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可能保持着平静——外面的咒灵比自家的那只要凶悍百倍,没有对抗能力的小孩子最好保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然而真实存在的东西很难当做看不到,小惠犹豫了一下,在“立即给家里打电话”和“偷偷把这东西提前处理掉”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连环画当中夹着几张符纸,是从家里的抽屉当中取出来的。这种符咒在家里是类似于金钱的一般等价物,根据所篆刻的内容不同,能够区分为雷、火和普通结界的张开三种。当然,还可以普通地填充咒力进去,但那种符咒除了甚尔以外没有人会使用。
他知道怎么发动这个——母亲的术式很简单,咒力就像是钥匙,只要输入对应的钥匙就能够触发应有的结果。
只是……
这不是杀死昆虫或者切开洋葱那种级别的事情。祓除咒灵是一件更需要觉悟的、能够划分“寻常不懂事的小孩子”和“可靠的战力”这二者差距的事情。
“对你这种小鬼来说太早了,式神使就等能够召唤出式神来再说。”
甚尔是这么评价的:“至少先过完了三五七再讨论咒灵的事。”
他现在才刚刚够到“三五七”的那个“三”,距离能够使用术式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相较于传统的肉搏战,式神使是一个下限高上限也高的分类。远近兼修,战斗力又丰沛,除却操纵的式神以外,咒术师本人也可以配合作战,算是入门最为简单的类型。
——可惜在觉醒术式之前,这一切都还只是空谈。
时值午休时段,不管爱不爱睡觉,一个班的小孩子都被老老实实地摁到床上休息。禅院惠决定就在这个时候行动,他趁着旁人不注意从床上翻下去,袖子里藏着三张符纸,悄悄接近教室边缘的那一处阴影——然后因为不小心发出响声被老师逮了回来。
“不好好午休可长不高哦。”
“现在有比午休还要更重要的事。”
“是什么事呢?”
他回答不出来了。
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保护全班同学而去打怪兽,这种说法除了自己的爸妈以外根本不会有人信。禅院惠犹豫了一下,在几个选项当中反复斟酌,说自己肚子痛睡不着,想要跑出来上厕所。
“之后要好好回来睡觉喔。”
“会的。”
老师总会用那种哄诱的语气说话,最开始适应的时候还费了不少力气——在家里就不会有人这样,甚尔压根没觉得作为小孩子需要什么优待,好在他自己也不挑食,葱姜蒜照吃不误。
咒灵还吸附在墙角上,发出一声连着一声悠长的叹息。那个位置很高,小孩子的身高明显够不着,于是他拖着板凳垒放在桌子上,又在凳子上叠了两个坐垫,总算垫高到了合适的高度。
可惜咒灵被手中的符篆所警醒,原本还老老实实地吸附在角落,接触到视线的那一瞬间,却大张开嘴,发出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听到的尖锐啸鸣。
有着人脸的蜘蛛口腔向四面八方鳄裂开来,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几层牙齿,他站在椅子上一个趔趄向后倒去,摔倒之前只来得及将自己手中的几张符篆全部都抛出——随后是一阵在耳边噼啪炸响的雷鸣声。
这同样也是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
这个世界是不平等的。有些人拥有才能,有些人没有;有些人能够看见咒灵,而另一部分人不能……他曾经很认真地询问过有没有什么“所有人都在同一基准线上”的事,甚尔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脸上似乎写着“为什么这种年龄的小鬼就已经会胡思乱想”。
“除了死亡以外,大概就只有命运了吧。”
最终他敷衍道:“未来,人类对于前路的未知,除了她以外,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
“这就是你磕到后脑勺的理由?”
甚尔坐在教师办公室里,和这个房间粉粉嫩嫩的墙壁以及到处张贴着的卡通画面很不搭边。
他的亲生儿子如今头上缠着绷带,老老实实地坐在靠背椅上,等待着家长与老师之间的谈话。
显而易见,这个房间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很紧张。
幼稚园的老师在心里后悔万分,她打电话的时候还没觉察出会有什么问题,除了接电话的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过于平稳以外……早知道应该提前问问对方的职业,这个人看上去完全就像是□□在刚刚杀过人之后顺路来一趟幼稚园!
