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是,我爷爷说我爸就是个妻奴,跟我爷爷一样,至于我和我姐,我俩就是两个意外,天大的意外。”
陈期歪着头看他,听他说完安抚的戳了戳他的鼻子,安辰配合的做出机器人被安了开关的呆滞的表情,顿了顿才继续说。
“这里都是我爸瞒着我妈买下来的,据说这个小院对我妈来说好像是很特殊的地方,于是我爸就买下来做了聘礼的一部分,原本这儿早就荒废了,我爸种花种树整体改修忙活了两年,我姐出生后才告诉我妈,我爸是不是很浪漫。”
破旧的小院,田间荒地,田野里的人家,陈期似乎明白了这里是哪里,当年那个大雪中孤单无助的小女孩,再也不会面临那样的困窘了。
有那么多爱她的人。
“安辰,唱首歌吧。”
278.
只有两个人和一盏灯的小院,夏天傍晚的风带着吉他声游荡,十七岁少年干净又温暖的声音响起。
“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骑的单车还有他和她的对谈。”
慢、慢慢喜欢、慢慢告白、慢慢陪伴,他们跑得太快了,时间的确应该慢下来。
陈期看着看不见星星的天空,慢慢开口。
“你知道吗,初中毕业那个暑假,我和我妈路过徐中后面的文化街,那时候是夏天,天气特别好,吉他社的学员围了一圈在树下弹吉他,我妈突然和我说,你看看人家,会个乐器多好。我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我和她说,好啊,那你送我去学,我一定好好学。”
“然后她说,算了吧。”
安辰看向她,眼神里有不安,陈期摇了摇头:“没事,这些年里太多这种事情了,我都不怎么难受了,就是觉得挺荒唐的,有点好笑。”
陈期平静的看着夜空,夜空黑的彻底,连月亮都看不见,那些年人们的愿望和祈祷,从来都是说给自己听。
“其实小时候我特别委屈,我那时候是懂事,听话,不哭不闹,但那不代表我不委屈,尤其在大家都去少年宫的时候。”
“我会的都是最浅显的表面功夫,我都知道,所以后来主持人身份被抢、指挥员身份被抢、文艺委宣传委身份都被抢,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很厉害的人,可后来才明白自己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废物。”
“每个老师都说我有天分,可最后我也只是这样而已,之前老师上课讲‘不受之人,且为众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陈期看向安辰,眼睛亮亮的:“所以安辰,我很羡慕你,羡慕你的优秀和自信,羡慕你的坦率和骄傲,羡慕你有智慧有远见的父母,羡慕你的一切。”
“而我自卑,我所有的沉默和反抗,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卑。”
安辰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她的:“不要自卑,你不知道这些年有多少喜欢你的男生,我都要忙死了。”
“是啊,这些年我一共就收到四封情书,托您的福。”
安辰一脸警惕:“居然还有四封。”
陈期慢慢的笑,原来说出来,并不会觉得羞耻,她扯回话题:“我不是不把你当回事,只是很多时候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很难说清楚,更难的是,很多时候说清楚,意味着我要展示我父母的错误,我小时候放不下这些。”
“我现在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可是陈望还小,我想要管教,家人却总是站在我的对立面,用哄骗和妥协来教育陈望,我力不从心,所以就很心烦,尤其在我妈送他去学美术后。”
陈期的眼睛暗了一瞬。
“我妈说,因为他不懂事、不学好、所以美术是他的退路,而我懂事优秀,所以只需要好好学习,你看,听起来非常正确但是一点都不正确的认知。”
“这就是我的父母的认知。”
“我伤心的从来不是他们不支持我的兴趣爱好,我伤心的是他们真的认为兴趣爱好是无用的事,我也只是再次明白‘懂事的孩子没糖吃’这个道理而已。”
安辰也在摇椅上躺下来,他伸出手把陈期的脑袋放在肩膀上,安静的听她说,他不知道他的动作完美的继承了自己的爸爸,让陈期心酸又想笑。
心理学上说孩子天生具有模仿性,学习的初始便是模仿自己父母的行为举止,所以陈望也开始渴求空手套白狼,不懂付出只索取回报,就像陈妈妈羡慕的那样——你看人家吉他弹得多好,却从来不会想,那是付出很多时间精力取得的成果。
“他们善良也怯懦,热情也焦躁,他们爱我,无私的爱我,同时没有见解和能力,就像我妈妈认为男尊女卑一样,这些扎根在人骨血中的认知,是我动摇不了的观念,我都懂,但还是想试着改变,改变不了,所以心情不好,只是这样而已。”
“没关系的。”安辰翻身,托着下巴看她,脸颊的肉被揉成了圆形,看起来像个八九岁的小朋友,“人生可不止这十几年,你还有漫长的一辈子,总有一天你会变得有能力有自由,那些你喜欢的事情,觉得遗憾的事情,可以一件一件去完成,我保证。”
“我当然知道。”陈期轻轻翻了个白眼,“谁要你保证啊。”
“我当然要保证啊,因为我会陪你一起完成啊。”安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里面有滚热的心脏跳动,他的语气里装着百分百的笃定和理所当然,“有我在呢。”
陈期忽然想到初中毕业聚会,徐中的孩子会玩会学,并不是什么书呆子榆木脑袋,那个夏天的聚会很多,陈期却总是推辞,真实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没手机。
聚会上没有人能保持一直活跃,无事可做时大家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手机,每当这个时候陈期便无比煎熬,所以总是找理由逃避。
后来安辰来她家玩,莫名其妙把手机忘在了她家,第二天安辰去旅行,开开心心的告诉陈期,我在机场回不去,你拿着我的手机用吧,我用我妈的手机传照片给你看,不准不回我消息!
