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指自己:“今天的咒力使用预算已经超支了哦。”
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还扔着沾了鼻血的纸巾,五条家的咒术师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但悟少爷他——”
“所以要加钱。”
阿镜说,她顶着甚尔的目光:“我要这个数。”
金钱开路就能解决的话,对五条家的咒术师来说也算好事。于是一行人重新上车,周围的咒术师们不仅关注着不知什么时候会袭来的袭击,还要提防着车里这两个姓禅院的家伙——哪怕一个本质是外家人,另一个对于杀死六眼也毫无兴趣。
两个未成年坐在后座上,五条悟看着窗外向后掠去的景色,揉了揉眼睛。
“如果觉得头痛的话就戴个墨镜吧。”
阿镜建议道:“屏蔽一点视觉信息对你来说会好一些。”
“你知道?”
“毕竟都是会对大脑产生负荷的眼睛,我比你多几年经验嘛。”
“……嘁。”
“当然,我没办法猜到六眼能看到什么啦。”
甚尔则在副驾驶的位置,同乘一辆车是底线要求之一,为了防止这家伙也被五条家提前弄死。一边开车,阿镜一边解释,会来的诅咒师一共有两个,从他们一抵达东京就在伺机计划,不管去哪里都会想要出手,所以干脆不变应万变,等看他们来。
“是两个年龄还蛮大的人,其中一个的术式是降灵术,还有一个是式神使。”
她流畅地报出了对手的术式,换来五条悟不屑的一哼。
“都是些不起眼的杂鱼。”
阿镜没理他:“可以观测到的未来里找不到会对他造成伤害的可能性,具体要警惕起来的时候,我会提前三分钟左右提醒你们做准备。这两个诅咒师好像都有完整的撤离手段,别抱着想要彻底杀死的念头比较好。”
“是真的吗?”
司机有些不相信。
“不相信的话,可以让甚尔原话再问我一遍,我有咒缚在,没办法对禅院家的人说谎啦。”
咒术师们将信将疑,而五条悟满脸的无所谓。他到现在已经被无数人尝试暗杀过,最成功的一次已经突进到了五条家的第二层结界,大雪天里尸体横在他的面前,被无下限的术式顺转绞得血肉模糊,弄脏了落雪后还没人踩上脚印的干净院子。
他对死人没什么观感,诅咒师的尸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然后从尸身上升腾起气势汹汹的咒灵,被他转瞬之间杀了第二次——这种情况发生得太多,实在让人难以提起什么兴致。
五条家的门禁很严格,一出门就兴师动众,漫画和电视节目倒是任由他去看,多半是《游戏王》和《七龙珠》之类,不过就作者目前的想象力,主人公还不如他能打[1]。
“如果是你的话,能提前知道下周的新剧情吧?”
“知道倒是可以知道……但你如果提前被剧透的话,下周看的时候不会觉得无聊吗?”
“总之先告诉我。”
“……那么下周后悔的时候别抱怨哦。”
剧情她原本就看过,现在说出来也不费力。阿镜干咳了一声,简明扼要地说,八神太一和石田大和会起些矛盾,不过过不了几周他们就会重新和好,继续在法路易岛开始新的冒险。
“毕竟是挚友嘛。”
她总结:“矛盾都会很快解决的。”
“挚友是什么?”
“是会一直相互帮助,相互信赖,比朋友还要亲近的人。”
朋友他是知道的,七龙珠的主角也有几个朋友,比如布尔玛和那头会说话的猪,虽然和主角相比弱得要死,但也不是不能一起相处。
对方像是早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不了解也没关系,悟以后也会遇到哦,值得信赖的挚友。”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大多数人敷衍小孩子的万能金句“长大你就明白了”,但五条悟却绷圆了眼睛,他仔细观察着对方身上的咒力流动,像是天空一样的瞳孔里迅速流过无数信息。
默不作声地安静了几秒,五条悟突然又拔高声音,这次是对着副驾驶的甚尔:“你把刚刚的问题再问她一遍!”
“什么?”
甚尔不耐烦地回头,看着半边身子已经要扒拉上座椅靠背的六眼,还是依着他的要求重新提问。
“会遇到的。”
这一次,阿镜的态度变得更郑重了一些:“你以后会遇到的,能够互相托付信赖的挚友。”
这是一个预言,也是一个承诺。她无法对禅院家的人说谎,也就是说,这句话是被勘定的命运。
之后五条悟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他将商店里的卡牌扫荡一空,期间甚至试图要求阿镜告诉他这家店里有没有珍贵的限量款。然而后者一挑眉毛,说是未来视的使用限度已经超支,占卜业务下个月才恢复营业,付费服务,排号请早。
“你知不知道我是——”
“五条家的六眼,我知道哦,但未来面前人人平等啦。”
五条悟被噎住了,他哼了一声,还想要说点什么,但阿镜却收敛了表情,向着不远处伪装成顾客的咒术师们抬手示意。
——三分钟。
就连一直保持着走神状态的甚尔也终于站直了身子,略微一侧脸:“要动手吗?”
