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女尊宫廷文——荔箫
时间:2022-01-26 07:20:52

  席初倒并未被扰醒,反倒因为胳膊被抱得发沉,睡得更沉了一些。
  因为她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初入东宫的时候,他们都还小,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时常同榻而眠。
  那会儿她睡觉喜欢抱着东西,软枕布偶都合适。与他同睡的时候,最方便抱的就成了他的胳膊,她总会在半夜里不自觉地推开怀里的软枕,凑到他身侧,没头没脑地将他的胳膊一拢。
  一开始他还不大适应,她一抱他就醒,再拧着眉头将胳膊抽走,重新塞个枕头给她。可这样“计较”到底太麻烦,慢慢的他就妥协了,由着她抱,自己该怎么睡怎么睡。
  那样的日子一下过了很多年,直至她承继大统,后宫充裕起来。她渐渐开始顾不上见他了,他才发觉自己已不适应身边少了她。
  席初于是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里还在东宫,他们分坐在书案两边,正一起读书。
  窗外的天色已很晚了,书案上烛火幽幽。他抬眸打量了她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毫无商量意味地道:“阿谣,今晚你自己睡啊!”
  她一下子抬起头,杏目圆睁:“为什么?!”
  “我都两天没练剑了。”他道,“你还想不想看我舞剑了?”
  “想啊。”她皱皱眉,“你练嘛,关我什么事!”
  “……我都是晨起练剑。你抱我胳膊一整夜,起来又酸又麻,怎么练啊?”
  他无奈地看着她,她滞了滞,扁着嘴低下头:“哦。”
  他当她答应了,暗自吁气,悠哉地继续读书。
  可是很快她就又抬起头来,嘻地一笑,明眸清澈地望着他:“那日后我睡左边,就不碍事了,对不对?”
  他目瞪口呆,哑然半晌,被她气笑。
  她却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怕他不肯就放下书,绕过书案拽住他的手,声音甜腻腻地求他:“好不好嘛……我睡左边!也可以……可以轻点抱你,行不行嘛?”
  他斜眼瞟着她,她就一直晃他的手,直到他不得不垂头丧气地点头,她才又欢天喜地地继续读书去了。
  现下发沉的恰是左边的胳膊。
  他拿她没办法,唇角勾起一弧无可奈何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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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这一觉席初直睡到傍晚。醒来时天色已暗,虞谣犹坐在床边,手里读着一本奏章。见他醒了,她一笑:“醒了?正好。我先传膳,你吃点,吃完再吃药。”
  语毕她就侧过首,吩咐宫人传膳,席初却望着她愣住。
  他气力恢复了些,但仍发着烧,头脑昏昏,不辨日月。见她在这里,他竭力想想,想到白日里的事,薄唇翕动:“……阿谣?”
  “嗯?”
  他满目惑色:“你怎么……怎么还在?”
  她一怔:“你不想见我?”
  “不……”他即道,手也一下子又抓在她胳膊上,带着不安与分明的留恋,局促地解释,“只是问问……”
  虞谣想想,放下奏章,翻了个身,与他肩并肩趴在床上:“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启延宫啊?”
  语毕,果见他一怔,目光不解地望向她:“不是?”
  真是烧糊涂了。
  她抬手在他额上按了下,转而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喟叹苦笑:“这是凤鸣殿。我不在这儿,能去哪儿?”
  “……这是凤鸣殿?”席初虚弱地向四周。他已睡了一天一夜,却在这时才发觉自己没在启延宫里,望着殿中陈设,他视线凝滞了半晌,忽而慌乱,“我回启延宫……”
  说着他就要强撑起身,稍稍一动便疼出一身冷汗。
  “别乱动!”虞谣大惊失色,伸手将他阻住,秀眉蹙起,“回启延宫干什么?你好好歇着,安心养伤。”
  “阿谣……”他目光闪烁,躲避着她的注视。
  她不解:“怎么了?”
  他神情黯淡地低头:“阿谣我……我杀了元君。”
  “不说这个了。”她温声,他失神而笑:“不论有什么缘故,这都是重罪。你不恨我就已足够了,但你……别管我了,我也不该来凤鸣殿。”
  他边说边再度撑身,不理会她的阻拦,也不顾额上渗出的一重又一重冷汗。
  “席初!”她硬将他抱住,他撑起双臂一软,便跌回去。
  “朝臣们若知道,必会骂你的……”她感觉到他怔了一怔,听到他低语呢喃。
  虞谣眼中又漫开热意,忍了忍,生硬道:“你别管她们!”
