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长信——林城木森
时间:2022-01-24 16:20:35

陈期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他全部的惊慌失措,他一直都记得小白是自己心里的一块疤。
“没事的,其实我早就不难过了,虽然每年都会来看小白,但其实已经想不起来小白长什么样了,那时候我太小,实在记不住了。”
她顿了顿,像是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也许,天底下的小兔子都长得差不多吧,没准等我到了那边,我都认不出哪个是小白,其实没什么关系了,初中时我听班里一个女生说,她小时候养了小仓鼠,她爸妈不喜欢,直接就从楼上扔下去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都不记得那只小仓鼠是什么颜色的了。”
“时间总是有用的,对吧。”陈期看向安辰,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求证。
安辰握了握拳,把她用力抱进怀里,少年初成的胸膛并不算坚实,但这并不影响它传递信条和热源。
“有用,我保证。”
227.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虎才停止哭泣,他们都没有带手机,安辰见陆虎平静下来就回到了小卖铺通知家长,同时去给陆虎拿一些温水。
后坡只剩下陈期和陆虎两个人,他们沉默的坐着,过了很久陆虎才慢慢开口,话里仍旧带着哭腔。
漫长的讲述中陈期才明白,原来陆虎兜里永远吃不完的炒黄豆都是张奶奶给的,陆虎没有零花钱买零食,年幼时为了不在伙伴面前丢脸来小卖铺偷过几次辣条,后来被发现,张奶奶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来保护他年幼的自尊心。
每周一早上张奶奶都会把炒黄豆装好挂在门把上等着陆虎来取,有时候还会塞给他两个茶叶蛋或是肉包子。
有一次陆虎去的晚,刚巧赶上一个阿姨买东西,看见那袋子炒黄豆想要买下来,张奶奶一把护住,认真的说,这是给我孙子留的,不卖。
十四岁的陆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期期,其实我想过很多次,等我当兵了一定要穿着军装回来看奶奶,奶奶一定特高兴,但是现在她再也看不到了。”
“你说会不会,等我当上兵,我爷爷……我爷爷也……”
“不会的不会的。”陈期拍着他的后背,像个在安慰失落孩子的妈妈。
“陆虎,奶奶没有痛苦,她走得安静体面,没有经受病痛的折磨,这已经很好了。”
不知愁滋味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好像自从姥爷去世开始,命运便开始转动一个叫做死亡的齿轮,年幼的生命慢慢成长,年长的生命慢慢死去,似乎是一种残忍的平衡。
自己曾经埋怨的爷爷如今再也举不起陈望,陆爷爷也因为年轻时的劳累留下了一身伤病,曾经严厉起来能提着陆虎打的老人,如今但凡雨水多些的日子,都全身疼痛,无法起身。
陈期拼命睁着眼,让冷风吹掉自己眼眶的酸涩,她残忍而现实的默默祈祷,陆爷爷,请你至少,要等到陆虎完成他的心愿。
他是个很坚强的男孩子,很孝顺的孙子,请你务必要等一等他。
原本后坡这片地只是一片林地,尽东面是一个突兀的黑枣树,黑枣树往前,正对着一片围墙和人家,往后则是一整片白桦林地,林子稀松空旷,夏天的晚上,甚至有人在里面打羽毛球跳广场舞。
但陈期几乎从来没去过,妈妈管那里叫小树林,虽然不说原因,但明令禁止陈期出入,所以陈期每次来后坡,都是跟着安辰陆虎前往树林后的立交桥。
“好久没有打泥巴了。”她看着远处模模糊糊的灰色影子,忽然走了神。
忘了是多大年纪干出来的蠢事,他们仨发明了一种叫“砸泥巴”的游戏,雨后趁着泥土湿润,他们便跑到高速桥挖泥巴往高速桥底面上砸,陈期力气小,总也扔不到底面上,就算是安辰和她一组都没有陆虎扔得快,陆虎一扔一个准,还能在上面用泥巴画五角星。
可惜这个极其锻炼身体素质的游戏最后没能传承下去,因为他们实在找不到一个敢和他们一样带着全身泥点子回家的接班人。
陈期为此还遗憾了好久。
陆虎疑惑的看着她,想了一会儿,才闷闷的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咱们是怎么想的,能想出这么折磨人的游戏,要是以后我的女儿脏成我那个样子回家……”陈期停下来认真想着,一时也想不出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期期,你是不是忘了。”陆虎茫然的看着前方,眼神没有聚焦到任何一个点上。
“那个游戏不是咱们三个发明的,而是你发明的,你想玩,我和安辰就陪着你玩。”
陈期愣了:“是吗?”
