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束缚。”
阿镜却回答:“咒术师如果想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可以和自己立下束缚,这种程度的知识甚尔是知道的吧?”
甚尔点点头,表情不明所以。虽然他自己没有咒力,和这些事情也搭不上,那作为御三家的成员,这确实是底线程度耳濡目染的知识。
如果限制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能使用十二小时的咒力,那么那“十二个小时的咒力”就会得到惊人的突破,许多咒术师都会以和自己立下束缚的形式来强化力量,来提高自己面对咒灵时的生存概率。
“我也一样,历代镝木家能看到前路的咒术师,都会选择和自己立下这样的束缚——「不用这份力量来做操奇逐赢之事」,依靠这种束缚来堪破更为清晰的未来。”
那么赌马的收入……甚尔刚想提问,又恍然反应过来,她好像确实从来没有动过这笔钱,就连出去吃饭也用的是自己祓除咒灵的薪水,两边分账相当清楚。
那是「用于获取自由」的价格,和纯粹的敛财享乐不同。
……不过也没有必要看太多吧,倘若是只顾着自己的话,维持着基础的个人安全,一定可以度过相当从容顺遂的人生。这个念头从甚尔的脑海当中一闪而过,随后迅速消失殆尽,毕竟他自己没有咒力,所站的高度不一致,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她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就像没有人可以理解“六眼”眼中的世界。
他无从想象高处难胜的风雪,但至少悬崖之下的深渊里,这里什么也没有。
第28章 28
虽然会上没有争论出一个具体的结果, 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思考阿镜的婚事。
能绑死在禅院家当然好,今后要是有了孩子,做了母亲的人当然要为孩子着想, 就自然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桀骜不驯。御三家早早定下婚约实属正常,十六岁就是法定结婚年龄的下限, 到时候一切听安排,就像平清盛嫁女,平德子不得不从。
——但具体的人选迟迟没有敲定。
因为多方利益的博弈,便宜总不能让某人独占, 但可惜的是人却只有一个,没办法劈开共享。
于是她的院子里意外地热闹了起来。先是之前颐指气使的禅院直彦和他的大哥差人送来了昂贵的钗环和宝石戒指,再是禅院信朗哼哧着在这里刷存在感,说是要指点她刀法和简易领域。
就像是在竞拍一件物品一般价高者得。
甚尔觉得, 这种思路也不是不能理解。硬性的争抢要靠家里的动态博弈, 而软性的那部分——谁都看出来她愿意给关系亲近的人带来好处, 哪怕是嘴里不饶人的直哉,前些日子也一反常态地对直毘人要求说他长大要去读高专, 也不知道那家伙是看见了什么。
说点好话,稍微退让就能得到实打实的甜头, 这种买卖不做才是傻子, 连他都能想到的事情, 这些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肯定也都想得到。
你会怎么选?
甚尔想, 哪个选择才是最好的?
当事人态度若无其事地荡开了那些来打探消息的人, 礼物被好好收纳在了抽屉里,压根没有拿出来佩戴的打算, 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念头也无。可惜了这笔钱, 阿镜感叹, 拿出去卖二手珠宝价格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一点也不走心,甚尔看着那个箱子:她这么短的头发哪儿有地方去戴那么厚重的发饰。
虽然她表现得一切如常,一如既往八方不动,但甚尔还是观察出了一点点的不一样。围棋一段新人的循环赛上,这人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平日里根本不会有这种多余的思考动作;就连吃午饭的时候也在走神,随便选择了辣椒最重的激辣咖喱。
“这个我吃吧。”
甚尔把自己的盒饭拿出来:“这个是放了苹果的甜咖喱。”
“哎?可是我已经吃了几口——”
“无所谓。”
“……那多谢啦。”
她讷讷接过另一份还没拆封的咖喱饭,显得若有所思。
甚至不止他自己,就连同样在比赛的进藤光都看出了异常,早早获胜的他和他的小伙伴跑过来看棋面,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少年当即就低声惊呼起来:“呀!这局棋……”
塔矢亮也摸着下巴:“这局棋……”
“下得可真不怎么样!”
