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穿着校服啊,你们班文艺委没告诉你要换衣服吗。”
“没。”陈期指了指正在劈叉下腰的两个女生,满头冷汗的问,“待会老师要考什么啊,很难吗,大家怎么都这么……这么认真。”
陈期看着几个女孩摆出各种让人类觉得匪夷所思的动作来展示自己的柔韧性,忽然惊觉,她们都是第一轮没来得及下凡的仙女,只有自己是壮丁。
“哦,她们热身呢,待会老师让咱学几个舞蹈动作,谁做的标准就留谁,我肯定不行,我学的慢肯定选不上,我就是过来凑个热闹。”翟依依很自嘲的笑着,忽然拍了一下陈期的肩膀,“不过你是五班的尖子生肯定学得快,你肯定能选上。”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凑近,神神秘秘的小声说:“你看那两个,她们两个是学民族舞出身的,个人加试准备了孔雀舞呢,我听说她们还找了少年宫会葫芦丝的同学帮她们录了伴奏,可上心了。她们是三组的,之前三组不是有四个班吗,今年只分了两个,据说这两个班都是以后准备走艺术生的,还有那边的,她俩一个是学杂技的一个爵士的,学爵士那个都学了六年了。”
翟依依叹了口气,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我肯定不行,我小时候就学了两年舞蹈,就是被我们班文艺委抓来打酱油的,现在连劈叉都劈不下去。”
陈期纳闷的看着她,这个热热闹闹的女孩子,五分钟内已经说了两次我肯定不行。
既然觉得自己肯定不行为什么要来竞选呢,还是说那些话只是想说给自己听。
“哎你准备了什么啊,你准备的肯定比她们都厉害吧,真好,选上了就不用上自习课了,我们班数学老师成天占着自习课讲题,搞得我作业都写不完。”
陈期看着对方一脸羡慕的表情,为难皱起眉毛,坦诚的说:“我不知道还有加试,我什么都没准备。”
“开玩笑吧,你们班文艺委没告诉你吗。”
陈期摇了摇头,却看见对方一脸释然的表情。
“我们俩幼儿园的时候在电视台演过节目,所以她直接和老师推荐了我,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糊里糊涂就来了,估计她也不太了解吧。”
说完这些话,陈期忽然看到翟依依笑了一下,看起来不像是安慰,倒有些像是嫉妒。
只是一瞬间而已,陈期看着转眼就一脸灿烂着告诉自己要加油的翟依依,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期待,今天中午点的外卖是中辣,辣椒真是人生之光。
第50章 甜食
123.
回到教室后班里同学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两个值日生还在擦玻璃,陈期收拾好书包回家,鬼使神差的绕远路走向了另一侧的楼梯。
要先经过四班、三班、二班、一班才能走到的遥远的楼梯。
经过四班的时候,最后一抹夕阳从窗户伸进来,刚好打在她的脚下,被这抹阳光缠住的脚踝忽然有些不想走,陈期顺势放满了速度,眼神也飘忽着向四班的窗户飞去。
还好有这抹善解人意的夕阳。
安辰在班里时陈期从来不会看向这间教室,有些时候为了避免撞见还会特意绕路,实在绕不过去也能一脸菩萨样目不斜视的走过去,说不清楚这样的躲避到底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在意。
然而每当四班锁了门,她又总想往四班的方向看,两只脚好像不听使唤,眼睛也总是看向不该看的地方。
其实期中考试的时候陆虎来找过她一次,陆虎想帮她和安辰和好,安辰却气哄哄的说不要他管,他来找陈期说理,问她,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是因为他和许莉莉上台演出,你生气了?”
陈期震惊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是因为…因为你去看他演出没见到你姥爷最后一面?”陆虎小声的,有些犹豫的问她。
陈期笑的很无奈,安辰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摇摇头,也让陆虎不要管,气的陆虎仰天长叹:“行行行,你们俩都是祖宗,他是我祖宗,你是祖宗的祖宗,有本事你俩这辈子都不说话,我真是吃饱了撑得。”
陈期趴在栏杆上看向面前的枯树,想起陆虎满头黑线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估计……快被自己和安辰气死了吧。
正在发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试探的喊:“陈期?”