“……不用,咱们这边战斗力有点富裕。”
*
富裕得过头了。
只消一瞬间,五条悟的六眼就已经捕获到了几百米开外的诅咒师,湛蓝色的眼睛直视过去,只是单纯“注视着”,就已经让对方能够感受到仿佛被热武器火力锁定一般的紧绷感。
“什么啊,垃圾。”
甚尔看了一眼五条悟的视线,似有所感,顺着对方的目光眺望过去,不似人类的视野也在远处的高楼顶上看见了漆黑的、隐约成人类轮廓的一小点。更旁边的是阿镜,这个视距她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但也凭着常人所不能知的视野锁定了远处。
三双眼睛目标一致,让亟待动手的诅咒师相当狼狈地提前溃逃,五条家暂且没有追击的打算,决定还是先以自家少当主的需求为先。
这场意外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
她收到了五条家一笔不菲的酬劳,而且不用像是祓除咒灵的薪水一样拆出一半充公,于是阿镜心情很好地在手机柜台里给自己挑了最新款,办理账号充值入网一气呵成。虽然她还想买台电脑,但“给禅院家通网”似乎是个相当艰巨的任务,四叠半的房间里也确实塞不下一台厚重的台式机,于是只能看着不远处的电子产品购物区望洋兴叹。
“之后还有办理银行卡,总是用现金真是相当不方便……”
可惜未成年干这些处处掣肘,非术师的世界可不会在意一个人的实力和心理年龄,连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渐晚。五条悟还想要打卡御台场的旋转餐厅,早早地就和他的家人一起消失,而甚尔秉持着打工的态度,对于她的一连串操作也不置一词。
街道被夕辉映照出柔软的橘黄色,他们站在东京街头,周围行人如织。这是全日本最大的城市,包容咒术师和非术师,无数地下宗教和大小团体,一个人淹没在城市中,不比一滴水融入大海更加突兀。
“我以后一定会离开禅院家。”
阿镜声音平静地宣布,她紧接着又问:“甚尔呢?今后打算怎么办?”
他没有咒力,无法单独杀死咒灵,在禅院家捱日子就连甚一的立场都会觉得难办。这大概是试探,毕竟他和那个家里大部分人都有不同,而且作为工具人到目前为止也很好用……甚尔想,他倒是不介意这种试探,反正情况已经不会更糟糕了。
“你来选吧。”
他说:“如果你永远都能选到最好的结果,那以后就都由你来选吧。”
黑猫从唯一被挖开的洞口逃进了院子,看上去像是自由意志,实际上命运早已既定——但这对它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未来,而且它现在过得还不错,早就接受了新的生活。
这样就很好,倒不如说,这个结局已经是最好了。
第16章 16
几天后,围棋幼狮赛正式开幕。
彼时,阿镜他们刚刚解决一只咒灵,搭辅助监督的便车匆匆忙忙赶往比赛现场。只要人还在东京,咒术界不会放弃压迫能用的劳动力,而每个任务结束之后都会被汇报给禅院家,以证明他们即便不在禅院家的眼皮底下也有老老实实地打工。
她在咒术师和棋手之间的身份切换非常快,就连在开车的辅助监督都感到惊讶不已——要知道,大多数术师和普通人之间都有着或多或少的隔阂,然而这家伙身为咒术师,甚至还交了不少非术师朋友,堵车的时候连接了两个电话,向她的小伙伴们保证一定能够按时赶到比赛现场。
“比赛都已经要开始了!”
进藤光的嗓门格外大:“你快一点啊!就不能骑着扫帚飞过来吗!”
“……咒术师和巫师之间差别很大的!”
她敢肯定对方绝对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漫画:“我当然飞不过来了!”
他们最后在比赛开始之前两分钟堪堪赶到,得益于甚尔直接把人捞起来夺路狂奔的最后一段,速度比“骑着扫帚飞过来”也慢不了多少。院生们大多数都已经坐在了棋盘前面,进藤光远远地冲着他挥手,伊角同学也跟着笑了一下,但大多数人的表情都不算轻松。
大家往往将这种比赛视作是成为正式棋手之前的前哨战,心理压力可见一斑。
“你是仓田七段的学生?”
