉的,她到现在都没投想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不行,那样不公平,至少看起来不公平。”
第13章 甜食
27、
那天被老师选中的喜悦还没有消退,她和许惟肖手拉着手进门,兜头就被泼了一盆冷水——教室里还站着昂首挺胸的许莉莉。
三个老师每人选中了一个学生,夏老师选了陈期,另外的两个老师分别选了许惟肖和许莉莉,然而节目只需要两个人,她们三个之中还会有一个人被刷下去。
“老师,我不和她跳。”一直就和许莉莉不对付的许惟肖瞬间发作,“我就和陈期跳,要不我就不跳了。”
“哼。”许莉莉瞪她一眼,“我还不和你跳呢。”
陈期还在一旁想对策,就被气成球的许惟肖扯住了胳膊,“期期也是,期期也不和你跳,你要跳你自己跳,反正我们不和你跳。”
也太直接了些,陈期头疼的看着许惟肖,旁边的三个老师头疼的看着她们。
老师们也有老师的难处,如果刷掉了许惟肖或者陈期,许莉莉怕是要一个人上台了,可如果刷掉了许莉莉,他们又没办法和“上面”交代,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吗,许莉莉的名额的确名不正言不顺,总不能硬逼着另外的两个小孩当她搭档吧。
三个老师在一旁商量了好久,许惟肖扯着陈期一直怒目圆瞪,一副绝不让步的态度,后来的后来,许莉莉真的被淘汰了。
许惟肖因为反抗成功高兴了好几天,得意的以为是自己的话成功胁迫了老师,让他们不得不刷掉许莉莉,许莉莉这一次终于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
可是陈期没有那么天真,这件事情看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了些,如果许莉莉真的这样好对付老师平时就不会拿她没有办法了,而且许莉莉一个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都会和自己胡搅蛮缠的人,上电视台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手。
“嗯。”陆虎听她说给安辰后也是一脸怀疑。
“这件事肯定有阴谋,有隐情。”
就是这两个词,陈期在心里给陆虎拍手,就是这个意思,可是还能发生什么呢,夏天到了,自己马上就要去演出了。
安辰在某些角度上和许惟肖一样“没心没肺”,他只在乎能不能去现场看陈期的演出。
“嗯……不行。”陈期为难的说,“夏老师说电视台不能随便进出,我妈妈也只能在后台看我,不能到观众席去。”
连妈妈也不能到现场去,安辰就不会那么伤心了吧。
“那好吧。”安辰耷拉着眉毛,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地给陈期,然后分外惋惜的走上前,给了陈期一个大力的拥抱。
“我爸爸本来让我在你上台前在抱你,他说这样你就不会紧张了,可是我去不了电视台,只能提前抱抱你了。”
也不知道是谁紧张,明明这句话的语气里有十二万个不放心。
“期期,加油。”
28.
在幼儿园的最后一个学期,陈期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被忙碌填满的充实感,原来人只要拿定了一件事情去做,力气全往一个地方使,也就没有多余的精力照看其他事情了,所以那段时间,陈期真的很快乐。
小孩子的那种,没心没肺的,不用顾虑乖巧的,快乐。
每天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舞蹈房,后背的淤青旧的淡退新的叠加,夜里因为全身酸痛睡不安稳经常做梦都在做动作。
妈妈总是开玩笑的逗她说,趴着睡磨下巴,就好像曾经她总说的,房间里打伞长不高。
但是时间也是真的过得飞快,陈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适应了后背的疼痛,也不记得她和惟肖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跳完了整只舞,时间好像被人按下了加速键,还没等她看清楚自己的蜕变和成长,六月一号已经到了。
演出服是红色的缀满亮片的露脐吊带和小短裙,腰上和裙摆坠了一圈水滴形的挂坠,像是电视剧里古代美女跳舞时会穿的衣服。
只是这衣服真的好美……也好冷啊。
才六月份而已,天气也没有很热,电视台的冷气开的十足十,衣服上的亮片带着空调的温度,每一次贴上陈期的皮肤,都会让她打起寒颤。她缩在妈妈巨大的羽绒服里,结结实实的打了两个喷嚏。
化妆师姐姐正在给她扎头发,她把陈期的长发挽起来扎到左右两侧,喷上一层又一层的发胶,然后找出了一条都是“红宝石”的公主链。
“妈妈,我好不好看。”陈期小心翼翼的扭过头去看妈妈,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愉悦的声音。
旁边的许惟肖身上也发出同样悦耳的声音,然后突然被许惟肖惊讶的喊声遮盖住了。
“你怎么在这!”
陈期转过身去,看到了穿着一身白纱裙的许莉莉。
自从开始排练,陈期几乎到了幼儿园就直奔舞蹈室,只有吃饭睡觉的时候会见到同班同学,而许莉莉大多数时候也不在学校,两个人偶尔几次碰巧撞见,许莉莉也只是一抬头,甩着辫子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