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爸爸养起来的。”
“没有名字吗?”
“因为起名字会结下缘分,所以没有。”
“好古典的说法……不愧是有围棋手的家庭呢。”
虽然母亲是正式的围棋手,但小惠本人却没有对这种传统的竞技项目产生多少兴趣,据他说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常年小病不断,而父亲为了治病也经常忙碌,所以留在幼稚园的时间理所当然地比别的孩子要更长。
偶尔举报咒灵的行为,成了他生活中不时发生的大冒险。
*
有小孩子会给辅助监督打电话的事情,也很快传到了禅院家人的耳中。御三家在咒术界根基雄厚,只要稍加打听,就能够了解到有必要的情报。
这一天,甚尔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幼稚园的门口。他和周围所有接孩子的家长有着明显的不同,站在人群里高出一大截,待在门口没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有人在偷偷打听他是不是健身教练。小惠看见他的时候表情也明显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背着挎包走到对方身边,显得有些局促。
“放学的路上会有危险吗?”
“不危险,只是有点麻烦。”
“是我一个人会遇到的麻烦吗?”
“嗯,为了让麻烦消失,所以我跟你一起回去。”
反常行为只有一种可以解释的理由,那就是预知未来所形成的示警。因为从小耳濡目染,他并不觉得“能够看到未来”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能力,这种才能要在围棋的竞技比赛当中严令禁止,就像是幼稚园的运动会上禁止使用咒力来强化身体一样。
“这样对其他努力参加比赛的同学们不公平。”
母亲当时这样说。
回去的路上,他们确实遇到了拦在路上的陌生人。禅院直毘人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甚尔身边的小孩,表情若有所思。
这么多年过去,他自己的小儿子也即将就读高专,恰巧是五条悟之后的那一届。他们同样面临东京高专和京都高专的摇摆,直哉早就已经是特别二级咒术师,去哪边都会是抢手的天才学生,他在想或许这一次可以咨询到他的儿子踏上哪条前路对未来会更好。
十年过去,这位家主明显比当初更为衰老,却仍旧精神矍铄,应该还能在这个位置上支撑很久。虎视眈眈着家族位置的那些人也不得不暂时蛰伏,包括但不限于想要靠生孩子来逆天改命的禅院扇。
“这就是你儿子?”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吧。”
直毘人看着这一大一小如出一辙的两张脸,很明显地噎了一下。
“术式是什么?你肯定已经提前知道了。”
“了不起的式神使。”
“……我猜想的那样?”
“你猜想的那样。”
之后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在这片沉默当中,直毘人审视的目光毫无保留地刺过来,让小惠忍不住往甚尔的身后迈了一步。他们在交流些他自己尚且无法理解的话题,比如“禅院家对于咒术师的训练更加系统”、“拥有家传术式的孩子一定会得到重视”、“你自己也是二十四代家主的孩子,往上算一算的话,这孩子也能算作嫡亲”……以及。
“——她应该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这句话成功让原本只是显得有些严肃的陌生男人立刻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甚尔也是完全同样的反应,他拉起自家儿子的手就要转身离开,直毘人的声音直追在身后:“你总要为自己的孩子多考虑一点吧?”
“小孩子不用去管自己就会长大。”
“他是个天生的咒术师!就算你想要往非术师的方向上去引导,人是没有办法对眼中的咒灵视而不见的!”
看得见的东西,哪怕装作视而不见也会存在,会带来压力,对上视线之后就会发动攻击,很多非术师家庭出生的孩子,最后走上咒术师这条路最初也是因为单纯的自保。
“是咒术师不代表要回到那种地方去。”
甚尔无动于衷。
“家传的术式,我不能允许就这样流到外界。”
直毘人表情凝重:“我可以和你立下咒缚,或者给钱也行——这是最大的让步,任性的话到此为止。你知道咒术师的死亡率有多吓人,怎样选才是对这孩子来说更好的选择……仔细想想吧。”
“……”
小惠沉默了一下,自己老爹的表情像是欠了几个亿之后打算谋杀债主沉塘东京湾,而债主浑然不觉,还在继续喋喋不休。
之后的谈论他没有详细旁听,而是打了个呵欠,显得有些困倦。自从见到那个陌生人以后,甚尔的心情就一直很坏,他一路沉默地回了家,径直走进了主卧室。
……父母贴贴场面,小惠面无表情地想,他去给阿响的碗里添了一勺猫粮。
而一门之隔的房间内,甚尔握住阿镜的手,坚持了一整天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我拒绝了。”
“直毘人的事情?”
