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走过来,看了一眼已经明显失去生命力的尸体:“原本负责开车的那个人呢?”
“两小时前通知过他保留急救手段,现在大概已经在医院里躺着了。”
阿镜想了想,回答:“倒是也可以让他今天别上班,但是那样会提前打草惊蛇,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所以现在这样就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负责开车的人无法出勤,今天回去的时候得坐地铁了——甚尔听着对方念叨这些无足轻重的内容离开,忍不住问:“所以你特意让我去买酒,也是因为不易携带的东西会降低他们的戒备,促使他们在车上动手吗?”
“也有一点点啦,不过本质还是因为想喝喝看。”
阿镜回答:“因为未来的我很喜欢苹果酒哦。”
第12章 12
“明明已经知道苹果酒的味道,还这么期待吗?”
回程的新干线上,甚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家伙一直抱着购物袋,明明已经不会再有袭击,还一副非常珍视的样子——考虑到根本不能饮酒的年龄,实在是显得很奇怪。
他忍不住多看了那双眼睛。
……藏在隐形眼镜下的异色瞳,能够看穿未来的眼睛。
禅院家有不少人对这种能力感到好奇,就像是有无数人好奇“六眼”的视野一样,但很可惜的是,五条悟的表达能力欠佳,而就像是明眼人无法向盲人去描述什么是“颜色”,这种好奇心仍旧停留在揣测的程度。
只知道他能够观测到精密的咒力,但这究竟是什么感受,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清楚。
“甚尔会记得过去发生的事吧?”
阿镜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回忆起某种自己喜欢的食物,会很想再吃一次吧?我的情况和这种心情差不多喔。”
理性上知道对方已经很努力地去比喻了,但实际还是格外不知所云。
“所以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
“不能这样理解,只是能够看到未来所存在的可能性……但特别近的那种,比如说交战中想要预判对方下一刻的动作,就可以姑且理解为是既定的未来。”
阿镜想了想:“未来是无限的,但能够被大脑所读取的信息量有限,所以怎样在其中摘取关键的情报才是这种能力需要被训练的核心。”
他放弃了,根本听不明白。总而言之,这是一种让人“生而知之”并且“不像个小孩”的能力,如果在青森本地的话,大概会被当做和六眼类似的怪物供奉起来。
之后一路无话。
击杀了三名诅咒师的情报已经提前送达,阿镜一回去就需要做相关的汇报,外加撰写报告书。死人的事儿毕竟和祓除咒灵不同,要走另一套流程——上层的总监部也会介入审查,总之需要慎重对待。
这种时候,她就有点忍不住羡慕只有一面之缘的五条悟,对方今后的人生里大概都不需要担忧报告应该怎么写。
黑猫很快乐地从坪庭当中窜出来,用指甲哗啦啦地扒拉着榻榻米,高高竖起尾巴,又来蹭她的裤脚。一开始百般不情愿的态度如今已经一扫而空,这个四叠半的房间也终于被视作是新的住所。
“镜小姐。”
也有剃成青茬发型的躯俱留队成员很好奇:“没给这只猫起名字吗?”
“定下名字就意味着束缚,让它自己决定比较好喔。”
阿镜伸出手去挠猫的下巴,从手心传来一串呼噜噜的响声。她吹了吹自己面前的纸,钢笔墨迹尚未干透,里面标注着那几个诅咒师的术式信息。
清缴诅咒师团体,也是御三家所承担的责任之一。
相比于高专毕业的咒术师,尤其是非术师家族出身的那种,御三家的术师明显和现代社会距离更远,因而心理承受能力更强,动手杀人的负担更轻,作为工具更为“结实耐用”。
当然,工具人本人对此做何想法,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长寿郎前辈早年修葺了一片空地,用作躯俱留队的训练场所,主要练习太刀和胁差的使用技法,基本上无时无刻都有人在这里挥汗如雨。
阿镜的短刀也算是训练项目之一,只是没有太刀那么热门——胁差都被算作是“弱者的武器”,攻击距离更短的就只能算作三流。
但至少目前为止,没人能够在这里轻视她。身怀术式又有着特殊的眼力,在无术式的躯俱留队鄙视链当中,仍旧还处在更上游的位置。
“镜小姐!”
甫一踏进去就有人很热络地招呼她:“来训练吗?需要陪练吗?”
