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非得跟你结婚不可啊。”
“解释起来好复杂,我们不能直抵答案吗?反正你之后会签的,那为什么不快一点……”
婚姻届的另一个当事人半边脸贴在桌子上,在桌面上趴下:“是双赢啦,双赢,甚尔不会亏的。”
她不会和一个禅院家的成员撒谎,哪怕他几乎算得上是个透明人,这个束缚也会平等稳定地生效。直到跟着对方来到登记窗口,甚尔还觉得有些恍惚:“我记得你这个年龄想要登记结婚需要父母承认才可以。”
说完他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披羽织的男人,冲着他们两个严肃地点点头,男人的旁边是孔时雨,他看上去又尴尬又想笑,接触到甚尔的视线之后,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啊兄弟,虽然知道你约姑娘的本事出色,但从来没想过会到这种地步,简直是登峰造极——甚尔明晃晃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这种消息。
他决定这事儿结束以后就先揍一顿对方,就打个半死吧。
“啊,介绍一下,他是我法律生物意义上的父亲,因为婚姻登记必须要有两个旁观者见证,公平起见也叫了孔时雨过来。”
阿镜说:“这么晚劳烦你来京都真抱歉。”
“不麻烦不麻烦。”
孔时雨苍蝇搓手:“大小姐给这么多跑腿费我怎么会嫌麻烦。”
甚尔:“…………”
该吐槽的地方更多了,他捡着重点问:“什么是法律生物意义上的父亲?”
“像这种眼睛诞生的话,无论是由谁生出来,都会算作这一代家主的孩子。”
她指了指自己的异色瞳:“所以在登记的时候,这代的镝木家当主会充当父亲的角色。”
至于真正的父母,由于未来视和六眼一样,在一个时代当中只能存在一例,他们往往视作这是同一双眼睛“借腹出生”,从一开始就根绝了父母缘分。
“你就由着那家伙乱来吗?”
登记信息的时候,甚尔小声跟那名咒术师沟通:“这个再怎么想也……”
“切勿怀疑镜大人的决断。”
对方瞪了他一眼,又很严肃地走开了。
有病,甚尔想,咒术师家族都他妈的有病,禅院家也是,五条家也是,目前看来,镝木家也病得不轻。
第29章 29
直到现在, 甚尔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去登记结婚。
居然真的在晚上九点的时候还在接受业务啊……他们两个甚至还领到了一个小仙人掌盆栽,象征着京都府对于新婚夫妇的祝愿, 他现在捧着这个有些半死不活的仙人掌,算上那只不需要吃喝的咒灵,仔细想想要养的东西已经增加到三只之多。
孔时雨已经嚷嚷着忙完之后要不要出去喝一杯——这一点也不符合广义上普通人对于婚姻的预期。那个镝木家的咒术师也来得快去得快,比工具人还显得更加工具人, 完成任务之后立刻消失,丝毫没怀疑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那么,祝你们幸福——”
大概这群人因为日本的少子化开始发疯了吧,甚尔想,他板着脸被送出了登记所, 孔时雨甚至还涎着脸问“镜小姐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
这家伙之后绝对少不了一顿打——但不是现在,当着那个人的面擅自动手揍人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和结婚这个词的距离,和与咒术师的距离大概一样遥远,但现在他已经是法律上的已婚身份, 而咒术师……或许他们的脑子里多多少少沾点让人理解不了的疯劲儿, 总之,咒术师也安静地站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
“确实需要帮一点忙。”
阿镜看着孔时雨:“如果能帮忙租一辆车,等会儿送我们去东京就好了。我不太方便搭乘夜间巴士,这个时间里新干线就更别提……车程挺远,辛苦你啦。”
“不辛苦不辛苦。”
孔时雨当然不吝啬在这个时候多赚一笔人脉:“说真的,我和甚尔关系也不错, 就当帮他的忙也没问题。”
甚尔瞥了他一眼, 决定还是不当场戳穿。
“那么。”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明显要小一号, 带着略低一些的温度:“接下来回禅院家, 战斗准备,要从诸多一级咒术师手里全身而退。”
“你认真的?”
“不能更认真了。”
她伸出手,把一只耳麦夹在了他的耳朵上:“战斗指示我会提前大概五秒钟发出,就和以前祓除咒灵的时候一样。”
他们已经配合过无数次,绝不会在这种时刻掉链子。虽然今天一整天的经历仿佛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但唯独和咒术师战斗是仿佛刻进基因里的技巧,甚尔决定有疑问还是过后再说,今晚先听从对方的安排想办法跑路。
“姑且先问一句,你之后也有安排计划吧?”
