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宽跟祝洁都是早起的人,第一天要10点钟才集合的入学式。
正好让两个人一大早可以提前一站下车,路过新校区附近的海滩公园了。
渤广一大早的公园里,伸胳膊压大腿做早操的,遛鸟的,太极拳的,都是六七十岁的大爷大妈占据着。
偶尔过来两个穿着校服的“小情侣”。
男生看着是双眼四皮儿的贾宝玉,女生看着是细眉细眼儿的林黛玉。
倒是让大爷大妈们很刷眼球,明显胳膊腿儿伸得比平时更卖力。
“来来来,看看再走。”祝洁拉着林宽在象棋对局的石桌旁边挤进去围观起来。
对局的大爷大叔身后各有一派,明显是淘汰赛之后的高手。
一盘棋进入中局角逐了,祝洁往步步被紧逼着的大爷身边靠了靠,看着大爷刚抬起马,“呀。”祝洁冒出了声。
大家目光聚过来的时候,林宽轻轻拍了拍祝洁。
大爷看了看,放下了马,又把手放在了帅将上。
“哇。”祝洁还是没忍住,林宽这次直接把手赌到了祝洁嘴上。
大爷把手挪了下,看到了可以救火的步兵。灵光一闪,大爷动了。
这边大叔急了,“小丫头,知道不,观棋不语真君子。”
大叔的手迟迟下不去了,抬头看看自己的一派里,大家个个摇头。
大爷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了,故意咳了下,“行,你看你身后,谁支个招,咱们算扯平。”
“大叔,马五进七。”声音是从后面一个高个子男生发出来的。
“好棋。”大叔拍腿惊叫。
祝洁从缝隙里看过去,对面的男生身穿一套跟自己一样的校服。
“大爷,帅五退一。”“大叔,炮五平四。”林宽赌得了这边的嘴,却够不着那边。
“来,小丫头,残局你们来。”大爷笑着站了起来。
祝洁这下子知道不好意思了,但,晚了,围观的水泄不通,祝洁只好坐下。
“今天入学式,再有最多五分钟。”祝洁身后的林宽好心提示。
对面的高个子,坐下来,也比祝洁高了一个头。
同样的衣服,彼此第一次相视。
棋盘早在祝洁心里扫描过了,此时不用再多看一眼。
对面的眼神并没有躲闪,“只剩五分钟,你一直躲着没意思,跟女生对弈,我让你一炮。”周围一片嘘声,祝洁闻声把视线迎了上去。
对面高个子伸出细长的手指,说着把已经将军了的炮挪下了棋盘。
祝洁多年素描功底,看一眼就能抓住人物五官:
高个子虽浓眉却是细眼。
单眼皮,长眼线,眼角微垂。
眼睛里面却威严清澈,黑白分界如太极图般清晰奇特。
眼睛上面的双眉,像碳素笔横着画上去的,又宽又长又浓。
眼睛下面高挺的鼻梁,微厚的下唇,一副气质逼人的五官。
“好啊,输给了女生,也好给你自己留个台阶是吧。”祝洁毫不躲闪,左手提车反将其一军。
祝洁下完了自己的一步,抬头看着高个子,威严却清秀的五官下,肤色近乎塞北汉子的小麦色。
祝洁心想,在剧本里找个同色系同身量的,得列出红脸的关云长了。
高个子不动声色,飞相对马反手可夺车。
“好棋。”周围一片喝彩。
“要迟到了。到时间了。”林宽提示祝洁。
“想下完这盘,最多五分钟。之后从这里跑过去,10分钟来得及。”高个子插了句嘴。
祝洁虽看起来是个娇小女生,可怎么也是全市第一中学的棋王,此时两个人的话一个也没听进去。
祝洁舍车进卒,对弈的炮刚刚被挪下了棋盘,这里是最大的攻击点了。
祝洁本来不想趁人之危的,现在又权衡输赢,满脸憋得通红。
“小丫头也厉害。”周围又一片感叹。
两人各又攻防了两招。
高个子开口了,
“你的确有两下子,象棋也是有公式的,时间内没完成,棋盘上我们认个和局吧。”
后面大爷大叔也都赞许的点了点头。
祝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林宽拽了出来,看看表,真的只能跑过去了。
林宽二话没说,拽过祝洁的书包拎在手里,“你这身子,又不能跑,怎么办?”刚感叹一声,就看见刚才的高个子扔过来了书包,背起了祝洁就往公园门口跑去。
林宽突然愣住了,一会儿跟了过来,高个子背着祝洁边跑边问,“你们是兄妹?”
