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围棋并无兴趣,黑白子的纠缠也看不出什么深意,能和一个非术师小孩玩得这么尽兴,果然是平日里嫌无聊才要出门吧。
“可恶,你之前就是看准了我在这个时候会犯错!”
半小时后,进藤光咚地一声向后倒去:“我就不该下那个位置!”
“为了防止你注意到那个地方,我可是之前一直在别的位置纠缠了好久。”
阿镜从容地站起来:“都说了我这样是在作弊,明明可以正常下棋,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提高难度?”
“……因为佐为可以赢这样的你吧。”
对方很不服气地鼓起脸:“那就是说,咒术也不是赢不了——我以后会赢的。下周的时候再来决一胜负啊!”
“好哦。”
她笑了一下,也不讨厌这样纯粹使用咒力的机会:“和小光下棋很开心,所以我会接下这些挑战啦。”
*
用一包薯片送走了对方,接下来就是作为咒术师的工作时间。
甚尔沉默地杵在对方身边,示意她随意发号施令,于是阿镜先是掏出一张符篆贴在了对方的手背上,又拿出一把匕首,在其中充入了咒力。
“这会让你的攻击附带上咒力的效果,虽然不算很强,但剩下的缺漏可以用纯粹的□□力量弥补。”
阿镜说道:“具体作战内容,我会在五到十秒之前发出指示,认真执行的话就不会太危险。”
甚尔稍微摆弄了一下匕首,像是习惯新武器的手感,在指尖转了两圈之后,就点头表示确认无误。咒灵只能用咒力杀死,他只是负责尽可能削弱咒灵的力量,并且把咒灵驱赶到指定位置——这是非常合理的战术,没有任何可以置喙的地方。
“那么合作愉快!”
负责发号施令的家伙神采奕奕:“早点结束的话还能赶上数码兽对战卡牌最新版本的发售!”
“……那是什么?”
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下棋的时候听别人说的,说是最近流行这个。”
阿镜显得很期待:“而且还有配套的漫画可以买。”
“……噢。”
甚尔觉得他们之间是真的有代沟。
祓除咒灵的过程倒是没有悬念,对方毕竟是小孩,又冠以禅院的名头,总监部也不会安排太离谱的工作,于是很快辅助监督就将“帐”升起来打扫战场,顺便当场就付了她一半的酬劳。
厚厚的钱被牛皮纸包着,让人看了就心情舒适。
“这是甚尔的部分。”
甚尔看着对方从一厚摞当中数出约摸一半的数额,交给他:“工作辛苦啦!”
“……为什么给我钱?”
“呃,因为你帮了忙?咒灵不是我一个人干掉的吧。”
“但是是用你的咒力杀死的。”
“具体劳动是你比较多,一半一半啦。”
看着对方心满意足的表情,甚尔还是将那句“每个和你配合的术师你都给了钱吗”的问话咽了回去。
——总感觉不管是什么回答都不太想接受。
不在禅院家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谋求经济独立简直刻不容缓,阿镜在店里买下了大把的卡牌,还有游戏机跟光盘,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扑进这个现代化的社会。
她甚至还设想了未来的收入,罗列出一系列的购物计划——买电脑,并且最好能通网,等年龄再大一些就想办法搬出去住,在奈良或者东京找个地方租房,总归不能继续待在京都。
而这一切自由规划的前提是,偿还完欠下禅院家的巨额欠款。
在他眼里,这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甚一偶尔提到过这家伙的负债数额,是单计算利滚利产生的利息就会让中型企业破产的程度,显而易见,直毘人作为家主根本没考虑过对方脱离禅院家的可能,即便这个家族从他的手中更新换代,她也会兢兢业业地继续替下一代当主打工,最好再欠下些什么,让这个咒缚变得更加牢固,至死方休。
“还要买什么?”
甚尔跟在身后,手臂上挂着几个购物袋,抬头看了看商场当中的挂钟:“时间差不多该到了。”
“不太想回去……甚尔没有想要买的东西吗?”
对方一听到时间就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唯有这一刻让甚尔觉得她露出了几分符合年龄的反应。
“没有。”
“酒也不需要吗?甚一前辈据说喝得很厉害。”
“虽然你可能根本不在意,不过还是需要强调一下我也没到喝酒的年龄。”
“……但你喝过的吧?”
