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太像……我们只是相信镜小姐的眼光啦。”
“那家伙的眼光就只有看脸而已。”
“实在无法反驳……唯独在看脸这个参考维度上可以拿满分呢。”
大家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心里装着事反倒干扰下棋,终盘数目之后,本田敏则以三子之差落败。
盲棋还能取胜在业内形成了新的噱头,再加上是罕见的女棋手,有不少记者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来采访。阿镜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勉强回答几个问题之后冲着甚尔的方向挥手,后者很熟练的拉住她的手几步走远,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敷衍着镜头,说着些“她眼睛不太好不方便采访很抱歉给大家的工作添了麻烦”之类的场面话。
“今天回去吃什么?”
“生姜烧肉和关东煮,你对姜没问题吧?”
“很期待喔,家里好久没煮过关东煮了。”
“因为买到了新牌子的白味增嘛。”
他们闲聊着朝门外走去,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顶着进藤光和不少围棋手担忧的目光,显得镇定而从容。未来的风雨尚未彻底吹打到身上,就好像在四叠半的房间里仍旧显得游刃有余一样,她的状态仍旧以不可逆转的速度衰落下去,让大多数的知情者都忍不住心生隐忧。
“要是真的被干掉了该怎么办?”
甚尔用那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立刻处理尸体,彻底火化然后扬进海里,一点灰尘都不要给他们留下来。”
“……意思是要规避偷窃尸体的手段或者降灵术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倒不如说,这种可能性反而会更大一些。”
小惠压根没有注意到两人究竟在谈论怎样沉重的话题,看着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招牌,兀自挥舞起了双手。
东京繁华的商业区里行人川流不息,不远处有美术学院的学生正在写生,支起高高低低的画架。一名留着短卷发的男同学冲着他们三个挥了挥手,露出有些歉意的神色:“你们刚刚站着的位置很适合取景,能不能多留几分钟?我本周的大作业想要画这里的景色,如果你们一家三口愿意出镜的话就太好了!”
“喂……八虎!”
旁边的同学拉住他:“也太失礼了!人家要是有事要忙怎么办!”
“没关系,我们两个都是自由职业者,接下来都很有空喔。”
阿镜倒是很好脾气地站好:“需要摆个POSE吗?”
“不用不用,自然一点就好了!”
被称作是八虎的少年举起一根笔,冲着他们两个人伸出去,像是要确定图幅比例:“一家三口都很上相喔!等我交过作业之后就把完成后的作品送给你们!”
“都说了别给别人添麻烦!不过是美术大学生的作品而已——”
旁边的同学显得像是要揪他的耳朵。
“我会很感激地收下的。”
阿镜笑起来:“考上美大对我来说就已经超厉害了,要加油啊。”
于是几名学生纷纷拿起画笔。她结婚很早,和这群大学生其实算是同龄人,只不过不同的成长经历还是刻下了深深的辙痕,咒术师和非术师之间的差距也让二者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印象气质。
他们足够年轻,又笑又闹,充满着学生式的激情。这些热情和热忱汇聚在一起浇筑在面前的画板上,仿佛能令人够渡过苦厄。
死之流泉,使生之止水跳跃。
他们和这些学生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好等到两周之后,作业审核完毕就将绘画作品送到他们的家里。阿镜还热情地邀请他们来做客,说是可以带一些家里的苹果酒和点心回去,全当是收下这幅画的回礼。
“这家伙稍微鼓励一下就会得意忘形的!”
八虎的同学猛地一拍他的后脑勺:“别给他太多甜头啦!”
“喂!也不至于在别人面前把我形容得这么糟糕吧!”
“哈哈哈哈……”
*
“也太过分了。”
告别这些学生后又走了一点路,甚尔突然开口。
“哎?”
“对陌生人都做那么多考虑,从来没想过那之后我该怎么办吗?”