“唔……算有吧。”
“?”
“我活到现在都没被同一个人质疑过这么多次,快反省一下!”
“……噢。”
他口头反省得不痛不痒,于是手臂被轻轻拍了两下,甚尔一低头,前臂的位置被拍上一张咒符。
“祝你武运昌隆。”
*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即便是把禅院家整个杀穿也无所谓。
当然,这点想法像是海浪的白沫一样迅速消失,他们两个人在夜色中跳进庭院,之后分头行动,甚尔注视着阿镜独自走进禅院直毘人的房间,而他自己则是垂着头,开始拎起那只咒灵收拾东西。
卷包袱跑路是不可能的,这咒灵容纳的空间仿佛是无底洞。
仔细分辨的话,属于她的东西并不很多。甚尔先是从墙上取下来那副挂字,然后是这些年里留下的棋谱和书籍,在整理到存储的咒符和黄表纸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用塑料保鲜膜粗暴地裏了裏,一并塞进咒灵的嘴里。
之后他观察了几秒,确保这东西并没有显出消化不良的迹象。
衣服除了已经毕业的校服以外全是禅院家制式的产物,暂且忽略跳过;显示屏鼠标键盘主机外加电源线,依次拆分之后塞进咒灵的嘴里,提前要用胶带贴上容易进水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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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一小摞数码兽对战卡牌,甚尔嫌弃地连着包装盒一起扔进咒灵嘴里,思考了一下,放过了那些订阅的围棋报纸。
然后,他看了看手机里的时间,从墙角的位置上摸出一把胁差。
另一边,直毘人正在灯光下喝酒。他旁边是几名作陪的术师,其中一个就是之前提到的禅院重衡。不少人都喝得脸颊酡红,阿镜拉开门的时候,夜风灌进房间里,也没让他们从酒精当中彻底清醒过来。
“……镜?”
直毘人抬起头,微微屈起手指。
“现在就是这个时刻了,直毘人前辈。”
她略微一欠身,留下那几张银行卡:“密码都贴在上面,之前从禅院家欠下的债务如今连本带利悉数归还,和您定下的束缚也已经被取消。”
直毘人轻轻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酒杯,这个动作似乎是一个征兆,房间里剩下的人也都和他一样,或放下杯盏,或按着武器,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现在,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还能站着从这间房间里走出去。”
有人率先开口:“不然的话结果就未必了。”
“而且你之前已经立下了束缚!”
另一个人说道:“你根本没办法和禅院家为敌——”
阿镜忍住了想要叹气的冲动,虽然这个场面早就已经在心里预演过很多次,但真发生的那一刻,她还是觉得格外遗憾:“前辈,在我待在禅院家的这几年里,如果您愿意了解我哪怕一丁点,就很容易知道,除非有万全把握,否则我绝对不会亲自去以身涉险。”
话音刚落,伴随着巨大的破风声,整张和纸门粗暴地被掀翻,刀光裏挟着咒力构筑的流电,将这间位处禅院家深处的房间硬生生撕开了一个缺口。
甚尔一只手拎着猫包,另一只手提着胁差,脖子上挂着那只咒灵,在拼命挣扎的猫叫声当中踹开了房门。
这个造型或多或少会让人想要吐槽。
阿镜回头:“甚尔!……噗嗤。”
“我还以为你让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这一刻了。”
甚尔面无表情地把猫连同猫包一起塞进她的怀里,那只猫几乎一换人就恢复了安静,乖巧听话得让人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被针对了。下一秒,阿镜略微偏头,一柄小刀擦着她的鬓角飞了出去,被甚尔“叮”地一声斩落在地。
“你刚刚没有提醒。”
“那个对你来说速度慢得要命吧。”
相较于他们二人的从容,直毘人这一方则要震怒得多。禅院重衡惊疑不定:“甚尔!你这是要背叛禅院家吗!”
“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他声音懒散地回答,甚至还夸张得打了个呵欠:“被你们扔进咒灵堆里的事情我可还一直记得呢,不然今天就干脆砍掉你的一两根指头吧?该不会还真想着增加一个妾室——”
“闭嘴!这里没有你这种猴子说话的地方!”
