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这个情况……”
仓田厚有点无语地看着周围,禅院家的住宅范围偶尔就会让他产生于自己其实每周穿越时空一次的错觉:“确实比较罕见。”
院生的学习场所有好几处,但仓田厚个人还是推荐东京——除了他自己本人大多数时间里生活在东京之外,那边的棋手也相对更加活跃,对于围棋的学习更有利。
然而对方是否愿意走上专业之路,还值得商榷。这个大家族一直都给他很奇怪的观感,明明肯花费大力气要求他这样的专业棋手来做指点,某种意义上,却又像是鸟笼一样将人困在里面,显得束手束脚。
“总之,阿镜妹妹既然喜欢下棋,又这么有天赋,我当然很支持你去挑战一下。”
对方说:“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愿意帮你去说说话,推荐你去东京学下棋。”
“……不,唯独这个还是算了。”
禅院家根本不把非术师当人看,请他过来也不过是保持着表面尊重,实际上这群人根本听不进别人说的话:“我会自己和他们商量。”
*
于是,直毘人摸着胡子,不算多意外地听到了阿镜每周天前往东京学围棋的请求。
“路费什么的倒是没问题。”
他说:“但是东京的诅咒相对要多很多吧?而且还有诅咒师,虽然没有五条悟那么多,但你身上其实也背着悬赏,要是还没开始给禅院家工作就提前被杀死,对我来说很亏。”
远望之镜,这是她在诅咒师业界当中的暗杀代号。
“靠眼力就可以避开大部分暗杀。”
对此,阿镜早有结论:“普通的任务也可以顺便交给我,反正东京的诅咒多,就当是出差。如果还嫌麻烦的话,可以从躯俱留队里随便抽个人过来帮忙一起祓除咒灵,任务量可以直接给两人份,我配合别的咒术师也没问题。”
倒不如说,相较于五条悟术式的攻击性,未来视才更适合作为辅助作战。
“你现在?去祓除咒灵?”
直毘人有些不相信:“你的接近战水平也并没有多突出吧?”
她的刀术和箭术都只能说不好不坏,和那些真正经验丰富的咒术师相比,勉强算是差强人意。直毘人本人也没有揠苗助长的打算,一般来说,国中年龄的小辈才会逐渐开始接触正式任务,虽是传统的咒术师家系,但祓除咒灵总归是直面生死的工作,他们也不至于随意在任务中折损新生血液。
而且躯俱留队和“炳”往往是集团行动,和单人面对咒灵的压力是天壤之别。
“也没说我一定要和咒灵去一对一,能利用的因素都会尽可能使用到,而且我的术式也方便提前早做准备。”
阿镜回答,她对于咒灵倒是没有多抗拒:“最可怕的东西是未知,如果能够提前知道的话,咒灵的恐怖程度其实也打了折扣。”
……一副想要早早踏上工作岗位的模样。
不过一想到这样的做法是为了脱离禅院家的桎桔前往东京,直毘人就不得不警惕了一些。
“咳,正好,有件事情想要和你说明。”
直毘人干咳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那个被这个小丫头威胁过一次的儿子:“直彦给我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如果你想要获得在任务执行当中更高的自由度,那也没问题,但是需要你定下一个和禅院家有关的咒缚。”
“我没问题。”
对方毫不犹豫得答应。
“……我还没说具体是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问题。”
直毘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当面强调一遍其实是礼貌。”
“……哦,那您讲。”
咒缚的内容很简单,在面对禅院家成员提问的时候,她不能够说谎,但可以保持沉默。咒术界存在强制让他人吐出真话的刑讯用术式,但考虑到她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签下了包括偿还巨额债务和“不能与禅院为敌”之类的一系列协议,直毘人觉得将咒缚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足够。
理论而言,谎言同样可以配合未来视诱导他人,让人拐向不可知的某种未来,但阿镜目前为止还尚未有过这种想法,答应得毫不犹豫。
让直毘人再度在心里感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心机程度和成年人没法比。
总而言之,今天之后,她就能获准去东京学围棋,短暂地离开庭院里的四方天幕和禅院家实力至上主义的沉闷气氛。