“嗯。”
“那也很好。”
“听上去完全像是个蠢货做出的决定。”
“怎么会呢,我相信你啦。”
对方笑了一下,亲了亲他的侧脸。即便是未来视对身体造成了大量的负荷,在大多数时候,这个人仍旧保持着仿佛病痛不存在一般的温和。
“未来视的作用原理,其实和人工智能下围棋差不多。”
阿镜突然说道:“根据观测到的大量可能性去筛选最优规划,然后顺着那条路继续走下去,一边走一边不断计算……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这种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但是这样精密运作的系统,其实也有bug在里面。”
看着对方愕然的表情,阿镜露出有点得意的样子:“是甚尔喔,对于整个恒常稳定运作的系统,对甚尔的观测就没办法维持很高的精度,也就是说,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那个未知的人,都是闯入棋盘当中最混乱的那一枚棋子。”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事。”
“再这样说我会生气的。”
“……抱歉。”
“总之,先不要跑题。”
天予咒缚向来都是规则之外的产物,无法被未来式精准地预判,但在对手眼里同样也是极具影响力的干扰选项,在棋局下至中盘,己方严重劣势的情况下,很需要这样一个负责掀桌子的人。
“我需要做什么?”
“我不能说。从现在开始的一切行动都要甚尔自己去想才可以。”
“你没办法给出预测吗?”
“这种事情就像生日吹蛋糕时许的愿一样,说出来就不灵验啦。”
很久违地,甚尔陷入了迷茫。迄今为止的人生当中他都遵循着对方的指示而行动,这种指引也不愧于远望之镜的名号,有着出乎预料的精准。而这一次,阿镜却毫不犹豫地表示,从现在开始的选择全部都要自己来决定。
他知道历代镝木镜的寿命,能够窥探命运的人大多五弊三缺,区别只在于究竟缺在哪一块。拥有类似术式的人在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都有着接近的结局,而倘若想要突破这样的结局,就一定会需要规则之外的某种东西。
不是咒术师也没关系。
没办法祓除咒灵也没关系。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注定自己要去做,而且也只有自己能去做的事情。
“不会害怕吗?”
他问。
“对我来说,观察未来和你们回忆过去是一样的,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没有遇到任何让我觉得遗憾的事情,能遇到甚尔是我觉得最幸运的一件事。”
阿镜停顿了一下:“如果真的……是那种比较糟糕的结果,小惠就拜托你了。”
“现在就别说这种丧气话了。”
“我的意思是说,不管是怎样的结局都没关系。”
“要是我搞砸了怎么办?”
“哈,那个时候我会帮你的忙啦。”
皮肤之下的,是尚且还生机勃勃奔涌着的脉搏与血流。他们如今已经认识了十年以上的时间,站迄今为止生命的一半,甚尔注视着那双异色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很乱来的。”
“哎?”
“说不定会做很出格的事,得罪不少人。”
“没办法……到时候一起陪你去道歉好了。”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敲了两下。
头发朝向四面八方的小号海胆头闭着眼睛探进来:“你们不打算吃晚饭吗?现在是我能睁开眼睛的场合吗?”