  “阿谣,别任性。”他声音发虚地笑着,无力地摇头,“我不配让你这样。”
  她咬唇:“你若不配,就没有人配了。”
  “我不值得。”他轻道,“阿谣,我杀元君……不全是为了你。”
  “什么?”她眼露惑色。
  “我……”席初如鲠在喉,不敢看她一眼。
  虞谣不明就里,语气温柔如旧:“还有什么缘故,你先告诉我。”
  席初深深吸气,敛目道:“我恨他。”
  虞谣微滞。
  他惨然一笑:“自从他进了宫,你就不太见我了,我心里难受。所以在元安殿外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我……”
  他没勇气说下去了。
  那一剑刺向卫玖的时候,他心头除了愤怒还有无可遮掩的快意。可在那之后,这就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心魔。
  他并不后悔杀了卫玖。卫家敢动那样的念头,便是其心可诛、其罪当诛。倘使可以重新来过,他依旧会冲进去杀了他,用卫玖的命换她的平安。
  但他又何尝不清楚,这件事不该由他来做。
  卫玖不仅是她的元君,亦是她的心头之好。他没有资格杀卫玖,更不该在杀了他之后依旧享受她的关照。
  那份因妒而生的快意也更让他无地自容。从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已十分不堪。他每一刻都想求得她一份宽容,可在心底深处他明白,这是他罪有应得。
  虞谣听着他说到一半的话,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恍然意识到,不论是在梦中还是这三个多月的相处里,她好似从未听过他求她原谅他。
  她记得他曾求她杀了他,也曾胡乱认罪以求一死,但除此之外,他唯有的执拗便是说服她去查卫家,却不曾为自己的处境说过一句话。
  她薄唇紧紧一抿:“那你老实告诉我,你说卫家的那些事,可是真的?”
  “是!”他躲闪的目光一下子望过来,紧紧盯着她,惊惶不定,“那些……我没骗你,你一查便知!”
  “那就行了呀。”她目不转睛地回望,神色坦诚,“只要是真的,卫玖就是死罪。你的几分妒意或许添了一份助力,让你行事冲动了些,却不是你杀人的根本缘由,你不要为此自责。”
  这样的说法让他十分新奇,讶异便从眼中缓缓流露出来,他讶异地打量她:“你这么想?”
  虞谣点点头,睇他一眼,又道:“再说……苦头你也没少吃。若为着这点缘故一直自责,你要我怎样呢?让你为恶人偿命吗?那凭什么。”
  言至末处,她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席初失笑,心绪复杂得说不出话。虞谣见他放松了些,趁机帮他盖好被子,又摆弄他的肩头胳膊,让他趴了个舒服的姿势。
  然后她侧躺下来,认认真真地与他商量:“听我的,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你在这里安心养伤……只当帮我。我要查卫家,还需你帮我出出主意。”
  他沉默了良久,终是点头:“好。”
  她松气,一下有了笑意:“那就说好了,这几日你只管吃和睡,旁的事情都与你没有关系。”
  他又点了头:“好。”
  话刚说完,他就打了个哈欠。
  他到底还是太虚弱了,强撑着力气说了这么多话,心弦一松便疲惫不堪。虞谣再度伸手抚向他的额头,觉得似乎比方才更烫了些,心下焦灼,便差人去催促前去提膳的宫人快些,好让他早点歇下。
  席初再睡过去的时候,睡得格外安稳。虞谣陪他躺了半晌,想起来用晚膳时才发觉衣袖被他压着。
  她揭开被子看了看,他的手伸在她的袖口处,但分毫没有碰到她的手,呈半握的姿势,轻轻将她的袖角握住。
  她哑了哑,小心翼翼地抽了下,他眉心倏尔一跳,就要睁开眼睛。
  “……席初。”她忙凑到他耳边,温声道,“我还没用晚膳呢。你先睡,我用完就回来。”
  他朦胧想起自己在凤鸣殿里,含糊地嗯了一声,安心松开了手。
  虞谣让人将晚膳布在了内殿,就走出寝殿去用。用完膳,素冠上前道:“卫氏招供了。”
  正想起身回寝殿去的虞谣猛地抬眸,素冠低眉敛目:“他承认是自己着人去动的手,又买通了宫人。一边有人去请席贵君去含思宫,一边又有人假意撞破现场。仗着陛下不在宫里,他做了两手准备,若贵君不肯去含思宫,他就带人强押贵君走,安上罪名照样打死,等陛下晚上回宫时再禀话。”
  虞谣听得一阵沉默。
  卫珂的这番安排乍看双商下线,毫无水平,可她只消细想,便可知他缘何敢这样嚣张。
  直接将人刺死,这是与卫玖一案如出一辙的杀人方式。若不是投胎重来,就凭上辈子那个她,十之八九又要被戳中心理阴影,觉得席初罪无可恕了。
  是她给卫珂递了这把刀,让他敢毫无顾忌地捅在席初身上。
  她深深吸了口气,斟酌半晌,启唇淡声:“先把这事透给卫家。”
  素冠想了想:“陛下是想敲山震虎?”