“是啊,所以以后你有了孩子,恐怕会陪她一起玩吧。”
“也可能是你的孩子陪她一起玩啊。”风忽然停了下来,又瞬间呼啸起来,阴晴不定,没个准信,“那时候我们就老了,人总会老的,总会死的。”
她把刚刚那句话讲给陆虎,多年后,自己的女儿又会把这句话讲给谁呢,她冷静的近乎残酷。
“大家只是去那边等我们了,等我们过去他们一定都把菜市场的菜价都摸透了,多好啊。”
安辰回来了,身后的灯也亮起来了,白桦林晃动着奇怪的光,高速桥的隔声板后,汽车飞驰的身影从缝隙中显现出来。
一切都会过去的,别太担心。
228.
张奶奶的葬礼办的很风光,街坊邻里能来帮忙的都来了,就连可心姐都赶回了林城,她告诉陈期,她上小学时张奶奶总在傍晚去徐小后门卖蜜枣粽子,她是吃张奶奶的蜜枣粽子长大的。
郑可心神色悠悠,依旧像她们初见时那样蹙着眉头,她一直表情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平静的面孔,让人看不透面皮之下的情感流动,即便是放松和笑容也只是皮囊上的变化而已,这是陈期第二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似乎那个十四岁的女孩站到了她面前。
陈期上前拉住她的手,用十五岁的手牵起了十四岁的手。
“可心姐,奶奶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郑可心调皮的笑了笑,表情变化很快,消逝的也很快,她摸了摸陈期的头:“奶奶的蜜枣粽子很好吃,可惜我吃不到了。”
郑可心只停留了一天,第二天便回了学校,她每次回家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暂,陈期起初还有疑惑,后来也习惯了不再问。
她们在电话里告别,郑可心的声音飞扬着,带着鸟雀扑棱翅膀的欢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和选择,陈期平静的祝她一路顺风。
学生们回到了学校,大人们继续工作,一切都像平常一样,像是从来没有什么变故发生过,只是在路过小卖铺时陈期心里会泛起一阵酸涩,她依旧记得那年新年奶奶拿给他们的奶糖和橘子,雪地夜路,人都冻僵了,嘴巴却是甜的。
葬礼结束后陈期才知道,那两天小卖铺无人看管,柜台里丢了六百多块钱,还在丧期里,张奶奶的家人没有声张,只说给了亲近的邻居。
陈妈妈后来在家里骂了好久,人心难测,陈期从未想过和平表象下会是这样的结局。
陆虎哭过一场后就不在哭,只是明显沉默了很多,生离死别都是成长过程中的一部分,陈期知道,他正在独自忍受逃不过的艰难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
无籽露是我今年发现的宝藏,如今在我心里的地位已经和草莓一样高了。
——张奶奶的葬礼办的很风光,街坊邻里能来帮忙的都来了。
——葬礼结束后陈期才知道,那两天小卖铺无人看管,柜台里丢了六百多块钱。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段。
 
第80章 甜食
 
229.
转眼就是年末,高中的第一场期末考试是场隆重的战役,一个月前大家便开始埋头复习,老师脸上永远挂着凝重担忧的神情,似乎降雪的日子他们即将迎来的不是期末考,而是世界末日。
做完作业是不可能的,徐高的作业量再次翻倍,然而自习课又都被老师占据,如果老老实实做完全部作业,恐怕要做到后半夜。
一个人做作业总是会在八点左右突然被困倦打败,三秒钟睡着的速度让陈期自己都觉得咂舌,为此她还认认真真思考过被人下药的可能,晚上不能喝咖啡,夏天的时候还能喝冷水保持清醒,如今冬天胃痛过几次,陈期也不敢大着胆子胡闹了。
期末考试复习阶段,她和安辰开始聚在一起做作业,困倦的不行便活动一会儿说两句话,讲几句笑话人便清醒了,两个人一起做作业的效率反而比一个人要高上很多。
而且,一些无用的基础题他们可以一人一半,节约时间。
大多数时候都是陈期去往安辰家里,安冀姐上了大学,林阿姨和安叔叔也惯常安静,那个家总是平静舒适,不似自己家里总是声音嘈杂,鸡飞狗跳。
整日开着的电视声让人皱眉,爸爸手机语音外放的音量也总让陈期觉得头痛,隔壁房间时不时传来妈妈带着怒火的质问:“六加九等于几?啊?十六?!想!再想!等于几!”
在那样吵闹的环境让她犯困,在安辰的安静的房间里却总能静下心来。
有时候他们在陈期家吃饭,有时候他们在安辰家吃饭,最快的速度结束任务立刻开始做作业,两个人相对而坐,练习册整理好放在左前方,一本本做完,一本本移到右前方。
林阿姨中途总是悄悄进来,在两个人之间放上一些水果和果汁,再一声不响的悄悄退出去。
如果能做到一鼓作气,作业总能在十一点前全部完成,但如果白天里犯过胃病吃过药,陈期便会有些体力不支,有几次实在撑不住了,她倒在安辰的床上抱着小三睡上十分钟,安辰在一旁看着,到了时间便会来喊她起床。
安辰的手机更新换代了好几次,但却从未见他沉迷其中耽误学习,他自制力一直很强,可靠的让所有人都觉得放心。
安辰让陈期明白,优秀指的,不止是学习成绩。
230.