那样细腻的保护,如今才明白。
“安辰,谢谢你。”
“谢什么。”
陈期没解释,轻声说:“你唱歌真好听。”
安辰骨碌坐起来,立刻问:“那是我唱歌好听还是胡夏唱歌好听?”
五秒钟的沉默后安辰冷着脸躺回来,气愤的抗议:“你脑子里只有胡夏。”
“是啊。”陈期顶着大团酸气笑呵呵的开口,“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之前咱们上网课不是需要设置密保问题吗,我选的密保问题是配偶姓名,设置了答案是胡夏,你猜系统说什么。”
安辰冷着脸:“我不猜。”
“你猜嘛。”
“我要是系统我就拒绝你的答案。”
“差不多。”陈期叹了口气,“系统说‘别开玩笑了,你的答案不合法’。”
“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缺德系统就是jj的系统。
今天中午要吃流沙包和炸藕合。
第93章 甜食
279.
小院很小,安叔叔又划分了大片空间种植花草,主屋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两间房外打出隔断,建造了并不宽敞的卫生间和厨房。
“看出来了,你老爸是真没打算告诉你和安冀姐。”陈期看着卧室正中的唯一一张床,再次有一种电视剧源于生活的感觉。
安辰红着脸挠了挠头:“没事,我去书房睡就成。”
“书房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书桌,你是打算睡桌子还是睡地板,而且,只有一床垫。”陈期倒是坦然,至少对比安辰坦然的多,“又不是没有一起过,我不介意。”
陈期的语气非常平静,安辰的脸却再次烧起来,他非常做贼心虚的在床上画出一条“三八线”,挥手一指:“我睡外面你睡里面。”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于是脸上的红色更加一层。
陈期什么东西都没带,安辰找出一套自己的睡衣给她,解释说:“我本来是想拿我姐的,可是我姐把衣服都带走了,家里只有冬天的衣服,我就拿了我之前的睡衣,我穿着小了但是你穿应该刚刚好。”
陈期看着安辰写着“我真没办法”的脸暗自发笑,这个男孩子面对外人永远镇定沉稳,但在自己面前却总是手忙脚乱的像个小朋友,陈期自认为自己脾气随和不爱生气,更不会无理取闹耍大小姐脾气,她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让安辰觉得紧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们抱着西瓜在院子里看电影,每年夏天陈期都会把这部电影重现看一遍,如今又是一个夏天降临。
“挺奇怪的,明明是同一部电影,但是每次看都会有不同的感受,不过有一点倒是一直没变。”
安辰大口咬着西瓜,闻声问:“什么?”