“……会给甚尔留下够花的钱啦。禅院家也不会再束缚你,今后,都会是自由的人生了。”
“我可从来没说过想要那种自由。”
“那之后”究竟是什么之后,两人都没有明说。交握在一起的手突然僵硬了一下,甚尔继续说道:“而且你也太小看我了,不管留下多少钱花都会很迅速地赌掉,赌马也好,双六也好,所以你得一直留下来,赚更多的钱才行。”
“……这种话怎么能用骄傲的语气说出来啊。小惠要是学你这点不就糟糕了。”
“那就成为一个好的榜样,让他学点正常东西。”
“这样想的话,我也很难成为什么好榜样啊……”
“你一定没问题。”
甚尔停顿了一下,握住对方的那只手都用上了点力气:“你一定没问题。”
“……好痛喔。”
“啊,抱歉。”
“也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道歉啦。”
*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未来永劫。
按照阿龙的说法,这小孩真的很不像是个小孩。
比同龄孩子都安静;比同龄孩子说话都更少,表情也不够丰富,但并不影响做简单沟通和逐渐形成的儿童逻辑……一开始甚至让美久很担忧地觉得是不是应该去做一下阿斯伯格综合征筛查。
“没关系啦,我们两个小时候也……不那么活泼。”
阿镜在自己的词库里搜索了一圈,勉强挑选出来了,这个听上去比较中性的形容。
“说不定是「闭口禅」之类术式的早期征兆呢。”
甚尔倒是显得很乐观,倒不如说他简直太乐观了:“又没有生病,干什么要在意这种小事。”
他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又没有咒灵来威胁生死存亡,也不用担心是否会遭人欺凌,屋檐下遮风避雨一日三餐不愁,在这种“优厚”的环境下,小孩子只要没有缺胳膊少腿,在他看来都算不得事。
但阿龙和美久显然不这么想,他们立刻进行了一通补充教育,就连孩子上幼稚园应该去哪里择校都已经提前规划了一通。甚尔听到了那么多的备选项顿觉头大,在他的印象里,儿童早期教育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勇于直面“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对人类充满恶意的咒灵”这个事实。
“……”
非术师的生活竟然有这么多麻烦吗,甚尔左耳进右耳出地想,难怪会因为思考太多而生出咒灵来。
可是他无法表现得彻底不在乎,因为阿镜也在跟着那两个人的说法而大点其头。
“你打算按照非术师的方法去——”
甚尔瞥了一眼自己和阿响玩得很开心的便宜儿子:“教育?”
“咒术师的那部分等上了高专学校会教吧。”
“还以为你是那种会提前教育的类型。”
“也没必要一定要把咒术师当作主业?你看,我现在就在下围棋。”
“至少要保持那种面对咒灵别死得太快的实力。”
说到底,就像是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根据术式的不同,也会衍生出无数种祓除咒灵的方法。并不是所有能当好咒术师的人就能当好教师,阿镜自认为自己在教学表达上不够专业,决定还是不要擅自挑战陌生的教育领域。
“说起来,甚尔不好奇这孩子未来的术式吗?我记得当初有好多人在怀孕的时候就忍不住挺着肚子来找我看了。”
“不好奇。”
“……不愧是甚尔。”
“我对这种事情没有期待。”
“是你自己的孩子吧,给我至少稍微期待一下。”
“……抱歉。”
在反复确认过这不会对对方造成太大的负荷之后,甚尔终于“勉为其难”地表示,他也不是不能听一听。于是阿镜凑过来附在他的耳边,说话声音吹起空气让人觉得耳朵发痒。
“术式是——”
“……”
“!!!”
黑发的男人伸手捂住眼睛,刘海低垂下来,就这样笑出了声。
第50章 50
对于“自己的孩子是个天才”这一点, 甚尔一直都没什么实感。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馈赠都必须要有所偿还,在弄清楚这种才能究竟要以什么代价作为交换之前,他很难保持那种高枕无忧的心态。
阿镜说得很粗略, 原话是“能够召唤出青蛙小狗小兔子的术式”, 听上去像是个很适合幼稚园宠物饲养员一样的类型, 但甚尔则对于禅院家的家传术式了解更多——毋庸置疑, 这是“十种影法术”,式神使当中最强的几种术式之一。
“至少发出点感想吧。”
阿镜拍了拍他的脊背:“已经走神到现在了。”
“有种生出了黄金船的感觉。”
“……那是什么?”
