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刚刚走出去没多远,他就在小巷子里被一个面貌陌生的人拦住。
对方留着白色的短发,上面有一点点红色挑染,身披袈裟,冲着甚尔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找我干什么?有话快说,我有急事。”
甚尔从咒灵的口中抽出太刀,握在手中严阵以待。他和不少咒术师打过交道,直觉表明面前的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那人笑了一下,开门见山:“我听说你在寻找能够使用反转术式的术师,禅院先生。”
“你是?”
“我是。”
“那展示一下?”
对方没有回话,只从口袋里掏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刀。血液顺着手指缝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没过几秒,那道裂痕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当场消失。
如假包换,这确实是作用于自身的反转术式。
“那么——”
“别着急,我大概知道你的来意。”
那人笑了一下:“你们两个很出名,而且我也知道历代的镝木镜都活不太长。帮你的忙没有问题,但有条件,而且我的条件未必那么容易达成。”
甚尔皱起眉头,等着对方继续开口。
“自我介绍一下,你可以称呼我里梅。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我希望你能帮忙杀一些咒术师——全部成功得手的话,我就去用反转术式治疗那个未来视。”
“一些?”
甚尔抓住了关键词:“不是某一个?”
“这可不是杀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价码,我们可以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你为我劳动,我就可以定期去治疗你家那位术师,未来视对于大脑的负荷会长期存在,只要不直接摘除眼球,一次两次的治疗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人生在世,总会有那么一部分人让人讨厌。”
对方一摊手,说道:“我的立场不方便出手,如果有把好用的刀就再合适不过了……怎么样?”
表情令人恶心。
声音也令人恶心。
还说着非常恶心的话。
明明迄今为止的人生当中已经非常习惯这种事,如今再次听到类似的命令,却只觉得一阵反胃。甚尔将太刀握在手中,刀尖一点寒芒斜指对方:“如果你逃得够快,说不定能留你一命。”
“哎呀,怎么这样心急?或许我出现的时机不太对,应该再等上一两年……总有一天你会想要联系我的,到了那个时候也不迟。”
那人却一点也没有恐惧,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当中消失,仿佛雪女融化在富士山终年不散的积雪之上。
甚尔停留在原地,还刀入鞘,将自己的太刀重新装入咒灵的口中。他之前从未见过拥有类似术式的咒术师,对方的目的绝对不正常,包含着显然易见的恶意,要是十几岁的自己说不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而现在,不经选择地杀死咒术师一定会让阿镜失望。
这些年来他宰掉的诅咒师人数也有不少,但多多少少都做过背调——靠诅咒师行当度日的人死在术师杀手的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
*
北海道一行毫无结果,令他意外的是,自己竟然接到了来自禅院家的联络。
——具体来说,是禅院直哉的联络。
地址选在京都,对他而言是充斥着糟糕回忆的地方,却显然是直哉的首选。对方特意包下了一间茶铺,出手阔绰又从容,一扫“被五条悟揍得满头包”的旧形象。
当初那个会踩中陷阱的小鬼已经大变样,留着挑染成金色的头发,看上去活像是个国中不良——不过甚尔当然不会将这点想法说出来,他在约定的地点靠墙站立:“大少爷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甚尔君!”
能见到对方,直哉显出了很高兴的神色:“离开这么多年居然都没联络过。”
“……”
他为什么要去联系禅院家的嫡子:“有话快说。”
“抑制咒力的药,还有促进身体恢复的药。”
直哉一摊手,掌心里有几枚小药丸:“你们如果能继续为禅院家工作的话,我可以提供这些。”
他表情很期待:“不错吧?这样的话安全也有保证,那家伙身体上的问题也能得到缓解,就只是回到过去的状态而已,反正你们都已经结婚了,孩子也会成为咒术师吧?你们提前看过了吗,有没有术式?”
“……”
甚尔看着他:“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自己想到的!”
直哉觉得自己值得一个夸奖:“这样就是多赢的局面了吧?我也想问问她那个钢琴家的弟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你觉得回到禅院家对我来说是个好选择?”
“那群态度无理的人直接揍他们就好吧。”
直哉觉得难以理解:“那种理解不来甚尔君的人,用实力让他们闭嘴不就行了。”
“……不是这么回事。”
甚尔觉得他很难解释禅院家糟糕的价值观,而更糟糕的是,竟然连离开了那里的自己都隐隐认可咒术师优于非术师,有术式的人优于没有术式这种丛林法则一样的逻辑。
不过短时间内竟然已经有两方势力试图拉拢他们,甚尔在心里冷笑几声,离开禅院家之前,他还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这样“受欢迎”。
他拒绝了直哉的提议,对方鼓起脸来显得很不服气,反复强调活着总归比就这么死掉要好,以前也没见她如此不识时务,家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自己——能偷跑出来还费了一番力气。
于是甚尔也只能表示,这种事情他做决定也不管用,要听对方的安排和意见。
“什么啊,明明只是个女人。”
“是是,所以快放弃吧。”
“但是对甚尔君很重要吧?所以还是活着比较好。”
这就让甚尔有些惊讶了:“没想到能从你嘴里说出这种话。”
“阿字野壮介的音乐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对不喜欢钢琴曲的人来说只是无数背景音之一,不会有任何不同。”
直哉想了想:“一样的道理,那个人对甚尔君来说,价值不止于预知未来的能力吧。”
甚尔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虽说已经做好了回绝对方的打算,但他真的没想到,禅院直哉会有一天意识到换位思考的重要性——以这位嫡子一贯的风评,不啻于太阳从西边出来。
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被改变了,虽然以自己的眼力无法判断出“原本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面前的少年将会迎来怎样的末路,但确实有什么微弱的变化正在发生,就像是荒原当中生出的新芽。
最后,他还是收下了那盒药——价格高昂令人咋舌,但以直哉的性格来说,这已经算是史无前例的大让步,完全是看在甚尔的面子上。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客厅亮起一小点灯光,拉开房门之后,暖风立刻拂去了身上的夜露。
“回来啦?”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去休息。”
黑猫从他的脚背上踩过去,满脸都写着故意。甚尔把咒灵从脖子上取下来,挂在玄关的晾衣架上,随即凑到另一个人的身边:“我带了药回来。”
阿镜没有问究竟是什么药,也没问从哪里取得——她向来如此,缺乏对生活细节的好奇心,同时也保持着惊人的从容。
“辛苦了。”
“也没有很辛苦,不是说了别看太多吗?”