咒术师还需要在乎这个?阿镜的眼神里明晃晃地显出这种态度:你看着就不像是个会老实遵守法律的人。
“我喝不醉。”
甚尔有些懊恼,他跟对方解释这个干什么:“所以真的喝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直毘人和甚一都是酒坛子,禅院家有不少人好杯中物,毕竟咒术师做的是刀山火海里的工作,用粗暴一些的手段舒缓神经实属正常,只是他的肝肾代谢功能明显和常人有异,直接饮用高浓度的酒精也不会带来什么影响。
后者打量了一下他和成人无异的身高,以及一看就很极道的那张脸,想了想:“那你帮我买吧,我感觉他们看脸的话应该会卖给你。”
其实年龄也没多大的甚尔:?
第11章 11
虽然看上去一副酒豪模样,但实际上,他还真对酒类没什么研究。
自从早些年试图痛饮医用酒精确认了这具身体真的不会醉之后,禅院甚尔就很少再去碰这些东西——酒类“最主要的作用”在他这里不起效果,而单纯作为饮料考虑,他对它们并无多少热衷。
但他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作为祓除咒灵的工具人也没有忤逆的打算,于是甚尔很顺从地转过身,依照对方的指示走进了商场地下的酒水专区。
——和阿镜料想的一样,这里确实没人当他是未成年。
酒水区售卖各种各样的威士忌,啤酒,清酒,还有颜色丰富的水果酿酒……那家伙似乎并没有指明需要其中的哪一种。
他在酒架前面停顿了一下,刚刚露出思考的表情,周围的导购就殷勤地围了上来:“是要选酒吗?”
“嗯……”
“是要送人?”
“是。”
没等他反应,导购就已经自顾自地介绍起来:高浓度的烧酒不太适合在太郑重的场合赠送,如果是送朋友的话,这里有几款性价比比较高的清酒,您是想要送给什么人呢?
——他的临时上司,而且还是明令禁止饮酒的未成年,不过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在这里直说。甚尔想了想,略过大量信息简明扼要地说道,是女性。
哦……对方露出秒懂的神色,引导他走向几款水果酒的货架上,月桂冠的苹果酒展现出姜黄色的质地,凑近看的话,狭长的瓶身上能够倒映出人的影子。
“年轻女性的话,很大概率会喜欢这些哦。”
他当然没在乎这些为了尽快卖出商品说出的诱导,只是——
只有一点点,像是那个人的眼睛。
虹膜异色的眼睛。
十分钟之后,他提着包装精致甚至还打好了丝带的苹果酒出现在了商场出口。阿镜早就已经等在了路边,见他甫一出现就用力挥了挥手,露出很期待很愉快的表情。
“喏,你没说具体要什么,所以就——”
“苹果酒是吧!”
对方已经很热切地响应,接过他的手提袋看了一眼:“谢谢!我会喜欢这个!”
“……”
甚尔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走向等在一边的黑色轿车:“你的预读没有限度吗?时时刻刻都在用?”
“也不是我主动去看的,偶尔就会有那种不受控制的情况,不过也不碍事。”
对方满不在乎地说道:“到现在为止还没问题,距离极限很远呢。”
“哈?这是什么,强者的从容吗?”
“不算是吧,甚尔明明也很强。”
嗤,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超越年龄的恭维话。这种像是“这把厨刀切鱼很锋利”一般的赞赏他很坦然地接下,至于厨师本人的厨艺如何,那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回事。窗外的景色飞速向后掠去,负责开车的陌生人语气恭谨地感叹道,这周又是顺利的一周啊,镜小姐。
“是呢,如果接下来也这么顺利就好了。”
阿镜坐在甚尔的旁边,脊背笔直,目视前方,哪怕她的正前方只有一个毫不起眼的汽车座椅靠背:“诸行无常啊。”
“真是不符合年龄的话。”
司机神色如常地拐了个弯:“您今天似乎采购了不少东西,那瓶酒是要回去送人吗?”