“你不是还买过它的独赢吗。”
“完全不记得了, 但听你的说法,那好像是匹马……”
“没错。”
“不要用马和自己的儿子来做比喻啊。”
阿镜也有点想捂脸了。
这个家里正常人类的数量严重不足。
她一边思考一边咳嗽起来,头上四处乱翘的短发也跟着咳得发颤,这看上去是有些类似于结核病人的症状,实际上医生却难以做出任何的有效诊断。
甚尔很熟练地倒了杯水。
“多喝热水。”
他说。
阿镜:“……”
按照女性杂志上的说法, 这可是最容易被吐槽的发言之一。她看了一眼甚尔,对方一脸“现在该干点什么,你要是说的话, 我立刻就会执行”的表情, 于是那点想要吐槽的心情就又重新被压抑了下来。
真的没办法对这种直男发言要求太多。
据说小孩子使用学步车会不方便走路, 于是甚尔颇具创意地使用咒灵代劳, 原本用来当做低配版哆啦a梦次元口袋的咒灵此时此刻又有了新的工作,在发现了这种生物可以像是野生动物一样进行训话之后, 甚尔甚至还想抓几只新的来尝试一下——但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放弃了。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咒灵总归会导致人类身体不适乃至生病,即便这个家庭里的咒术师浓度高达三分之二,也不排除有过度消耗精力的可能。
唯一久经训练的咒灵就肩负起了重要的责任。
阿镜看着自家小孩骑着咒灵从房间的地板上匍匐而过:“……”
呵, 男人带孩子。
然而带孩子很弃疗的甚尔却总能带回来能够缓解病情的药物。
他现在已经很少解释这些药物究竟是从何而来, 更不愿意说自己究竟支付了怎样的代价, 反正无法作为咒术师存在的他自己同样也没有办法和别人立下束缚,都是些当场买卖和口头誓约。
——再分给我一些你的时间吧。
深夜里,他无数次这样亲吻对方的眼睛。
*
这一年当中,咒术界最引人瞩目的新闻就是五条悟的入学。
作为御三家中五条家的嫡子,他有无数种办法在学校之外获取作为咒术师的知识,然而他还是力排众议前往高专,在小范围内引发了轩然大波。
而咒术界之外,人们则在谈论着JR宝冢线列车脱轨[1]的新闻。
一辆混编电车意外脱轨,撞击了路旁的公寓大厦,这起恶□□件,直接导致了107人的死亡,562人受伤。消息震惊海内外,发酵成为了震惊全社会的重大问题。
原因尚在排查当中,铁道事故调查委员会迟迟不肯出具调查结果,JR西日本公司的负责人在电视转播当中深深鞠躬,然而这远远不能弥补乘客们和周围住民所蒙受的损失。
没有什么事情比死亡更容易滋生咒灵,尤其是包含着恐惧的死亡,更是咒灵诞生的温床。
近七百人被卷入的事件不仅对普通人造成了巨量影响,在咒术师眼里同样是沉重而危险的工作。在两名辅助监督重伤,一名一级咒术师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为代价之后,咒术界决定将这个棘手的工作交给全新入学的五条悟来完成——反正他距离特级也只剩下临门一脚,除去多年以来不干活的九十九由基以外,他竟然已经成为了可堪使用的战斗力当中最为稳妥的那一个。
咒术高专的一年级新生临危受命倾巢而动,另一名从偏远地区赶来东京的同学也和他一道,加上作为临时救助人员的家入硝子,竟然也组成了一个不够默契但可靠的队伍。
新同学有很好的脾气和很怪的刘海。
五条悟觉得这一切很无趣。他在废墟当中轻轻松松地解决了来犯的咒灵,现在的工作和他过去几年当中所面对的工作别无二致,被他人所依赖着一次又一次地祓除,不过是从京都的老家里换了个地方,来到了动画片当中主人公常住的东京。
把一件事情重复一辈子,人们就会称呼那个人为“某某之神”,比如说“寿司之神”,“天妇罗之神”,“友禅染之神”……但实际上,人类就是人类,和神明的权柄还有遥远的距离。那么等他活到了七八十岁的时候,会不会有人称呼他为咒术师之神?五条悟这样畅想着,噗哈一声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