对方怒而反驳:“镝木镜!在这种时候忤逆禅院家,咒缚的反噬会让你很快就遭报应的!”
“……所以我才说,你们没有认清现实。”
阿镜稍微往后退了退,房门外已经传来了轻微的骚动,还有燃起灯火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忤逆禅院家——咒术意义上,我是在帮助自己建立了婚姻关系的丈夫,现在这种场面只能算是你们禅院家的内斗。”
她只是帮助了“应该帮助的那一边”。
同为“禅院”的、“禅院甚尔”所站的那一边。
只要他还流着同样的血,哪怕是非术师,哪怕是一丝一毫咒力都没有的天予咒缚,都可以暂时性地破除这种“无法发起攻击”的诅咒。
众人脸色微变,他们显然也已经弄清楚了这个逻辑。
她是什么时候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来到禅院家的第一天吗?还是说,从青森之里答应直毘人的那一刻?那时候她才几岁?很多事情不容细想,一丝“早被算计”的恐惧从心底攀升,几个人立即摆出了迎战的姿态,甚至还有人在惊慌中踢翻了酒瓶。
……不过是个二级咒术师!
甚尔几乎是同一时间动作起来,他用一把寻常的胁差拦住了劈头盖脸而来的咒具,阿镜则是一猫腰,调转方位面向庭院之外,一把符咒撒向侵袭而来的众人。
前来围追堵截的人里有不少熟面孔,曾有躯俱留队当中一起训练的同僚,也有在她头上插下簪花的女眷。她和其中的一部分人相处还算不错,挥洒汗水的训练之余,还一起分享过几牙西瓜。
他们因为家主房间里所发生的巨响而来,一张张面孔惊怒交加,带着愤懑和犹疑。甚尔很快突破了房间内的防线,从一片废墟当中高高跃起,又轻轻落在她的身边。
在这群人当中,甚至还有披着一件浴衣就急匆匆赶来的禅院甚一。
“那家伙只不过是在利用你而已!”
终于有人意识到了甚尔的战斗力,开始在人群当中向他喊话,只要能够说服他,这件事情说不定还可以安稳落幕:“在不需要你的时候,立刻就会被扔掉的!她在踏进禅院家的时候,就已经在计划着这一天了!”
黑暗当中,良好的动态视力照亮一张又一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庞。
“左上方三个,身后一个。”
耳麦当中自动传来声音,这应该是提前就准备好的录音。甚尔毫不犹豫地做出反应,避开了第一轮攻击之后,反手斩断身后那个偷袭者的手腕。鲜血在地面上溅射出弧圈,在接踵而至的提醒当中,他一臂捞起身边的阿镜,一边单手迎战,一边杀出重围。
“正下方,跳起来。”
男人高高跃起,长寿郎的术式紧随而至,土地隆起形成巨大的双手,却在合拢之前被符咒炸成两截。
“——很遗憾,虽然不算很多,但我们这边也有一人份的咒力。”
阿镜摇晃着表面已经蒙上一层焦黑的符咒,轻轻将已经毫无用途的纸屑从空中抛下来:“都说了我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情。”
耳机当中传来清晰的指令,提醒着攻击的方向和先后顺序,他的身体变得极轻,一层咒力附着在体表,像是流动的水膜削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
“你这叛徒!禅院家养了你这么多年——”
甚尔迅速向前突进,透明的刀锋几乎擦着那个人的前额划过,另一边,甚一的拳风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留下一个深深的掌痕,像极了岩手县由来的传说。
相传,恶鬼向人类立下誓约,承诺永不在这片土地上伤人,并且在岩石上按下手印。如今已经格外稀薄的记忆里,甚尔还能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时的表情,年龄更大的兄长用这个民俗典故来诠释自己的术式,说“这就是用来庇护他人的承诺”。
而他不会拥有术式,只要他还待在这片屋檐下,稀薄的氧气总会一天又一天耗尽自己的生命。
“没错,我被利用,被算计,或许从一开始就无知无觉地钻进了那个院子。”
甚尔说,他裂开嘴角露出微笑,连嘴唇上的伤疤都紧跟着扬起弧度:“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这份利用让你们第一次正眼和我说话。”
他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冲破了这片包围网,符咒荡开身后侵袭而来的攻击,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禅院甚一缩回了手,他的攻击轻飘飘地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这就是我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