“不太认真啊。”
两人一齐发表评论。
年轻人的评价往往是最辛辣无遮拦的,甚尔也跟着看了一眼棋局——意料之中什么都没看懂。阿镜有些赧然地笑起来,说最近遇到了需要仔细斟酌的事情,“稍微有点紧张”。
“开玩笑吧!我都没见过你有别的表情!”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以为咒术师都这样,他对着塔矢亮感叹:“我跟你说过吧,她这个人啊,都从来没有生过气!”
“到底是什么事情在紧张?”
“嗯……不太好说,总之是因为将来可能会发生的某件事,我对这件事不讨厌,但还是会有些拘谨。”
“……好复杂。”
“打个比方,如果马上就要有期末考试,虽然自己复习过,也知道一定会参加,但考试之前还是会紧张的吧?就是那种感觉。”
阿镜说道。
“那就复习得更充分一点。”
好学生塔矢亮如此建议。
“也对,会认真准备的。”
阿镜点点头,但神色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被开解。
两个少年都有些担忧,但临走的时候,阿镜很肯定地表态,说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被解决。进藤光显然相信她“一个字一个钉”的程度,只以为是咒术师那边的工作,也不方便说什么,只叮嘱她一切小心。
甚尔抄着手,在他们讨论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干掉了一个来暗杀的诅咒师。这几年已经很少有人试图豁出命来以身犯险,如今陆陆续续又有人来送死,说不定是那个诅咒师论坛里为了悬赏不要命的愚蠢新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听到了禅院家的风声,想在最后的“那个时刻”之前搏一搏。
那个时刻——他手法利落地拧掉了对方的脑袋,连枪都没用上。符篆贴在尸体的额头上,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很快就把尸体烧得面目模糊。
善后处理结束之后,阿镜安静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辛苦你啦,添了这么多麻烦。”
“毕竟是工作,算不了什么麻烦。”
“需要慰问品吗?我们可以去买通圆茶铺的抹茶大福。”
“我无所谓,你要是想吃的话,可以给自己买一点……”
甚尔迟疑了一下,他看着阿镜身后的方向,问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身后的那东西……是一只咒灵?”
那确实是一只咒灵,只不过非常孱弱,算在三级当中都非常勉强,只比蝇头略好那么一点点。这种程度的咒灵或许会使普通人得一场感冒,或者导致肩膀酸痛,长此以往,说不定会引发腰椎间盘突出之类的疾病……但对于咒术师而言,不会有任何危害。
“是在来找你的路上抓到的。”
阿镜转过身去,把这只毛毛虫一样的咒灵抓起来:“这个可以带回去。”
“……哈?”
甚尔的第一反应是,禅院家给她下达了什么搜集咒灵的任务——御三家当中大都收藏着各种各样的咒灵,用于训练自己的下一代,或者对部分犯错的成员实施惩罚。常年都能看到咒灵的环境,是对于咒术师的“脱敏疗法”。
但这只咒灵实在是太弱,单论攻击力还不如一只大型犬,即便是拿来吓唬小孩子也有些不够看。
“稍微训练一下的话,这只咒灵的特性能帮得上忙。”
阿镜解释道:“它的内部几乎能吃下无限多的东西,训练得体的话,可以起到游戏里类似次元背包一般的效果。”
“你的意思是想要像训狗一样训练它?”
“嗯,希望它能和阿响相处融洽。”
“……首先,那只猫应该看不见它吧。”
甚尔觉得自己想要吐槽的地方格外多:“而且咒灵能够服从训练吗?”
“努力一下的话,应该没问题。”
“……”
他屈服了。
与其说是屈服,不如说是选择相信这个人的判断,即便这个判断在他看来非常离谱。咒灵来自于人类的负面情绪,它们无法被驯养——但真的如此吗?那个名字叫藤原佐为的咒灵不仅和进藤光相处融洽,甚至还能和别的人类一起下围棋。
他伸出手,把这只咒灵主动抓起来,手感上几乎没什么重量。咒灵生着一张愁苦到令人一言难尽的脸,甚尔倒是不担心它会突然攻击自己——越弱的生物往往求生本能越强烈——他看着这东西在手里扭动了几下,从嘴里嘟囔着吐出一个词。
“——妈妈。”
……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
*
回到禅院家之后,他们对这只咒灵进行了一系列的测试。
“虽然在观察前路的时候看到过类似的情况,但没想到它真能吞下一整张桌子……”
阿镜忍不住咋舌:“已经完全和体型不符合了,它的内部是一个精灵球吗?”