今年的初雪在星期四,夜晚,陈期忽然从睡梦中醒来,时间还没到,安辰正专心致志的做题,他的脑袋挡住了台灯大部分的光亮,一瞬间陈期入眼的似乎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边缘。
像是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张图片,日星交错,太阳只剩下边缘,成了星星的背景色。
房间像是那个宇宙一样寂静,安辰落笔的沙沙声成了唯一的声源,小小少年五官隐在阴影里,带着好看的光晕。
头发、眼睛、睫毛、下颌线……
陈期忽然就笑了,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了被子,她攒成团往下缩了缩,遮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似乎这些天的压力原地忽然消失,被扔到了外太空。
“笑什么。”安辰回头看她一眼,捞起手机看了下时间,“没到时间呢,还有三分钟,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就是,不知道啊,突然就醒了。”
安辰没回答,把最后一步算完消掉了作业单上物理的最后一项才抬起头,见陈期眉眼弯弯,也笑了:“那就起来吧,我物理写完了,数学的两张小卷我就不写了,我还差一张英语卷子就完事了,等你把物理写完咱俩对一下,然后我喊我妈来给咱俩听写。”
“好。”陈期翻了个身坐起来,撑着脑袋听他说,又迷迷糊糊的笑起来,笑的安辰心里痒痒的。
“笑什么。”安辰不自在的摆弄自己的头发,小声嘀咕着,“干嘛老看我笑。”
陈期大大方方的表白:“安辰,你真好看。”
她伸出手在空气中划过一条弧线,慢慢勾勒出安辰的边缘,被一圈边缘包裹其中的安辰肉眼可见的红了。
“我小时候就觉得你好看,但是后来就忘了,刚刚突然又想起来了。”陈期迷糊着,像是在说胡话,“果然习惯不是什么好事情。”
安辰哭笑不得,他知道陈期从来不吝啬夸赞和表扬,也总是擅长表达自己对他人的喜欢,但……那都是对她身边的女孩子。
期期,你未免太直白了些。
陈期盯着他看,安辰的表情非常好玩,害羞无奈震惊各种情绪混成一锅乱炖,陈期看着他变脸一样挤眉弄眼,憋红了脸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她歪了歪脑袋,忽然皱了皱眉,捂住了脖子。
“怎么了,又脖子疼?”
“嗯……”陈期往后仰了两下,一本正经的,“可能是刚刚看你看的。”
“切。”安辰起身把她推到椅子上,自然而然的接过她的肩膀,结果刚一用力陈期就喊疼。
初三陈期的颈椎就出了问题,有段时间微微低头都会觉得头晕,严重时更是恶心的厉害,站都站不稳,还好有安辰,安叔叔经常帮林阿姨按摩,安辰耳濡目染,也学了一身手艺。
“疼……”
安辰丝毫不手软的敲了下陈期的脑壳:“知道疼当初还不注意。”
“那也不能怪我啊,我和我妈说我颈椎疼,她说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颈椎,我又没钱,又不能自己去医院,拖着拖着就这样了呗。”
肩膀上的动作放慢了些,虽然力量没有减轻,但已经没有钝痛感了。
“不过也怪我啦,本来也是我自己的问题,也不能全怪我妈,她这人就这样,从不把生病放在心上。”
“可我放在心上。”
安辰小声嘀咕着,他的家庭和陈期的不同,林阿姨幼年没能得到良好的照料,如今便把这份残缺补偿给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对她而言儿女的一点病痛都是隐患,是不能敷衍的大事。
“你说什么。”
“我说我放在心上啊,就算阿姨不当回事,你也要把自己放在心上,你胃也不好牙也不好颈椎也不好,你这样……这样……”
安辰的声音沉下来:“我会担心。”
陈期心里有一瞬间的波动,上次听到这些话,还是在治牙的时候。
因为年纪小,牙套要等到十八岁之后才能戴,姑姑听说了这件事连着打了三个电话告诉自己,妈妈靠不住,凡事都要自己记着。
“期期,你得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姑姑总是对自己那样好。
“没事的,又死不了,都是小病。”陈期敷衍的打哈哈,被安辰再次一个脑壳敲在后脑勺上,半晌,他忽然叹了口气。
“期期,你发现了吗,其实你和你妈妈一样,你妈妈不把生病当回事,你自己不也是吗,最后着急的就是关心你的人,比如我。”
安辰捏着她的肩膀,低落的说着。
“小时候你在我家住,夜里经常起来吐,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胃病是什么,我只知道人是会死的,电视剧里的人总是吐着吐着就死了,所以你小时候一生病我就特别紧张,我总觉得你会和电视里那些人一样,吐着吐着就不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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