“就是最后在拼图店啊,虽然没有看到脸,但是我一直相信那就是小杰,毕竟久别重逢才是最好的大结局。”
安辰摇了摇头:“久别重逢算什么美好大结局。”
陈期看着他笑,是啊,分别本身就带着遗憾,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幸运,重逢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普通人怎么敢奢望一辈子在一起。
那是神话。
“你说,两个人之间的爱,会消失吗。”
这个问题陈期问过自己很多次,有时候她觉得会,有时候又觉得不会,可心姐摸着她的头说她还小,然而陈期追问,可心姐也无法给出答案。
“不会。”只有安辰信誓旦旦。
陈期很开心,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看着夜空有些惋惜的说:“可惜林城的夜晚早就看不见星星了。”
安辰闻声诧异的指了指自己,露出臭屁的笑容:“我这么大你看不见吗。”
夜风轻轻的吹着,夹杂着远处田野里的草木香气,远处的铁轨上时不时有火车经过,拖着长长的身子画出一条弧线,陈期知道回到家自己仍旧会感到无力和悲哀,烦恼层出不穷,无论去往哪里都不会消散,这是成长的必修课,或说是生活的一部分。
但偶尔卸下担子、偷偷逃跑、感觉也很好。
“安辰,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
安辰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头发梢都要竖起来了:“你说。”
陈期眨眨眼,手肘搭在膝盖上轻轻托着自己的下巴,“我从小就挺奇怪的,你这个人臭屁又烦女生,我一直想问你,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林阿姨,如果林阿姨从小让你保护的不是我呢,如果是许莉莉呢,你是不是也会对许莉莉这么好。”
原来是这个啊,安辰放松下来。
“放屁。”他翻了个白眼,揉了揉陈期的脑袋,“我喜欢你,可和我妈没关系。”
没关系。
跟我妈没关系。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就是我喜欢你。
温度蔓延开来,不知道是谁的体温带动了谁的体温,陈期沉默着没有说话,安辰悄悄侧过脸看她一眼,然后飞快的移开目光,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干净的笑声,夹杂着一点小小得意。
这样好听的笑声笑的安辰的心里痒痒的,他也学着陈期的样子开口:“期期,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也要老实回答。”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胡夏啊!”
“就是喜欢啊,没有为什么。”陈期喝醉了般笑着,然后在安辰的臭脸中认真地回过头,看向他,“就像我喜欢你,也没有为什么。”
280.
那一夜的梦全都是情景重现。
梦的初始是钢琴,年幼的陈期提起学钢琴的事情,她问妈妈,安辰都去学钢琴了,为什么我不能去学钢琴。
陈妈妈指责,那都没用,高考又不加分,净和人家比这些没用的,你怎么不和人家比比学习。
后来是滑板车,十二岁新年,陈期去兑现自己等待了多年的滑板车。你答应过我的,十二岁本命年就给我买滑板车。
陈妈妈一脸震惊,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都多大的孩子了还玩什么滑板车。
而后的梦境变成现在,她在图书馆撞见小嫂嫂之后的周末,大伯母开始念叨二胎的事情,她絮絮叨叨的说,两个孩子多好,跟老三家一样,儿女双全的。
闭上眼前她和安辰躺在床上面对着彼此,陈期坦诚的说,她小时候特别卑劣的想过,她要是有两个妈妈就好了,她爱自己的妈妈,也爱安辰的妈妈,甚至在一些自私的情境下,会更爱安辰的妈妈。
安辰哄小孩一样拍着她的手,他知道,面前的女孩终于卸下了身上坚硬的外壳,变成柔软的一团。
“那有什么,我妈就是你妈,这不是什么卑劣的想法,期期,好好睡一觉,明天会更好的。”
梦醒了,就是新的一天,那些糟糕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陈期沉沉的睡去,不一会儿安辰也进入梦乡,两个人的呼吸声缠绕在一起,起起伏伏的,和这个郊外小院一样静谧。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平静了下来,余生就像今天一样,无风无浪,安然幸福。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陈期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时,安辰正皱着眉头看手机,听到身后的动静,他慌忙走过来,做了两个深呼吸后抬手按住了陈期的肩膀。
“期期,你听我说。”
说到这安辰突然哽住,陈期这才注意到他的眼圈已经红了。
“怎么了?”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安辰咬了咬牙:“二中有人跳楼了,就在今天早上。”
“是……是冀文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你,可和我妈没关系。”
“就像我喜欢你,也没有为什么。”
余生就像今天一样,无风无浪,安然幸福。
第94章 甜食
281.
无数的记者围在门前,许惟肖从来不知道,原来林城竟有这样多的记者,也许是因为这两年校园霸凌事件成了热点话题,所以学生跳楼事件得到了广泛关注。
许惟肖和余期站在高层的平台处,楼顶已经被封锁了,她们所在的地方是整个二中最高的地方,许惟肖低头向下看去,被两座楼围在一起的空地上有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线,那是冀文涛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夏天里,凉风灌满了整个校园,说不清是曾经造福所有人的穿堂风还是别的什么,许惟肖一阵哆嗦,站在阳光下寒意也久久无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