陈期回过头,看见了好久不见的冀文涛。
冀文涛长高了很多,因为身高的增长好像变得更瘦了,也更白了,陈期眯着眼睛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记忆中冀文涛的样子也在逐渐变得模糊,自己印象中的冀文涛,还只是一个乖巧沉静的听妈妈话的小男孩。
永远愣愣的、话少、不合群、还长不高。
结果歪了歪头,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一点都没变,还跟小时候一样。”
“是吗。”冀文涛摸了摸头发,拘谨的笑着,神情还像是在徐小那样,永远平淡随意,好像一点欲望都没有的样子。
“是。”陈期点点头,笃定的看着他,“虽然长得不太一样了,但是我觉得没变。”
和老朋友说话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他和你现在的生活无关,你不用去给他解释一些详细的细节,然而因为是曾经的朋友,他总能很快适应你的叙述方式,声音和语速,省却了相互磨合的过程。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走,做值日吗?”
“不是,学校艺术节选舞蹈演员,我去舞蹈教室了。”
“对啊我记得,你小时候上过电视台的对吧。”
陈期震惊的看着他,她并没有和很多人宣传过这件事情:“你怎么知道?”
“忘了,可能是安辰说过吧,或者是陆虎,咱俩还是同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已经开始变声了,可冀文涛的声音听起来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奶声奶气的,永远长不大,但因为速度的放慢总是让人觉得温柔,像是每句话都打在了棉花糖里。
“小时候很多人知道的。”冀文涛客套了一下,转而真心的笑了,“真厉害。”
陈期佯装生气的看着他:“哦,可你之前从来没夸过我。”
半晌,她扭过头看着涌向校门的人群,点了点头,有些自嘲的笑了:“不过,我那时候也觉得我挺厉害的,什么都会。”
“可那都是小时候了,我现在什么都不会。”
她低下头,敲着栏杆打出一段节奏:“不对,可能我小时候就什么都不会,只是长大了才发现而已。”
说完这一连串绕口令一样的话,陈期都被自己逗笑了。
那些之前难以启齿的自我揭露、真实评定,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敞露的想法,如今也能在一个并不特殊的场合随口讲出来了,就像是在讨论考试考了多少分一样平常,原来当初天大的事情,随着时间的冲刷,都会变成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冀文涛没有看她,问:“你刚刚跳舞没选上,是吗。”
“嗯。”
“没事啊,至少你成绩好,还有去参加活动的机会,你看我,周测考的太烂了,刚被英语老师从办公室放回来,结果回到班值日生已经把黑板擦了,作业都没来得及记。”
陈期想了想,认可的拍了拍他的肩:“嗯,那你是比我惨。”
夕阳西落,他们也不着急回家,就懒懒的靠在栏杆上聊着彼此的成绩,学校里的八卦,说到最近语文考试的变态作文时,陈期一拍脑袋,忽然坏笑着说。
“我想起来了,你的梦想是当个考古学家,每天背着小铲子满世界挖土,拿个小刷子到处找文物,二年级作文课你写过的,我还记得题目叫《我的梦想》。”
“当时老师还念了你的作文,其他男生写的都是什么科学家啊、飞行员啊、警察啊,就你的最特殊,我记得特别清楚。”
冀文涛慢慢的点着头。
“所以你之前没事就蹲在桌子下面看地板,还拿铅笔扎橡皮。”
“我有吗。”
“当然有。”
他俩对峙着看着彼此,忽然莫名其妙的笑起来,记忆这个东西真的很玄妙,冀文涛的记忆中有陈期已经忘记的碎片,而陈期的记忆中,也保留着冀文涛曾经的样子。
陈期看着他的侧脸,想起曾经体育课上他无措又尴尬的神情,慢慢的松了一口气。
冀文涛就是天边的一朵散云,他从不强求什么事情,也不会刻意把什么事情放在心上,他的脸上很少会有大的情绪波动,开心和难过也总是淡淡的,丝毫没有感染力。
曾经自己还很同情他,觉得他不合群又呆板,陆虎都和他合不来,肯定会受到孤立,日子一定过得很艰难,但现在看来,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些。
文韬武略天下第一这个霸气的名字,却给了一个想要归隐竹林的隐士。
刚刚自己说没有选上时,他也只是淡淡的说,能参加已经很好了,不会像安辰一样乐观的告诉自己以后还有机会,告诉自己一定能行。
如果是安辰……陈期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他的样子。
他一定会一蹦三尺高,执拗的给自己加油鼓劲,打了鸡血一样说千万不能放弃,就像热血漫画里的男主角。
无论遇到怎样强大的对手,龙马都能打的他满地找牙;无论是怎么样复杂的案件,柯南都能骄傲的喊出“真相只有一个”。
坚持不放弃一直朝着梦想狂奔似乎是所有发光角色的特性,他们打不倒,他们早晚能胜利,安辰身上就有这样的特性,所以他永远是会发光的人。
可是陈期已经开始怀疑这种热血的真实性,她慢慢发现,比起加油,她更喜欢朋友陪着自己一起泄气,和自己说,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不是握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能成功。
有时候期待往往会变成压力,信任并不是件好事。
陈期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听到冀文涛说。
“不过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什么?”