“生物本能一样的事情也没办法啦……”
“?生物根本没有这种本能。”
小惠心情很好地冲他伸出双手,身边堆满了跑来跑去的纸鹤。
“要抱抱看吗?”
“也太小了吧。”
“小孩子都会长大的。”
“重量像是半个西瓜。”
——甚尔的奇妙比喻。
被比作西瓜的孩子没有任何不满,阿镜带着有些惆怅的表情感叹,小惠一切都好,就是不太像同龄孩子啊……
“也不喜欢玩具,不过他好像愿意和阿响待在一起,亲近小动物是好事。”
“啊?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吧。”
“……据说儿童性格的构建还蛮重要的,至少阿龙送过来的那堆书里是这样说的。”
“你居然真的都看了啊。”
甚尔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还以为你在这些事情上都会凭借未来视的能力以及经验呢。”
“科学也是很重要的嘛——咒术师也要讲科学。”
这两个人的童年都无法作为参考案例,其中一个被大多数人视作是“生而知之”,童年时期就观测过过数倍于自己年龄的时间,因而在一开始就显得少年老成;另一个则是充斥着血腥暴力的马赛克,就算制作成游戏估计都要被打上R16的标签。
“对了,今天我见到了直哉。”
甚尔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吐露自己一部分的经历:“虽然还是那副糟糕的态度……但好像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直哉君?”
“嗯。”
“很久没看过关于他的事了。”
“已经成为了特别二级咒术师,染发又打耳钉,样子变了很多。”
——而且还洋洋得意地炫耀说比她早好几年获得特别二级头衔。
这点甚尔决定暂时隐瞒,他打了个呵欠:“那种性格出去上学会被人打吧。”
“……都不用看就能猜到了。”
阿镜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49章 49
直哉决定去高专这点, 没有人反对。
然而五条悟的反对者甚众。
原因很简单,他在高专既学不到东西,又需要参与普通咒术师的定级,御三家想学什么都可以在家里学, 实在没必要和平民出身的咒术师挤在一起掉身价。
但五条悟非常坚持——如果就这样留在五条家的话, 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人生将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而他渴望变化。
两所学校的选择也已经早早决定好, 他要距离京都越远越好,因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东京高专。伴随着自身的实力越来越强, 五条家对于他的影响力也日渐式微。
生活太无聊了……
“不然我还是去当别人家的孩子吧。”
“……悟大人, 如果你是说镜小姐的话,她家已经有亲生的儿子了。”
“多一个抱养的也不错嘛。”
“她应该是不会同意的。”
万幸他只是随口一说,转眼就将这个提议忘在了脑后。五条家的咒术师们勉强将心放下来,而现在距离他达到高专的入学年龄还有一年。
少年心事当拿云,崭新的未来正在眼前铺陈开来。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架圆框墨镜,镜片完全漆黑不透明, 是专门为了出行准备的定制款。
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六眼对于身体的负荷也开始逐渐显现。
电视转播当中, 镝木镜四段对阵本田敏则三段,棋局正至中盘。短发的女棋手眼睛上蒙着绷带,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低声交谈, 清晰地报出了每一枚棋子的位置。
盲棋。在正式比赛当中采用这种形式往往会被误以为是轻视对手, 但本田敏则却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色, 反而显得有些担心——两人前后脚同出棋院, 年龄又相仿,同年晋升正式棋手, 镝木镜患眼疾的消息他们这批人几乎是最早听说的。
进藤光明显知道的更多一些, 但他却态度含糊, 不肯清晰地说出疾病的原因和类型。于是剩下的人也只能瞎担心,看着对方用熟练的动作摸索棋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练就了盲棋的技巧。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又不是彻底看不见。”
阿镜显得很从容:“只是对于用眼时间有严格限制而已,一天之中不能消耗太久……你看,眼睛本身没什么明显损伤。”
她在房间里解开绷带,露在众人面前的确实还是完好无损的一双异色瞳孔。浅葱色的虹膜本身就罕见,据她说这是先天的虹膜异色症,不影响视力,和如今的眼疾也没多少关系。大家都是围棋手,对医学方面的事情不甚了解,竟然真被她诓了过去。
但年轻的围棋天才显得忧心忡忡,他压低了嗓音:“这是不是咒灵的影响——”
“是我自己的问题。咒术师的能力也会反作用于身体,甚至有一些人会因为获取咒力而半身瘫痪,虽然听上去吓人,但我这种情况在业界反而是很正常。”
阿镜宽慰他:“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吹自擂,但我和甚尔其实还蛮强的喔。”
于是看不见咒灵的非术师天才围棋手也只能暂且放过了这个话题。甚尔手里提着孩子站在不远处,对于这些诸多猜测全程保持了沉默。这群围棋手到最后都没有弄清楚他的职业,毕竟这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个无业游民——但态度过于理所当然,又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真打探起来的话……
“是ヒモ[1]哦,或者理解成主夫也行。”
甚尔坦荡回答。
在他面前的几名围棋手露出全然不相信的表情。
“什么啊,我在你们的眼里是那种会认真工作的类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