“就拜托您了。”
她深鞠一躬,从腰间拔出刀来。
她的刀术偏向于正握突刺,和传统的全秉拿刀法有细微区别。这种技法的关键在于预读对手的躲闪动作,讲究契机和一击即中,而阿镜目前的缺陷在于身体跟不上眼力,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循序渐进的练习,这些都不会成为问题。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晚饭之前,她从楼梯的拐角处摸出来了几个西瓜。放在训练室的东西默认算作所有人共享,于是大家爆发出一阵欢呼,迫不及待地用刀把西瓜切开,很快分食殆尽。
“是谁放在这里的西瓜?”
几个西瓜迅速变成西瓜皮之后,有人终于想起来提问。
好几个人的视线集中在阿镜的身上,等待她提前公布答案。
“抱歉……过去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我的观测范围里。”
她只能摇头,说是自己也只是知道那个位置有大家可以随便吃的西瓜,如果她不发现,过一会儿也会有别人发现。
“真是奇妙啊,这种预知能力。”
有个少年模样的术师大着胆子感叹:“还能预判些别的出来吗?”
“嗯……如果你今晚喝了放在冰箱里的过期牛奶,会腹泻到虚脱。”
“哈?我才不会!”
“……毕竟是那种提醒了也不会在意的性格呢。”
阿镜摊手,第二天,她看到对方的脸颊明显凹下去了一块。
说什么来着?就算是禅院家偶尔也会有这种性格——大概连放帐的咒语都要背几天。
时间一天天过去,苹果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瓶子里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棕色的玻璃瓶。她在瓶子里插了花,材料来自那些惯常沉默的女眷。
除了周末雷打不动的围棋对弈以外,阿镜作为新晋术师的生活其实相当规规律。偶有闲暇,趁着人少去道场躲懒看杂书,却撞见筋肉虬结的背影扛着两个西瓜从不远处走进来。
“……甚一前辈?”
这倒是真没想到。
“啊,是你。”
禅院甚一也很意外。
作为第二十四代家主的孩子,甚一本人也是禅院家下一任当主的有力候选人,当然也听说了这个预言过直毘人小儿子将会继承投射咒法的外家孩子:“你上次和甚尔一起杀了几个诅咒师?”
“本身他一个人也能杀掉,我没出什么力。”
“不用咒力杀死的话,术师的尸体可是很麻烦的。”
“那用咒具也一样,没什么区别。”
甚一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他知道这个人没办法对禅院家的人说谎,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的每句话都出自本心。
几分钟后,两人坐在侧缘上,中间放着半个边缘粗糙,明显是被硬掰开的西瓜。
“我偶尔会送点应季水果过来。”
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咳嗽了一声:“算是给大家辛苦训练的酬劳。”
大概是因为有一个年龄小半轮又没有咒力的血亲,他对于同在一处的后辈就也多了些看顾的同理心。
“正盛先生他们会很感激的。”
阿镜点头,“前些天还有人在猜测到底是谁送来的西瓜。”
“还是别告诉他们比较好,如果知道是我的话,会带来多余的心理压力。”
“……是呢,已经差不多能想象到这种场面了。”
甚至不需要用到未来视,只要稍微动动脑子。
禅院家毋庸置疑是个糟糕的地方,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糟糕的人,甚一前辈就是很好的例子。包括直毘人这个家主,抛去一开始那个用钱买人的不合理操作之外,私下里也是个喜欢酗酒性格糟糕但大开大合的中年人。
阿镜看着不远处的净手钵,房间里还放着当时没吃完的四分之一个西瓜。临走的时候,甚一前辈很认真地拜托她,说是如果提前看到了谁的死讯,还请提前做些提醒——能在这里训练的大都是些只管低着头祓除咒灵的普通术师,是禅院家的第一线战力,活着总归不易。
写作第一线战力,读作容易被牺牲的炮灰,她当然懂得。虽然总有一天要离开禅院家,但她还不至于连这些寻常术师都一并恨上——即便是当年六十六国分三十的伊势平家,也有平重盛这种在史书里都挑不出毛病的好人。
当然,也有平时忠发出过“非我平氏,皆非人类”的……即便如今听着也颇觉耳熟的豪言。
要知道,伊势平家的结局可是在坛之浦海战上被杀了个干净,活着的亲眷没剩多少,从此境遇陡转源氏掌权,轰轰烈烈地退出历史舞台——她偶尔也会觉得周围这群人读书太少,这么不吉利的话也拿来化用。
又或者,正是由于身为咒术师,才比普通人更不信鬼神。
而没人注意到的地方,甚尔已经从禅院里消失了一周之久。
第13章 13
地下黑拳的竞技赛场,甚尔没怎么费劲地就将对手撂翻在地,走下了镁光灯照射着的舞台。
他其实不太缺钱,至少没有缺得那么厉害——这一身力气虽然不能让人祓除咒灵,但赚钱的渠道倒是很多。咒术师自诩高出普通人一等,但这种地下无规则的竞技比赛也确实是非术师的观众居多,经济危机的泡沫虽然有刺破的征兆,却显然尚未波及到这些直正身处高位的家伙。
不过能赚钱就行——他在这附近认识了一个叫孔时雨的韩国人,那人能够看见咒灵但没有术式,会介绍给他这种能迅速来钱的活计,算是仅仅从经济角度上讲的互相帮助。
“稍微也考虑一下己花钱的方式吧?”
