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清老爷子的欠款?”
“合适的时候。”
“……你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对你做什么吗?”
甚尔忍不住问。
“做什么?未来一段时间里我应该没什么生命威胁。”
阿镜眨了眨眼睛,没理解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直彦他们的挑衅也已经很久没发生过了,应该也已经早该吃过苦头了才对。”
“……”
甚尔沉默了一下,他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好解释,至少他没办法堂而皇之地质问她“你对自己即将被嫁人这件事究竟有什么看法”。
因为他发现以这家伙的价值观——以“权衡利弊之后,很从容地来到禅院家”的价值观,她未必会对这件事持以排斥态度。
而实际上,这是个很简单的误区。
未来视想要做出预判,必须要某件事情在未来“极大可能发生”:比如即将到来的暗杀、即将祓除的咒灵,以及注定会来临的期末考试——至于在家族当中四下散布的小道消息,在“未来的可能性”里根本排不上号。
而促成一桩婚事所需要的前期准备更为复杂,流程繁琐的禅院家自然不能免俗,再加上还有人指望着她“有朝一日嫁给自家人,正式纳入禅院家”,这种如同浮萍般没根据的流言极大概率不了了之。
在纷至沓来,山重水复的未来中,这种程度的揣测只能算得上是聒噪的杂音。
“甚尔?”
察觉到对方的沉默,阿镜又问:“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需要商量,可以尽管和我说——这点程度的咒力余量我是会留出来的。”
“……不,没什么。”
甚尔轻描淡写地回绝:“抓紧时间完成工作吧。”
也没必要太担心,甚尔试图说服自己:毕竟她会斡旋出最好的。
*
比起没来由的小道消息,阿镜最近的工作重点是成为正式的棋手和咒术师。
相比而言,前者很困难,后者不那么困难。
“要在预选赛上取得净胜三胜,然后再去参加正式的考试才行。”
阿镜给甚尔介绍围棋的通过准则:“是体力和精神力的大挑战啊。”
“……明明咒术师那边的定级比较麻烦吧。”
甚尔评价道:“毕竟那个要独立祓除咒灵,什么人都没法帮忙。”
她没有到能够入学咒术高专的年纪,也没有将来去那边上学的打算。一般来讲,御三家自己培养的术师会获取名为“特别级别咒术师”的认证,这意味着不完全隶属于咒术界,要请动来祓除咒灵的时候需要花费更多的佣金。
比如禅院甚一,他就极早地成为了特别一级咒术师,如今也在躯俱留队的上位机构,“炳”之队当中行动。
大多数的咒术师穷其一生大概就会停留在三级或者二级的水准,而四级术师一般都会划分到文职工作或者非战斗成员岗位,一级就已经是各种意义上的领导者。
“你打算申请哪种资格?”
甚尔问。
“特别二级咒术师,努力一下还是能办到的。”
“……你才多大一点啊。”
“未来的咒灵比现在要危险得多,这种等级就像是卡牌游戏里版本迭代的SR一样不够看啦。”
阿镜满不在乎地回答:“在斟酌是成为亚古兽还是暴龙兽的时候,红莲骑士兽用不了几年就会出现呢。”
“……能说点我能听懂的东西吗?”
“甚尔也多看一点漫画就好了。”
负责开车的辅助监督四十多岁,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俊不禁,握着方向盘加入了对话:“我家女儿也喜欢看这些,买了不少叫作手办的东西……啊,和镜小姐您年龄差不多大呢。
“她也是咒术师吗?”