“啊……那个是我自己喝的,他们不会管这些。”
阿镜随口回答。
司机的视线透过中央后视镜和她短暂接触,又一触即离,甚尔则是撑着下巴看窗外,似乎对车内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能在这个时候购买容易摔碎的瓶装酒……这是何等的从容啊。”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安装在车下的炸|弹就发生了爆炸。阿镜怀里还死死抱着那瓶苹果酒,甚尔一只手拽着她,另一只手上还拎着几个购物袋,强行踹开车门侧翻出去,躲开了第一波攻击和烟尘。
然而下一枚子弹从斜方向狙|击而来,乒地一声撞在什么无声的屏障上,紧接着失去动力,掉落在地上。
“能用的符咒还有四张。”
阿镜保持着被对方扛在肩上的动作,提醒道:“杀手有三个人,都是诅咒师,开车的那个是最弱的一个。”
“术式呢?”
“一个是力量强化型,让自己变得像熊……还有能够让子弹拐弯的家伙,那个要先干掉。”
阿镜的语速很快,她的视野并没有聚焦在正前方,而是上下左右移动着:“最后一个是主谋,那个有点麻烦,必须要同时杀死才行。”
“方位……算了,已经看见了。”
甚尔顺着子弹的弹道方向抬头,斜踏着建筑物的外墙直接跑上去,在两只手都被占用的情况下全速直奔那个诅咒师,拉近距离后,用膝盖绞颈的标准动作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他把已经有点想吐的家伙从身上放下来,阿镜从袖管里掏出一枚符篆,贴在了死者的额头上。伴随着咒力的爆发,尸体迅速熊熊燃烧起来,很快就变成一滩看不出形状的焦炭。
“这样就能防止死掉的诅咒师变成咒物或者咒灵……剩下的就等负责善后的人来做吧。”
话音刚落,他们地下的建筑物就不住震颤起来,脚下的地板迅速向下塌陷。而甚尔早有准备,拎着对方避开了攻击,又很快俯冲向下,原样绞死了第二个,速度快得甚至让人来不及反应。
几声掌声之后,第三个人赤着上半身,从建筑物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千万级别的悬赏,确实不太好杀。”
那人是外国人长相,皮肤白得吓人,他看着面前的二人,短促地笑了一下:“不愧是日本的御三家。”
“友善的建议,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立刻离开,当作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阿镜将苹果酒的包装袋放在地上,伸手从腰间拔出匕首,在握把的位置上蒙上一张符咒:“这样的选择对你的人生更好喔。”
“哈?你这是在嘲讽我吗?”
男人露出尖锐的牙齿,嗤笑了一声,眼睁睁地从中间向两边裂开,变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他自己:“不过就是带了个保镖而已,那个词用日语是怎么说的来着?用心棒(ようじんぼう)……不过就是插在门闩上的木头[1]罢了。”
“所以才有随身携带的必要嘛。”
她伸出手,沾上自己的一只眼睛,从隐形眼镜片下露出堇青色的虹膜。
咒力填充四肢,强化肌肉和运动能力,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始动作,甚尔那边势如破竹,而阿镜这边几乎都在招架。
提前预读对手的动作,并且在接近战的过程中预先做出回避,甚尔皱了皱眉,确保另一边短时间内死不掉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正中面门斜向上推掌,力道能将鼻梁内部的骨骼直接敲进大脑。
但几乎是必杀的一招却没有显现出其原本的效果,对手露出痛苦的神色倒在地上,但又再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必须要同时杀死”,一瞬间,他理解了阿镜最开始那句提醒的含义。但是敌人显然也很清楚自己术式的缺点,两边作战的距离拉得很远,即便是他也没办法轻松地同时干掉两个。
禅院甚尔有些烦躁地看过去,视线接触的一瞬间,阿镜早有预谋地朝着侧向一滚:“甚尔,随便扔点什么过来!”
这一刻,两个敌人同处于一条直线。甚尔立即响应,随手从身边的建筑垃圾上掰断一块带着水泥的钢筋猛掼过来,力道带着呼啸而至的破风声,将分成两半的敌人牢牢钉在了墙上。
下一秒,咒力爆发出来,匕首上光芒大盛,从后心的位置同时将两名敌人贯穿。
“如果今天不贪这点赏金的话,他还能多活好几十年。”
阿镜喘着气,咒力急速流过手臂和指尖的感觉带来运动过量一般的酸痛:“明明早就已经提醒过了。”
携带暗器是弱者的行为,背后抽冷刀子在禅院家更不算什么上台面的战斗方式,但贵在有效,出其不意。
不远处,苹果酒的包装袋还立在地面上,没有蒙上一丝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