坐在她对面的人笑了一下:“我听他说过你,说是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正式的棋手……很厉害啊,女孩子想要跻身围棋界可不容易。”
“别的工作也不轻松,不如挑个自己有兴趣的。
阿镜低着头,捻起一枚黑子:“请多指教,宫城前辈。”
“彼此彼此……”
对方也开始下棋,疑惑在脑内一闪而过:他有告诉过这孩子自己的名字吗?
比赛的结果是,她以两子之差输给对手,但全程的棋路都很稳定,显出了超越年龄的从容。围棋界一些旁观的前辈也礼貌地表示了期待,说了些“看来以后业界会增添不少新鲜血液”之类的鼓励话——但具体能否踏上职业道路,还要看今后的定段赛。
之后的生活一切如常,阿镜再也没有提过离开禅院家的计划,而对方不提,甚尔当然也不会问,保持缄默是在禅院家生存的良好品质,大多数人都遵循同样的定理。
——现任家主的小儿子除外。
直毘人的孩子很多,性格差不多都一样烂,才能参差不齐,相较而言,排行最末的这个老来子反倒是最值得期待的那一个。
而就在最近,他已经觉醒了投射咒法的术式,印证了阿镜最开始的预言。
投射咒法是昭和时代伴随着电视转播技术发展而并行衍生出来的术式,其实并没有多少年的传承,然而这种传统单薄的术式在直毘人的手里被玩出了花,天下功夫唯快不破,击败一众竞争对手擢升成为如今第二十六代当主。
小孩的名字叫禅院直哉,起名字的思路和“甚一甚尔”这种一字传承如出一辙,不仅术式出色,在咒力的操作精度上同样不俗,担得一句“天才”的称呼。
连带直毘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好,据不可靠小道消息,这人最近喝酒的时候甚至能拍着桌面直接唱起来,一副人生圆满,未来有望的模样。
虽然没有正式见面交流过,但就连阿镜这个大多数人“无事不登门”的小房间里都流进来过禅院直哉的传闻:比如这孩子在锤炼术式的同时还学了钢琴,而且两边的功课成果竟然都很不错。传话的人是个没有术式的躯俱留队成员,言语之间带着羡慕的语气。
她最近确实会听到淙淙的琴声,想必就来自于那位年幼且天赋异禀的嫡子。
像是孔雀一类的动物会靠着鲜艳巨大的羽毛来增加求偶能力一样,这本质上是一种“从容的炫耀”。炫耀自己可以浪费如此之多的蛋白质,生长有如此冗长而影响行动的羽毛,却仍旧能够顺遂地在危机四伏的世界当中存活下来——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对咒术师而言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危机四伏”。
乐器和学习的成果似乎再次佐证了这孩子的天赋,而就在这时,有人在会议上建议道,不如让镜来看看这孩子的未来吧。
不是“明天怎样”,“一个月之后怎样”这种未来,而是从今往后(これから),极目远眺,看向更远更远(もっとさき)的可能性。
就连当初的五条悟都没有这种待遇——毕竟和年幼的六眼见面也只不过是惊鸿一瞥,无法观测到十年后二十年后那般遥远,而现在,这群人却要燃烧起护摩,举办盛大的仪式,来提前获悉禅院家最年幼的天才即将在将来摘取怎样的桂冠了。
而这让她显得有些为难。
“远未来可不是说看就看的事情,时间节点越是遥远,未来就越是不清晰,说到底,我只能够看到可能性最大的结论,而且那很有可能只是转瞬即逝的画面,或者意义不明的片段。”
她皱着眉头:“因为时间实在是太远了,就连解读起来都会变得语义暖昧……”
纵观整个世界的历史,也诞生过不少精准的大预言家,包括俄狄浦斯王杀父娶母的悲恸命运,包括一些出名的灵媒和占卜家,但他们的预言往往都以出其不意的形式实现,在最初叙述的时候,未必能讲明白前因后果和具体的个中逻辑。
“那就够了。”
禅院扇开口,神色中隐约带着不耐——他自己也想成为家主,只是竞争不过现任,又不甘对方生出了有才能的孩子:“不需要太详细,你尽力去看就好。”
*
所谓尽力,也要择良辰吉日,要做些讨彩头的仪式,更需要那种能够让他人咒力得到增幅的辅助型咒术师。于是禅院家像是巨大的机器一样运转起来,但这种运作尚未波及到位于台风眼的两个当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