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见父母发怒。
抱着狼狈不堪的我,妈妈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把欺负我的那些孩子和他们的家长骂得脸色铁青不敢抬头:“一定是我孩子有问题?呵,那你们不就是从上烂到底,全家都没一个好货色?以侮辱伤害他人取乐,我家可不敢这么教!”
爸爸对峙着校长和老师,没有了往日笑呵呵的温和,提起语速疾言厉色:“我是医生,上了手术台难道能告诉病人我不知道我没办法?!你作为教师,却有脸跟我说多人长期校园霸凌你也不知道你也没办法!”
连哭泣都忘了的我呆呆左右来回看着,最后被大获全胜的爸爸妈妈一起牵着走上回家的路。
“……世界上真的好人多吗?”矮小的我晃着被牵住的手臂,跳着去踩夕阳下的影子,小声问。
“千真万确哦。”妈妈稳稳握着我的手,语气笃定,“就像买水果一样,挑到一个坏掉的,不能把其他的新鲜果子都扔进垃圾箱吧?”
爸爸跟着点头:“不过需要仔细挑选,如果不分辨就一口吃下坏果子,可是会生病的。朋友也是一样……不,比坏果子毒性更强。”
“好难哦,要怎么才能选到好朋友呢?”我踩中了影子,开心又迷惑地抬头看他们。
“嗯……这可是门大学问,爸爸和妈妈也在学习中呢。”
逆光下,妈妈笑着回答我。
于是,试图探究“大学问”的我,小心翼翼踏上了接近别人的路途。
最开始的几年,我努力改善了笨嘴拙舌的毛病,学会直率地表达自我,希望凭借坦诚打动别人——处处碰壁的现实无情地向我宣告了失败。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味单方面地坦诚只会招来诧异和戏弄,如果不是双方都打开心门,就没有意义。
要怎样才能靠近一颗陌生的心呢?
还是不起眼也不受欢迎的我,在失望中生出了天真的愿望:要是拥有“读心术”就好了。
只要能提前知道对方的想法,就可以做出最恰当的应对、说出最合适的话语,然后理所当然的,我就会被接纳。
憧憬着那样的变化,毫无征兆的某一天,不知哪位神明戏谑地掷下了奇迹的种子,刚刚好砸中我,我真的拥有了特殊天赋。
【只要处于直接视线之内的人类,意识、记忆都能被自由翻阅】。巅峰时期,一旦被我注视,目标人物就不再拥有秘密;对方自诞生起至今为止的全部人生如同影片般摊开在眼前,我要做的仅仅是将进度条拉到需要的那一帧;甚至在深入浏览这些经历后,连思维和人格也能够一模一样地复制出来。
但是,得到了“读心术”的我并没有成功掌握“大学问”。伴随天赋而来的,是剧烈的副作用,如影随形的头痛、反复发作的高烧,由于无法自控而总是突然接收到许多人瞬息万变的心声,把自己的思维冲击得七零八落,根本集中不了精神……我的成绩一落千丈,甚至惧怕人多的场合。偶尔提起精神读心和别人交流,反倒变成了全校闻名的“怪胎”。
吃尽苦头的三年里,唯一的安慰只有知道了我的异常还是一如既往深爱着我的父母。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勉强学会掩饰能力,恢复正常生活。
一切以为会好转的妄想,终结于大学升学考试后。
因为梦想成为和双亲一样的离岛医生,为了考上医科大学,就算被副作用折磨得暴瘦失眠我也在拼命学习。拿到超常发挥的成绩和安布雷拉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我顶着一圈人惊异的目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百米冲刺跑回家和父母分享好消息——可我拿回家的是地狱的通行证。
进入医学院的我没能开始大学生活。父母被安布雷拉强行扣押,反抗不了的我则被编入特殊小组,以彻彻底底开发“天赋”能力为目的,进行非人的训练和忙碌的任务。
人生就此脱轨,我在这失速的列车上撞得粉身碎骨,混混沌沌直坠黑渊。
还能跌到哪里去呢?
彼时勾着任务清单冷冷自嘲的我,根本没想到半个月后就会得到更坏的消息——为了不成为威胁我的筹码,爸爸妈妈找到机会……一起自杀了。
奉献了整个青春,直到将近四十岁才回到本岛、定居于横滨的父母,在几年后终于有了作为老来子的我,到这一年,已经是白发丛生的老夫妻了。想要杀死一对老人,尤其是下手的人还拥有丰富的医药学知识,并不需要多么大动干戈。
那天,处理尸体的管理者堂而皇之地站在我面前,叱骂我异能开发度毫无长进,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极其偶然生效的读心术将晴天霹雳似的噩耗打进心头,被瞒了几十天的我一点一点抬眸,盯着喋喋不休的他不肯眨眼。
世界上真的好人多吗?
数天后,依靠脱胎换骨的能力摆脱了控制,等在管理者必经之路上的我一枪掀掉他半个头骨,沉默地想到。
我不知道。
反正,我不当好人了。
第23章 来年春(四)
复仇的火焰在我心底熊熊燃烧。
为了扳倒安布雷拉,我开始不计后果地进行连续大范围深度读心,数不清的情报汇聚而来;与此同时,囫囵吞下的无数份记忆与思维严重摧毁了我的精神。
分裂出成百上千种人格的我,有好一阵都被困在安全屋里,连基本的进食也做不到。所幸那些人格没有饿死自己的打算,慢慢学会保持默契休战,留出维持我生存的必要时间,凭借这重获自我思考能力的短暂空隙,我说动一部分人格帮助我,在接下来的精神斗争中取得了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