“嗯。”
“算是吧。”
两个声音同时回答。
三个人赶到时,入学式马上要开始了。
“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我们隆重庆祝咱们学校开学,也迎来了第一批最优秀的高一新生,大家鼓掌!”怕声音不够,喇叭又被拍了下。
伴随着掌声,下面哗然的咋舌声也淅淅色色。
渤广建市以来,江北地区第一所跨省录取高中,□□,从12所各省重点高中调派组合,简言之所谓“强强组合”。
“我是教导主任,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毛憧憬。毛嘛,就是咱们祖国最伟大的那个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都知道吧。”喇叭继续扬起。“以后在咱们大高,叫我毛主任。学习生活上的事儿都是归我管。”
“刚才那局,我不认和局,继续,帅五进一。”祝洁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站在前面刚才对弈的高个子。
“小心。老毛的视线压过来了。”后排林宽的提示已经迟了。
“前面那个稍息的,你!”老毛挥着喇叭指了过来。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之下,每个人,每个影子都照得清清楚楚。
刚才的高个子就站在祝洁前面,突然后退一步,差点踩上了祝洁的白胶鞋。
高个子像一堵坚实的墙,把祝洁完全遮住了。
“同学们,新生欢迎呢。我长话短说,你们是祖国的花朵,就像迎着太阳朝气蓬勃,向阳而生的葵花。作为一朵朵跨世纪的向日葵,我期待三年后会迎来黄灿灿的各项竞赛奖牌。准备军训,今天就到这儿”大喇叭看着要被喊裂了,老毛走下了台。
“刚才在下面叽叽喳喳的那个,哪去了?站出来!”老毛左右挥着喇叭,却对不上人头。
“是我。”高个子答应着,站出了队。
“哎呦,这不是梁天艮同学嘛,咱们渤广的中考状元啊。”老毛走到了跟前,又重新上下打量了下高个子。
“我正想跟大家介绍一下你呢,”老毛一下子眼睛眯成了缝,“咱们学校,高一下学期就开物理竞赛班,物理满老师特意还提了你的名字,校长跟老师们都很期待啊,加油!”捕获捣乱分子的老毛侦探一晃眼变成了赛前的热血教练。
“谢谢毛主任给我机会。”被叫做中考状元的梁天艮一个鞠躬,动作大方得体自然。
“谢谢啊。”后面的祝洁不情愿的用指甲尖轻轻划在了天艮的衣服上面比划了几个字。
祝洁踮起脚往右边轻声数了数,新高一生是按入学成绩站的队,期待横排一圈转回来。心想,别跟这高个子分在一个班就好。
“不客气,不用一个个数了,我们的成绩差恰好是4的五倍,一个班,跑不了。”前面传来的天艮的声音里完全没有不客气的意思。
老毛又喊了几个标语口号,已经过了预定结束时间,这才把一操场的人解散了。
准备明天军训。
军训
梁天艮在开学前,和大多数男生一样,对大高军训是满心期待的。
听说这个新建高中,为了跟渤广市的老字招牌在校各方面弄出特色,军训就引进了大学内容。
一般的高中军训,会在齐步,正步,跑步几个阶段循环。大高军训,后半段会导入擒拿,实战军体拳,匍匐前进,模拟射击及最后的半夜拉练。
但比起内容,更让天艮有些小激动的是大高的军服。别的学校都还在用87式作训服。只有大高把去年香港回归刚展时出来的97式迷彩服借给了学生。不是四色林地迷彩,而是渤广才看的到的蓝色海洋迷彩。
上身夹克,开关领,5粒4件扣,梁天艮把双开尾拉锁拉到领头,伸手拉了下两个胸挖袋的拉锁,又掏了掏两个斜插袋。往下摸,裤前也有两个暗袋,脚口有松紧口,不至于勒的太紧。
喜欢迷彩,喜欢军装,似乎是上过山下过乡的父辈们共同的殊容。
天艮没停留在简单的喜欢,互联网没有普及的时代,小学3年级开始,乘换车去市图书馆翻阅每一本特种部队武器装备图鉴。上了初中,变成了单程30公里的自行车,每一本新书,甚至每一本杂志都尽收眼底。
此时,每个迷彩服都站得笔直等老毛检阅好了整装待发。
老毛把12个班700个同学迅速扫荡完毕,又回到了队伍最前面。“行了,男同学站左边,女同学站右边,剩下的跟我走!”