这是一件好事,值得庆祝。
庆祝的方式,也不过是在当天的晚上多吃了两块水羊羹——未来视和六眼一样会带来脑部的负荷,除了注射葡萄糖以外,甜食也是常见的补益形式。
*
周末,和她一起前往东京的是个躯俱留队的年轻人,面貌陌生,神情拘谨。
对方应该年龄刚满二十——堪堪达到院生报名时“家长签字”的年龄限额——对于这个只有一丁点大,却能够“窥探命运”的孩子带着写在了脸上的敬畏表情。
禅院直彦可以对她出言不逊,甚至毫不犹豫大打出手,毕竟他是家主的儿子;但术式的有无却是区分咒术师的重要指标,对方是小有名气的“远望之镜”,即便还是个孩子,也天然地具备更有话语权的立场。
就像老鹰能捕猎蛇,而蛇吃老鼠,咒术师之中的等级关系也可以简单地总结为此。
于是,东京的棋院里就迎来了在不少人眼里觉得很离奇的一幕——小姑娘手持推荐信走在最前面,而看上去像是陪同前来的监护人倒是诺诺跟在身后,只负责签字,递水,买东西,活像是个跟在身后的人偶。
配合两个人身上的传统服饰,有种从电影片场直接走出来的错觉,是各种意义上会让人惊呼“好厉害——”的场面。
……实际上社死极了。
下次应该提前提醒一起换常服。
第8章 8
院生报名需要提供三份最近的棋谱,缴纳报名费,并填写家长签名的报名表格,而最重要的就是要和这里的负责人对弈,让对方真正了解到自己的实力水平。
在有仓田老师推荐信的情况下,负责“测试水平”的人对她也态度颇佳。
“之前就听说过您的事了,镜小姐。”
面对这一身繁琐的正装,对方的态度也端正了不少,听说是京都有钱大家族的孩子……如今一看,果然是惊人的场面:“现在就可以开始吗?以征子的形式,你执黑。”
“我没有问题。”
她也正坐下来,两根手指提着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右上角的某个位置。
脊背挺直,小腿贴平地面,正襟危坐又四平八稳,看上去完全不符合年龄。
想起之前下棋的上一个孩子,他好意提醒:“如果坚持不了的话,不用一直维持正坐哦。”
“我没有问题。”
“呃……而且也不必一直想着赢我,只要下出自己的水平就可以了,不用有心理压力。”
“我没有疑问。”
像是镜子一样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脸,反而让人无端紧张:“那……那咱们继续吧。”
而负责护卫兼陪同兼“签字家长”的家伙此时正靠在建筑物外的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手机。
“未来两小时内无需警戒”,阿镜在去下棋之前丢下这句话,算是给他争取了两小时带薪休假的时间。
这双眼睛的决断就是既定事实,哪怕是在描述尚未到来的前路也一样。因此他决定先轻松地找家店去吃个饭,度过这两小时相对悠闲的时光,再打起精神去应对这位禅院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脾气。
——没错,禅院。
明面上的身份,还有个人的一系列证明文件,都已经被效率很高地换成了“禅院镜”这个名字。
她顶着这个名字和一众负责的成年人对答如流。
“签字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是亲戚。”
“为什么不让直系亲属来送你?”
“大家工作都很忙,没空处理这种小事。”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人很容易联想起有钱没时间的大家族上位者。
众人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那身价格不菲的衣服,又有点羡慕——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舍得掏钱买这么一套京都定制的正绢和服,还拿来当常服穿。
棋院的大厅里摆着横纵各五,一共二十五张棋盘和五十个座位,已经有不少年轻人在这里对弈。
负责的人给她介绍,说这里是B组,如果对局的净胜次数足够多,就可以晋升排名去A组。这是很容易理解的规则,阿镜点点头,对方又说,最近还有个新来的孩子,比你年龄小一两岁,同龄人说不定更有共同语言,可以试试和他开始下棋。
……和同龄人是真没什么共同语言,阿镜原本是这么想,结果在和对方打了个照面之后,就迅速放弃了自己最初的念头。
理由很简单。
另一个小学生很有礼貌地冲着她鞠躬,明显因为她这身行头而有点局促,但嗓门很大:“你好,我是进藤光,也是最近才来这里下棋,请多指教!”