“麻烦你用点别人能听得懂的比喻。”
甚尔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薙刀,掰开咒灵的嘴往里塞:“原来吃咒具也没有关系啊。”
“这刀砍东西特别锋利来着……居然不会被划伤。”
阿镜也有些惊异:“看来是从内部很难破坏的类型。”
“不如你塞张会爆炸的符咒进去?”
“……这已经是违背野生动物保护法了吧。”
“首先要有执法者能看见它才行。”
“也是,毕竟咒灵是法律保护不到的东西呢。”
她从袖管当中抽出一张符篆,只在咒灵的面前晃了晃,对方的大眼睛里就不住淌出簌簌的泪水。
“……感觉像是我在欺负别人一样。”
“实际上就是在欺负吧——不过因为对手是咒灵,所以没关系啦。”
最终那张会爆炸的符咒还是没有塞进咒灵的嘴里,它像是很会看人眼色的路边野狗一样畏惧于咒术师的强权,看样子训练起来并不算太难。几天之后就已经学会了起立,趴下——在没有四肢的情况下,只能说是将身体举高或者压低一些——估计再过不久就能学会原地翻滚三周半。
“这样搬家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
阿镜显得很满意:“一只咒灵就能全部都装完了。”
“搬家?”
“当然是离开禅院家的时候。”
“你还真是准备充分。”
“总不能让你自己扛着新买的电脑离开——那么大的显示屏和主机箱呢。”
真要他扛东西的话,也不是不能做到。甚尔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随后意识到自己似乎刻意忽略掉了之前在意的那个问题——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要结婚了。
禅院家会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让一个人服从命令,比如束缚,比如一些能够混淆认知的药物,她现在身上还负担着“不能够主动伤害禅院家的成员”这一咒缚,即便是还清了钱也无法解开……也就是说,哪怕在那个时刻之前和直毘人解咒,命运的重压仍旧会沉甸甸地附着在身上。
当然,自己不应该担心,所有的崎岖与坦途都展露在那双眼睛里,工具人不需要有多余的情绪。
“甚尔想离开禅院家吧?”
“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
“……最后确认一下啦,因为要得罪很多人。”
“做梦都想,不过我不怎么会做梦就是了。”
其实无所谓,在禅院家或者离开都无所谓,活着和死了也没太大区别,但如果她这么说的话,那大概活着离开的好处要更多一些。
“那就拜托甚尔啦。”
她眼睛笑得弯起来,一改平日里放松的动作,居然真的正儿八经行了一礼。这种态度搞得他也跟着有点紧张,但尽量做出无所谓的态度:“随你指挥,该做的工作我都会做。”
*
法律意义上的十六岁生日在国中毕业后的暑假里。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居然还忙里偷闲地去参加了学校的毕业典礼。进路调查的报告书上,阿镜理所当然地填写了“去下围棋”,而她也确实已经是职业棋手,因此老师同学都只当她要在围棋领域发光发热,终止升学理所当然。
“本来的生日比填在证件上的要大几天,这是为了避开诅咒所做的必要手段。”
阿镜解释道:“不过现在也不用太担心这个了。”
她的手里握着一连串的银行卡,密码全部都用贴纸贴在卡面上,像是数码兽对战卡牌一样积攒了一小把。
“把这些交给直毘人就行吧?”
甚尔也看着那些银行卡,这个赚钱速度如果可以随便乱花的话也太BUG了。
“噢,这是要做的事情之一。”
阿镜点点头,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以及一根黑色中性笔:“还有就是签一下这个。”
甚尔接过来,他本来打算闭着眼睛填名字,但题头巨大的“婚姻届”三个字让他停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