“……”齐刷刷的抬头,立马咬牙闭嘴。
天艮回头看了一眼,“剩下的”又是昨天那个“姐弟俩”,一个弱不禁风,一个身强力壮。往两个人手里一瞥就知道怎么成了“剩下的”了。满手的巧克力糖。
两个人走到天艮附近,天艮一伸手,便从弱不禁风的祝洁左手斜插袋里掏出了几块同款巧克力糖。跟着老毛一起走了。
“说说呗,带着巧克力,怎么回事儿?”老毛一进办公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毛主任,我们低血糖。”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个头的林宽低声回答。
“你?跟个穿天熊似的身材,告诉我你低血糖?”老毛放下杯子,抬了抬眼镜。
“是我,低血糖。让他,他们帮着装了几块糖。”祝洁声音虽小但勇气可嘉。
“毛主任,海洋迷彩虽然六个兜,但不影响跑步,能装上巧克力又不化在衣服里的,只有两个斜插兜。我们是帮着拿的不假,没提前跟毛主任打招呼是我们不好,我们这就都交出来。”说着,天艮直接把手里的糖全放到办公桌上。
“天艮同学这么一解释,我就明白了,我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好了,都军训去吧。”老毛也没再计较,把三个人放了。
“你这人也够圆滑了。这么会道歉,干嘛跟过来呢。”一出了门,祝洁没个谢字。
天艮没接话,不想迟到太多,跑了起来。
“慢点儿,那个状元,你慢点儿。”祝洁的肺活量都用在出声吐字了,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怎么,拽什么啊,还长跑状元吗?梁天艮!”祝洁喘着气插上了腰。
“一会儿军训,跑的更多,既然低血糖就歇歇嘴吧。”天艮看着这瘦弱的小女生还边喘边叨叨,还是给她打断了。
初中那会儿,军训还不普遍,只是走走形式。
祝洁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哪儿弱,大病缠不上,小病总不离身。
于是借女子特权为由,直接请了假。其实,这只是个开端。
刚上初一的语文课,让班里每个人都倒背如流的课文就是林黛玉进贾府那一段,“弱柳扶风,娇喘微微”八个字毫不留情的被拿来贴在了祝洁身上。
书上的文字让人对相貌理解有偏差,可电视剧反复走红的林黛玉扮演者可是同省红星。
连一本正经的语文老师都忍不住扶着眼镜,感叹过“祝洁,真像咱们省红星的亲妹妹呐。”这句话,可是彻底成了把冰心如玉的祝洁改造了的开端。
虚构人物林黛玉的每一个特征表现,都成了触及这叛逆少女的逆鳞。
12岁为止,是恬静如水浑身正气的优秀女孩儿;
13岁开始,“祝洁”就落地成妖,演绎着叛逆洒脱桀骜不驯的“不良”少女。
往往越是想遮掩的就越藏不住。
祝洁的改道,起初幼稚滑稽,但有了几个小伙伴的支持,加上林宽“祝姐儿”的叫开了,大家也习惯了。
可体弱多病的身子也被众所周知了。
“大高的军训,打听到了,请的真的是长平岛第二军旅的现役军官来执教,要不我陪你……”林宽刚说一半的话被打断了。
“说什么呢,军训不能整出事儿来的。大高还没正式开课呢,我不请假了,没事儿的。一起先看看去吧。”祝洁本来是一心要逃掉军训的,林宽看的明白。
但祝洁突然说不请假了,让九年同窗的林宽对接下来的军训有些心里没谱。
教官示意人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全体集合!立正,稍息,立正。报数!”教官声音洪亮,直接盖过了喇叭。
“一,二,三……”
能简捷开始训练,三个人都明白,是在等他们的时候,校长已经进行过一轮纪律要求,思想教育讲话了。这意味着,他们刚刚赶过来,却完美的错过了休息时间。
“你,你,还有你,进2班方队。”老毛后面喊话。
“这就算分班了?!”三个人心里同时一震。
“立正,稍息,向右看!”操场上700多人,只能听见纵横间隔调节,海军作训鞋和操场小石子间的摩擦声。
军训不是入学成绩名次排队了,按个头列队。天艮合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耳朵上,寻找着隔了一整个方队,刚才那个夹着矫情的声音。没有了。
军训都躲不开开篇乏味的步伐训练。
一个齐步走,要行进间分解动作,原地摆臂动作,连续动作,单兵动作,流水作业,集体作业,单身姿势要求,纵横姿势要求……然后才是正步走。
“走”了还好,关键是“不走”,单脚悬于空中,教官再一个个目测抬脚高度。
天艮,对自己悬于空中的右腿其实没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