  “嗯。”虞谣漠然点头。
  还好,地府那些人虽不肯直接把上辈子的记忆给她,却给她挂了个政务无师自通的buff,让她不必为这些问题太费心神,不然突然要面对一个树大根深的簪缨世族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纵是如此,虞谣也知道接下来势必是一场硬仗。
  她又沉吟了须臾,轻轻啧了声,抬眸问素冠:“他伤得重不重?若是重,也让太医去看看,免得卫家拿屈打成招说事。”
  素冠一哂:“奴还没动刑呢。”
  虞谣:“啊?”
  素冠垂眸含笑:“奴只将他带进了宫正司的刑房,让他能看见那些东西。又告诉他席贵君现下在凤鸣殿养伤,陛下亲自照料着,他自知陛下心在何处,觉得争辩无望,就什么都招了。”
  虞谣笑出声:“厉害啊。”说罢又好奇,“那元君之事呢?你问过没有?他知道什么吗?”
  “奴试着探问了两次,没觉出什么,他好似是不知情。”他语毕顿声,虞谣点点头,他又道,“审问经过宫正司里记录清晰明了,已不怕卫家说屈打成招。卫氏重罪在身,不知陛下想怎么罚?”
  “先关着吧,别让他出事。”虞谣说着站起身,懒洋洋地踱向寝殿,“等贵君养好了,交给他处置。”
  说完这句话,虞谣心里有点爽。迈过门槛的瞬间,脑中突然隐隐一痛,她倏然蹙起眉,抬手按住太阳穴。
  “陛下?”素冠扶住她,她缓了一缓,痛感就淡去了:“没事。”
  她想该是这两天累着了。昨日先是起了个大早去祭祀,接着匆忙赶回来又开始照顾重伤的席初。虽然宫人众多并不需她亲手干什么重活,可她终究悬着一颗心,没法安心休息。
  她于是又简单批了几本奏章就打算早早睡了,梳洗后走到床边,却发现席初抢了她的枕头。
  大熙朝的枕头和古装剧里多见的差不多,不是二十一世纪那种扁扁的长方形,而是个方形的直筒。席初现下只能趴着睡,许是嫌枕头太窄,垫得不舒服,就将她的也拿过去,一并垫着。
  虞谣没办法,只好让宫人又取了个枕头来。
  不过这枕头她其实也没怎么用。入睡过去不多久,她就不自觉地朝他靠过去,胳膊抱住他的胳膊,额头抵向他的肩头,离了自己的枕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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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她就这样靠着席初,一夜睡意昏沉。午夜梦回之时,回忆蓬勃地涌入脑海。
  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喜怒哀乐。
  虞谣穿梭其中,一分一分地将它们记起。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从两小无猜到少年相伴。她高兴时有他在一旁分享,低落时也有他来宽慰。甚至在她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是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为初继大统的她抚平了几许心中的胆怯,让她觉得至亲离世之后,这皇宫也没有那么苍凉。
  可在她握稳权力之后,待她好的人就太多了。她的后宫充裕起来,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讨好她,他反倒成了其中不太顺她心意的那一个。
  虞谣突然明白了当时的她为什么会在元君与孩子死后做得那么绝情。除却杀夫杀子血仇,还有许多不满是从先前的零星小事里积攒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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