变得稍微熟稔一些之后,孔时雨偶尔也会大着胆子开他的玩笑:“就这么赌掉也太浪费了。”
倒不是说不建议赌博……相比而言把钱赌掉已经是不那么极道的开销了,但这人的运气实在是差,钱进了赌场之后仿佛流水一样一滴不剩,而且还是那种即便面对未成年也敢营业的黑心版本。
花钱如果会带来快乐的话,那花掉倒也还不至于那么心疼,可现在他单纯旁观就已经感觉到了肉痛——这人赌博的时候看上去也没有很快乐。
“那该用在什么地方?”
甚尔放下骰子,说实话,这种赌博手段和千年之前的双六比起来也太大变化。
“嗯……吃喝?不过你也不太喝酒。”
孔时雨想了想,左手握拳敲右手掌,一锤定音:“那就花在那里吧,反正你看上去也不太像是未成年。”
*
新宿,歌舞伎町樱花通,两人站在夜色下闪闪发亮的街道前面,陷入沉思。
相比之下,禅院甚尔看上去还像是更加从容的那一个,他表现得就像是这里的熟客,随手扔下钞票付钱入场,看着在明明暗暗的灯光下,有几个女演员在舞台上跳些令周围人血压上升的舞。孔时雨短促地笑了一下,附在他耳边说:“禅院君,如果给的钱够多的话,你能够让她们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喔。”
……说真的,他也不是很想去指挥这几个现代白拍子[1]。
但来都来了,而且这些钱不花在这里也会被赌掉,于是舞蹈表演结束之后,他们很顺利地换了地方,周围坐着好几个画着浓妆,穿看暴露的舞女。
他不喝酒,但孔时雨会喝,对方坦然地任他请客,丝毫不觉得作为年长者会有什么愧疚。
不用他提,这些人就会围绕在身边说些宽心的好话,包括称赞他的长相,称赞他出手阔绰,如果他允许的话,这群人愿意剥好葡萄直接喂进嘴里。能来这里的人多多少少生活中有些压力,而纾解力本身就是她们的“职业范围”。
“禅院先生——”
“叫名字就可以。”
“那么甚尔君。”
她们放轻了声音,举着盛有深红色酒液的高脚杯:“有什么样的烦恼都可以跟我们说哦。”
这是个泛用说辞,是除了聊天气、酒和喜欢的歌舞以外打开话题的一个安全窍门,不管最后会不会聊到床上去,都是交谈的开端。
孔时雨显然深谙此道,而甚尔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发现他真的没什么好说。
禅院家的事情,尤其是天予咒缚的事情,当然不好拿出来和她们沟通——未必会被当成真的,极大概率会以为是轻小说里的内容。而除此之外,这群人拿钱办事,也不会对他的情况产生一丝一毫的帮助。
即便是他自己都根深蒂固地认为看不见咒灵的非术师低人一等,而从别人的口中听些好听的谎话实在是毫无必要。
他的视线瞥向高脚杯当中的红酒,这些人还没喝得太醉,孔时雨也只是脸颊上稍微带了些红色,脑袋还很清醒。留着络腮胡的年轻人冲他一抬眉毛,说放心吧,这里的人保密意识都很好,不管你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出了这扇门大家都会当作无事发生的。
于是他笑了一下,问,“如果不是以喝醉为前提的话,你们会喜欢喝苹果酒吗?”
…
“甚尔君明明很会说话嘛!”
半小时后,气氛重新热闹起来,桌上开着两瓶同款的苹果酒,带着微微发甜的口感。就连孔时雨都露出有些讶然的神色,感叹他在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如果在这附近上班说不定能从女人身上赚到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