附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也跟着一起鞠躬,乌帽子随着身体动作弯下去,手持折扇,眉目陌生,完全是人类的俊秀相貌。
但那不是人类,从咒力传来的反馈上可以判断,内核应该是和过咒怨灵类似的东西。
左看右看,大家都在专心下棋,周围没人关注这边。
“你……们好,可以叫我镜。”
她谨慎地从袖管里掏出一把符篆:“限你三分钟解释清楚你身后的咒灵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我会立刻把他祓除掉。”
“哗!是阴阳师!”
附在进藤光身后的藤原佐为立刻后撤一步,如临大敌:“小光,快跑!被她抓住的话我会消失的!”
“什么……什么阴阳师?”
进藤光满脑子问号,看了看镜手里的符篆,又看了看两方毫无疑问对上的视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能看见!”
“没错,而且是专门应对这种情况的专家,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身边的咒灵立刻就会消失。”
“……哇不要!我现在就说!”
进藤光惨叫一声,惹得周围不少人都看过来,又连忙压低了声音:“……我现在就说!”
这是个很简单的故事。
有一天,少年在自家仓库里翻出了一个染血的旧棋盘,从中召唤出了千年前的棋手藤原佐为,并且因为两者之间的咒缚——说到这里的时候进藤光恍然大悟那原来叫作咒缚——而带着佐为四处下棋。
他也籍由此诞生出了对于围棋的兴趣,阴差阳错地一路对弈,如今成为了这里的院生。佐为对他而言亦师亦友,总之是“非常重要的人”,还请“镜大人千万要手下留情,饶他一命”。
两个人,或者说一人一咒灵脸上都带着我好惨我好弱小啊的表情,让人真的很难下手。
阿镜:“……”
“虽然说过咒怨灵大部分都是由执念形成……”
她艰难道:“但没想到会构成这种特殊的情况呢。”
因为是对围棋的热爱和执念,而非更多的负面情感,所以不具备对他人的攻击性;又因为想要下棋必须保持相当程度的思考能力和智能,所以几乎在沟通上和常人无异。
咒缚仅针对进藤光成立,也不会波及到其他人,根据对方的说法,似乎是连自己的亲妈都不知道,自家儿子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未知的存在所诅咒了。
“……真是败给你了。”
她忍不住捂脸:“这难道就是无知者无畏吗。”
“总之就是,佐为他很无害啦!只是想下棋而已也从来没有伤过人!”
进藤光急道:“所以还请阴阳师姐姐你不要伤害他!”
“……首先,不是阴阳师,而是咒术师。”
阿镜叹了口气:“坐吧,正好咱们的位置比较偏僻,也没人注意这里——先下一盘,边下边说。”
两人对面而坐,阿镜执黑,进藤光刚想要伸手去取白棋子,就被中途拦住:“先说好,让他下。”
“……和佐为?”
“嗯。”
对方是能“看得见”的人,当然也可以分清楚自己和佐为,进藤光点了点头,转为由佐为来指挥,他来落子。一来一回之间,阿镜也低声交谈,和他科普着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常识。
*
“如今阴阳道凋敝,对付咒灵的仅剩下咒术师和除妖人,五条,禅院和加茂三家算是咒术师当中比较出名的家族。”
她介绍道:“其中,加茂(かも)音同贺茂(かも),继承了贺茂流阴阳术的传承。”
“我知道!”
佐为眼睛一亮:“加茂,是贺茂保宪大人的子孙对吧!那个安倍晴明大人的同门!”
虽然没听说过什么贺茂保宪,但安倍晴明的名声实在是如雷贯耳,但凡是个日本人不会不知道,于是进藤光长长地“哦——”了一声。
而京五条也是贵族姓,包括武家分流而出的“禅院”,都是藤原佐为耳熟能详的内容。只不过,他生前只是普通的棋手,不通阴阳术,对于这些内容也只是道听途说,其实并没有亲眼见过咒术师或者阴阳师的工作。
“检非违使大人们曾经说起过阴阳师们的事,不过没想到这个千年以后的世界里也有着咒术师的活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