“原本说是午休的时候肚子痛,结果自己偷偷跑出去……”
老师定了定神,觉得还是应该先说孩子的问题:“也是我们的失误,应该多看顾一下,给您造成了困扰,真是非常抱歉。”
“啊,没关系,小孩子摔摔打打很正常。”
甚尔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听你们电话里语气那么紧张,我还以为是脑浆都要被摔出来了。”
……?
这是亲生父亲会说的话吗?
就连小惠本人也震惊了一下——这个屑的程度突破过去水平了,他怀疑对方是在工作中突然被叫了过来,或者是赌马输了钱,不然没理由心情这么差。
“因为是在幼稚园里发生的意外,所以之后的治疗费用回由我们承担……但是说真的,作为父亲,也请您更关心一点自己的孩子。”
老师壮着胆子说道:“小孩子都是很需要家长关爱的。”
“啊,这样吗。”
“是的……?”
“总之不用你们担心啦,是这家伙擅作主张导致的问题。”
甚尔伸出手,在自己儿子的头顶上rua了一把。虽然咒灵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他的眼力不如咒术师,没办法看出咒力的残秽,但根据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道,很容易就能够推断出这间教室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和阿镜的童年都没有办法作为标准来参考,儿童究竟需要何种程度的关爱,两名家长都有些把握不好标准。
不过……
“试图去祓除咒灵了吧?”
“……嗯。”
“都说了那种东西很危险,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装着看不见就好了。”
“但也不能放着不管吧。”
小惠的态度很坚决,这小孩也不知道遗传谁,明明只有一点点大,却有着多余的责任心。
“如果不尽快处理掉的话,班里的其他人会生病吧。”
他自己是咒术师还好说,天生就有着对咒灵的抗性,但剩下的同学都是抵抗力一般的非术师,在儿童的年龄段里,哪怕是和咒灵同处一室,都有可能会导致头疼脑热之类的问题。
镝木,响箭的意思,是用于指引方向的信标。
甚尔沉默了一下,他并不是很想说“那就交给我来”这种话,不赚钱的买卖没人做,没有酬劳的话,他才不愿意去给咒术师擦屁股。
而且他想要祓除咒灵还要利用别人的咒力,无端的咒力消耗行为是比出门不关水龙头还要可耻的浪费。
“这样吧,回家之后我在网上给你注册一个账号。”
甚尔说:“发现了咒灵以后可以在上面公开地址,摇几个好心的陌生人来帮忙。”
惠:……?
“噢,想起来了,你还不认识太多字。”
甚尔很无所谓地说:“那就发语音求助好了,也没差。”
第52章 52
太屑了。
怎么会有这么屑的父亲。
小惠觉得很难理解, 但当事人表现得非常坦荡,没有丝毫的愧疚感。
甚尔所说的网址,就是那个只欢迎咒术师登陆和注册的论坛。以阿伊努咒术联盟为发祥地, 很快辐射到全日本范围, 在咒术师口中口口相传,最后传播开来的私密网站。
这个论坛有非常严格的准入机制,每个账户在身份认证以后的邀请名额都有限额, 但这种限制并不包括他自己——他和阿镜作为建站元老的特殊优待之一就是能够无限制地邀请新的用户加入。
论坛刚建立起来的时候,阿镜快快乐乐地拉了不少人, 但甚尔对于这个活动却没多少兴趣。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咒术师, 只不过碰巧能看见咒灵,咒术师的一切工作事务也对他毫无吸引力。
新建账号,填写性别年龄等个人资料, 填写邀请码, 咒术师等级暂无, 视作自由术师……术式暂无。
账号@Megumi,创建完成。
“不会拼汉字的话就用平假名吧。”
甚尔说:“或者直接发语音也行, 我记得这个网址支持一键求助功能。”
小惠:“……”
他不能理解,但大为震撼。
但甚尔已经转头打算去忙别的事情了。
医生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一段时间内不能碰水, 洗头发的时候更要慎重,甚尔左耳进右耳出地点头,在医生不赞同的目光当中带着儿子走出了医院。咒术师向来比非术师要结实, 他双手插兜地指点道:“把咒力集中在伤患的地方去止血,然后想想办法让伤口尽快愈合……我记得就是这个流程?总之你试试看吧。”
“很难办啊, 就不能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我就只能解释到这种程度了, 没办法演示给你。”
“但是总说咒力操作什么的……”
“这种事情去问你妈。”
甚尔一句话结束了讨论。
家里的另一名咒术师态度要合理得多, 至少听上去更做人了一些,但也很坚决地表示咒灵的祓除是年长者的工作,国中毕业之前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个。
一字开头的年纪里,十五六岁的年龄听上去仿佛是下辈子那么遥远。
“但是也不能放着不管吧。”
“专门有人会负责汇报发现的咒灵喔。”
“有这种职业吗?”