阿镜问。
“不……我家其实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咒灵,我平时都是给家人说自己在做事务员,只能做些给大人物打下手的小事。”
对方露出有些赧然的笑容:“只是勉强能看见,又没有术式,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她们未必全然不知情哦。”
阿镜指了指车前挂着的十字架挂坠,还有对方车钥匙上悬着的、节分日祈福用的黄豆福包:“虽然从宗教角度上讲是乱信一气,但这都是普通人能想出来的祈求平安,邪魔退散的办法。”
甚尔略一偏头,也注意到了车里的这些小装饰。御三家出身的人往往欠缺信仰和敬畏,即便看上去和神佛习合搭边,那也不过是传统术式的泽及,真正的虔诚可以说一点边不沾。
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只能向虚构之神来寻求慰藉。
车里气氛一片大好,这家伙在有心经营人际关系的时候向来擅长说让人舒心的话,就好像在这方面有特殊的天赋……不过能看到未来的话,这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甚尔想。
他坐在对方身边,沉默地当一柄会喘气的咒具,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伸手绞着自己的长头发,鼓起脸来苦恼“要不要换个发型”。
“甚尔觉得怎么样呢?”
“……什么?”
“头发啦,留长发不是不太好活动吗?也有容易被咒灵抓到的风险……但是想剪短果然还是要下定决心才行啊。”
她看着像是真心实意地为这点事苦恼:“不然干脆染个色好了。”
“你自己做不出决定吗?”
“所以才想参考甚尔的意见嘛,想请你从男性的角度上帮忙参谋一下。”
阿镜捻着发梢:“甚尔是长发派?还是短发派?”
“……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人总归会有些偏好的吧。”
对方沉默着,等待着回应,就仿佛他的意见真的很重要。
他想起那些在房檐下窃窃私语,仿佛禅院家背景板一般的家眷,还有她们束在脑后的头发,开了口:“那就剪掉吧。”
“好哦。”
阿镜打了个响指,指挥司机变更路线:“去最近的理发店。”
第19章 19
也不至于效率这么高吧?甚尔想。
但对方明显不是拖沓的性格,于是黑色的轿车立刻当街转向,顺路送了他们一程。
临走的时候,阿镜还心情很好地指了一家商店,说是他女儿最近有了想要开始画漫画的打算,如果能够买一套画材来鼓励她,对方一定会很高兴。
“啊!我之前从来都没有留意过,那孩子竟然……非常感谢您,镜小姐。”
明明和自己的女儿年龄仿佛,辅助监督却摆出了恭谨尊敬的态度,像是在面对一位经验老辣的前辈。实际上大多数咒术师在面对她的时候都或多或少会有些拘谨,毕竟那是一双能够看穿命运的眼睛,铁口直断不容错漏。
不过这也很正常,五条悟在五条家说出来的话几乎等同于神谕,过于异常的力量往往会冲淡他作为“人类”的属性;而阿镜的情况也不遑多让,毕竟禅院直哉即便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如今也会皱起眉头,勉强让自己忍耐对方的说教。
*
但这种异常和特殊对待仅仅局限于咒术师所在的世界里,至少理发店当中,店员们对待她的态度和面对其他顾客别无二致。
他们很热络地拿出了各种各样的宣传册,询问她想要剪成怎样的发型,于是阿镜干脆把这本样板往甚尔的手里一塞,表情期待地看过去,无声催促对方赶快选出结果。
甚尔有些诧异:“这个也让我来选?”
“是甚尔决定要剪短发的吧。”
“……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随口一说!”
“是是,我道歉——”
身形高大的家伙拖长了音调敷衍,依着对方的要求翻看手里的那册发型参考,刚翻了两页,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一僵。
阿镜看了一眼这一页——好家伙,烫卷的头发向四面八方炸开,整个人头顶上像是顶了个小丑的帽子,这种过于先锋的发型她还真的有点驾驭不住:“……甚尔喜欢这种吗?”