“我说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陈期看了看自己,问他:“哪不一样。”
冀文涛无声的笑着,突然转移话题:“陈期,你想不想考徐高。”
一谈到学习,气氛忽然冷却下来,陈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刻回答。
徐小、徐中、徐高,好像一条固定的升学链条,所有的老师家长都把这条路悬挂在学生们的脑门上,随时都要拿出来念一念。
上徐高意味着大学,或者说是意味着好大学,好大学意味着好工作,好工作意味着好收入、好房子、好生活。
可是什么是好生活,每个人心中对好的的定义,都是一样的吗。
她叹了口气:“想啊。”
放屁啊,谁不想,不然干嘛每天乖乖的写作业,徐中作业那么多,一天五六套卷子哪是人写的。陈期自嘲的笑了笑,忽然听到冀文涛说:“可是我不想。”
冀文涛的语气甚至是欢快的,陈期愣了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优秀的孩子都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的,他们站得越高自尊心就越强,也就比其他人更害怕丢脸,每次考完试前后桌的女生问完自己的答案,总会吹捧自己,说自己一定能考上徐高,同时真心实意的说——我想都不用想了,班主任都说了,我这个成绩能上徐高,猪都能上树。
但其实陈期知道,这些感叹猪不会上树的女孩子,只是担心自己夸下海口后的失望,与其以后被嘲笑,倒不如现在先给自己一个台阶,人们都喜欢看凡人修仙的传奇故事,提前声明自己是个凡人,才有修仙的资格。
而如果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神仙,反而会有贬为凡人的风险。
所以每个人都说自己考不上徐高,甚至有人说自己不想考徐高。
然而真实是,她们当然希望猪能上树,她们巴不得全世界的猪都是猪猪侠,她们乐意给每只猪买棒棒糖——只要她们能考上徐高。
但这些话,她们永远都不会说。
可是陈期看着冀文涛的样子,知道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陈期慢慢发现,自己开始学会揣测和琢磨人心,小时候总是搞不清楚的藏在表象下的本质,都在慢慢浮上水面,失去了当初的神秘。
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透彻,她不再是被世界蒙在鼓里的小孩子。
“那你想去二中?桦实?还是五中?”
“我想去桦实。”
陈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慢慢说,干嘛要去桦实,你不知道大家都说桦实是林城有名的青年监狱吗。”
冀文涛淡淡的微笑着,看起来却是一副笃定的样子:“因为二中离我家太近了。”
“你不想回家吗。”
“不想。”
和同龄人相比,陈期能算是真正的善解人意,她不再提问,赞同地说:“那好,加油。”
“那你呢,你为什么想去徐高。”
又绕回了刚刚那个话题,陈期有些头疼的看着他。
“因为……因为我考得上……”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有些欠揍的说:“不去白不去。”
可这好像并不是冀文涛想听到的答案。
天要黑了,他们终于打算回家,楼道没有开灯光线很弱,陈期抓着扶手在冀文涛身后蹭着走,突然听到他问。
“你还想不想当《快乐大本营》的主持人。”
楼道将他的声音放大,听起来有种莫名的质问感:“就是当时你的作文,写自己想当主持人,老师问你想要主持什么节目,你说你想主持《快乐大本营》。”冀文涛手忙脚乱的解释着,生怕她忘了一样。
“怎么可能能当上,我姐和我说过,那是很难的。”
“不,不是。”冀文涛死咬着这个问题不放,“我没有问你能不能当上,我只是在问你想不想。”
陈期心里有些乱,她好像明白冀文涛的意思,但是没有说破:“就算我想我也当不上的。”
冀文涛点点头,摇摇头,他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终究没有开口。
背对背分开很久后,陈期才慢慢回过头去,冀文涛背着沉重的书包,整个人被压成小小的一团,最后一点阳光撒在他身上,和阴影拉扯不清,远远看去,他仿佛回到了七八岁的小时候。
冀文涛写过的作文很多,除了“历史学家”,陈期还记得很多东西。“历史学家”成为范文被老师当众朗诵后,这个愣愣的小男孩似乎被打了鸡血,开始疯狂迷恋起写作文,在那个同他一样沉默的世界里,他用自己仅有的词汇建造起了能够倾诉的专属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