“这种职人叫作「窗(まど)」。”
咒灵确实不能放着不管,于是阿镜想了想,给了他一个手机号:“这是负责埼玉县附近片区辅助监督的联系方式,他一个人对接了十名左右的窗……有咒灵发现的话就给他打电话吧,之后咒术界会派人来处理的——记得之后找他要酬劳,兼职当窗也有钱赚,就当是自己白捡的零用钱好了。”
惠:“……”
只是把甚尔直白的敷衍变成了认真的敷衍而已,本质根本没变。
这两个人不愧是夫妻,没救了。
*
几周后,辅助监督们业内的新话题,变成了“偶尔会收到小孩子打来的电话。”
“说是在御台场的自来水净化中心发现的……那地方有地下十几米吧。”
居酒屋里,一位辅助监督感叹道:“四级咒灵的咒力本身就微弱,怎么会感知到那种地方啊,平日里地面上根本观察不到地下太深处的咒力。”
“附近的幼稚园和小学会组织小孩子定期去参观[1],据说是为了了解日本的水净化系统。”
另一个人说道:“就是在那种时候吧,参观的时候看到的。”
“那么小的孩子来给辅助监督汇报?!”
“父母怎么想的,能联系到辅助监督的话,应该也是咒术师吧……”
“据说是因为父母义务除灵的话不给钱。”
“?这是什么离谱理由。”
人活得久了真是什么奇闻都看得到。
好在四级咒灵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虽然“小孩子打电话报警”这种场面比较稀奇,咒灵还是被有惊无险地成功祓除。
当事人从卫生间拐角处走出来,一溜小跑跟上队伍,临走之前隐晦地看了一眼那个趴着咒灵的角落。幼稚园的老师主动过来牵他的手,她早就观察到这孩子有些不合群,即便是上次联系了家长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改变,如今看起来家庭环境应该也有些复杂。
虽然说别人坏话不太好,但这位父亲看上去长得格外极道,母亲则是从来没有来过学校,据说是工作繁忙的围棋手,只在电话当中听过声音……某种意义上讲,明明父母双全,双亲在儿童成长和性格引导的方面都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当然,也有那种信奉自然教育的家长……老师如此想道,但小孩子还是要合群一些更好。
“小惠不和同学们一起走吗?”
“还是算了。”
“但是大家很期待和你一起玩哎?”
“……”
在面对这个问句的时候,禅院惠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老师到最后都没有从他的嘴里撬出来“更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有些孩子在童年时期会有那种看不见的“幻想朋友”,这种年龄的孩子经常会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据说座敷童子的传说里就有类似的因素在。
可是人还是要有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朋友,而且这孩子独自相处的时候表情也没有特别放松,反倒是时常绷着一张很不符合年龄的严肃表情,仿佛生活当中的每一天都在丛林中冒险。
幼稚园的亲子活动父亲也没有参加。
这小孩表情从容地拿了第一名。
——因此而大受欢迎。
“介绍自己家庭”的会话练习上,在老师的额外关注下,小惠同学的情况就显得更加瞩目。据他所说,家里一共有五名成员,父亲、母亲和阿响——并非是姐姐或者妹妹,而是一只已经年龄很大的黑猫。至于第五名成员则没有名字,他举起那张长相令人一言难尽的手绘草图,说是它总和爸爸待在一起。
老师:……
说真的,小孩子的魔性画风确实让人有点难以理解,她们倾向于这是家中的某种毛绒玩具,或者禅院甚尔先生有着养昆虫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