“……咳。”
他咳嗽了一声,还在想着刚才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未来视”这种力量的距离感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大半。
敷衍、调侃、开玩笑、轻松地相处……这是只有面对朋友的时候才会做出来的行为,甚至就连和孔时雨相处的时候,他都没有显得如此放松。
明明自己一开始只是为了过得轻松一些而默许了和这家伙搭档进行祓除咒灵的工作,虽说他自己体能远超常人,迄今为止的合作也还算愉快,但本质上,他的定位仍旧和工具人差不了太多。
而且刨根究底来说,这一切只是因为这家伙的年龄尚小,不足以面对来袭的诅咒师和太过复杂的咒灵——就像是现在的五条悟也需要五条家的咒术师严密保护一样。国中年纪就瞄准了特别二级的位置,这种才能和天赋,只要稍稍成长起来,未来就不可估量。
到了那个时候,她未必会需要一个没有术式,甚至没有咒力的盟友。
大概是因为他思考的时间太长,皱着眉头的模样看上去又很像是默认,阿镜今天第一次露出“被震慑到了”的表情,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指着那个发型对理发师说到:“就这样,但省略掉烫头发的步骤。”
“……这位客人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我才不要用那个奇怪的大罩子扣在自己的脑袋上,有种会把大脑都一起蒸熟的感觉。”
明确了需求之后,理发师也只能抄起剪刀,漆黑的长发咔嚓咔嚓地掉在地上。原本留长发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在失去了重力的束缚之后,剩下的短发也开始显出原本不够规矩的模样,四面八方地翘了起来。
于是镜子里的模样变得看上去很前卫,很先锋,很中性,很现代。
……这些都是造型师的官方说法,以甚尔一抬头的第一印象,他瞥了一眼这个“自由过度”的发型,又忍不住再联想到这家伙如同刀切般贫瘠的前胸,很公正地判断,她果然距离嫁人还早,毕竟现在连性别都看不太出来。
“……你那是什么恶心的表情。”
“?我甚至还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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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打算说些什么的话,我一定会报复的!”
“……还没说出口的话都要算在我头上吗?”
“光是想想也不行!”
……行吧,甚尔在心里叹气,至少现在,至少当下,他还是那个很好用的工具人。
不过新发型也并非全是坏处,阿镜觉得自己的头轻了很多,以后打理起来也更方便,或许禅院家的一群老顽固会觉得这样的形象不够“传统”——御三家大多如此,甚至加茂家的男人也有很多留着长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种小事上,她还是拥有着充分的自主选择权。
临走的时候,甚尔又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你之前刻意去观察过那个司机吗?我记得你的能力在对付自己没见过的人时,效果会打折扣……怎么会知道他女儿的事?”
“啊,那个。”
阿镜对于自己的新发型还有点不习惯,捋了一把垂下来的前发:“那不是用咒力观测出来的,其实是因为,他的女儿是我的同学。”
“……哈?”
“很意外吗,我其实是有在上学喔。”
*
她确实有在上学,需要写作业,应付考试,完成一系列学生都该做的工作。
只不过大多数咒术师都会习惯性地忽略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对于他们而言只是需要伪装的外壳,而和咒灵搏杀的那部分才是剥开外表之后所显现出来的真实。
如果不是“暴露咒灵的存在会造成大规模恐慌”,以他们将普通人视作下等生物的态度,估计连伪装都懒得装。
大多数同学眼里,阿镜的校园生活确实足够敷衍。她很少经营学生当中的人脉,不参与社团活动,也素来独来独往,抛去还算可圈可点的成绩以外,和班里同学的关系像是隔着一层玻璃,虽然也还算融洽,但极少交心。
“身体状态不佳”是个方便请假的理由,哪怕是当着教师和同学们的面,她也有过几次突然发烧或者流鼻血的经历,如今还能坚强地出现在每次的考试现场,已经算得上是“一心向学”的典范。
而更多的时候,她给大家留下的印象是放学时匆匆忙忙一路小跑离开的背影。
禅院家是个有钱大家族这点众所周知,放学的时候会有神秘的黑色豪车准时停在门口,带着她驶向远处。偶尔是阿镜一个人乘车,更多的时候,会有个看上去身形高大,不太好接近的男人等在旁边。
这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嘴角上还有伤,最开始甚至被学校门口的保安以为是社会上的不良,壮着胆子驱赶过一次,解释清楚花了不小的功夫。
“他是谁?”
最后一节体育课的时候,有学生在操场上小声提问:“是禅院同学的熟人吗?”
“那边的那位才是禅院哦。”
阿镜不动声色地:“是家人。”
“啊!可是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头发倒是有点像。”
“不如说是因为这个新发型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