甚尔:………啧。
他很敷衍地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走出房间门。
第53章 53
夏油杰坐在漂浮着的咒灵身上向下俯瞰。五条悟还在帐里, 他这一次的分工是负责查漏补缺,负责清理漏跑出来的咒灵。
说真的,这个分工就很没必要——悟的实力绝对不会失手, 而且今天晴空万里烈日高悬,在天上飘着还穿黑衣服只会更晒。
他一贯心思重, 待机的时候也忍不住思考, 等会儿任务结束要给悟去买点心, 还有后辈的伴手礼……一想到这里,原本就晒的天气仿佛又热了几度。
新一年级的学生里有个让他格外头痛的家伙。
禅院直哉,禅院家的嫡子,投射咒法的咒术师。
听说新同学是御三家的咒术师时, 他一开始以为不过是遇到了第二个五条悟——他能对付一个就能对付第二个,但这名后辈的烦人程度简直是超弩级的拔群, 很快就上升到了让同期的七海想要申请退学的程度。
后来被悟给揍了一顿,再之后是他,喜迎二年级前辈混合双打之后的直哉老实了不少,但仍旧会频繁地对自己的同期同学寻衅滋事:他们这一届的剩下两个人都是循规蹈矩的好脾气, 一副看上去就好欺负的模样。
……但是只“忘掉”一个人的伴手礼很像是校园霸凌啊。
——要是五条悟在场, 一定会嘲笑他端着架子, 他向来爱憎分明,倘若不喜欢某个人, 隔着十米开外都能感受到他的“不喜欢”。他的欣赏也一样, 六眼的咒术师向来不演示自己和挚友的形影不离,全咒术界但凡和他们两个合作过的辅助监督都知道只要找到其中一个人就能联系到另一个。
夏油杰并不打算为此辩驳,他确实更守规矩, 表面上也是这群学生中最稳重可靠的那一个——被人依赖也会获得满足感, 这是强者的从容。
两名二年级的学生过得快乐而肆意, 至于一年级的禅院直哉就不那么轻松了。
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鬼迷心窍地选择来到东京高专:宿舍的大小和他的房间根本不能比;学校里教授的也都是些从小到大就耳濡目染的东西;两名同学都是非术师家庭出身的咒术师,其中一个甚至还没有术式,倘若是在禅院家的话,塞进躯俱留队里都争不到好位置,一副漫画当中的龙套脸。
这种水准的家伙一眼就知道会成为咒术界的牺牲品,每天还一脸无忧无虑的笑容,以这种心态,能不能活到三十岁都是未知数。
他在刚开学的时候出言劝退对方明显是合理分析考虑之后所得出的结论,没有术式又缺乏祓除咒灵的经验,空有一腔热血绝对是嫌命长,明明这都是实话,却让两名新同学变了脸色,甚至还挨了夏油杰那个平民咒术师的一顿打。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他恨恨地说,等有一天要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的时候,那就晚了!
极致嘴臭的结果就是,明明只有三人的学生硬是分化成了两个小团体。
除了他以外,另外两名学弟的关系倒是相当不错,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两个人都是近身作战类型,使用刀具类武器,差别只在于其中一个人拥有能够创造弱点的十划咒法。这也让他们二人的训练内容空前一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会形成稳定的作战组合。
这也挺好,直哉当时如此评价:两个人一起出任务存活率能高一些,死的时候也能死在一块,上路不至于太寂寞。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刺耳,但凡是个血气方刚的高中生都很难受得了,向来好脾气的七海建人都没忍住和他吵了一架,最后以担当教师前来劝架,五条悟突然空降武力镇压了所有人告终。
于是禅院直哉的处境就更加孤僻,好在他自己本来就是特别二级咒术师,拥有独自一人出任务的权限,因此早早就踏上了祓除咒灵的道路,和那两名同窗也没什么话说。
他的宿舍里放着一台价格昂贵的唱片机,据说是从京都的本家一并带到高专来的,偶尔会放些钢琴曲,按照五条悟的说法就是“嘴巴那么不干净的一个人,喜好倒是还不错”。
这一年,曾经的知名钢琴家阿字野壮介仍旧消失在钢琴领域,仿佛转瞬即逝的流星藏匿在夜空。车祸对他所造成的毁灭性打击并无一丝恢复的可能,就连网络媒体上也渐渐搜集不到这个人的行踪,最后的小道消息是他带着自己的钢琴去了乡下,但全日本有无数个“乡下”,谁也不知道究竟具体是在哪里。
高专的同学只当他对音乐有些偏好。
没有人听得出来这曾经是日本第一的琴声。
钢琴领域的最强对于这些人毫无意义。
就像没有人承认甚尔君的力量一样。
时至今日,他总算有些理解镝木镜最初所说的话,但非术师仍旧会死,在面对咒灵的时候,无论是钢琴还是围棋的最强都会有生死之忧,这两名新同学也一样,无论他们今后将在什么样的领域里崭露头角,只要死在咒灵的手里,那么就将立刻失去未来的无限可能。
在这种环境当中,禅院直哉开始了自己的高专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