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并不安稳,呼吸粗重,眉心一直紧紧蹙着,额上时而沁出一层冷汗。她摸出帕子帮他拭汗,他在昏迷中张了张口,好似有话想说,却发不出声。
“你要好起来呀。”虞谣自言自语,手中的帕子触及他的额头,隔着薄薄的锦缎,她都能感觉到他额头滚烫。
往后一天一夜,席初都没能醒来。高烧中的梦境格外混乱,他时而身处市井街巷,时而又在宫中红墙之间。他周身不适,浑浑噩噩地一直走着,走得腿脚酸痛。他也不知自己是在干什么,浑噩之间只有一个思绪分外清明——他得让她信他。
直至某一刹他神思一震,一下子睁开眼睛,身上的痛感蓦地清晰起来。他不禁倒吸冷气,惶惑地张望四周。
虞谣特地留了素冠守在殿里,素冠见状,连忙上前:“贵君醒了?”
“……素冠?”席初脑中昏沉,望着他怔了怔,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在。却也顾不上问,缓了两口气,气若游丝地道,“我要见陛下……”
“陛下去上朝了。”素冠垂首,“昨日陛下不待祭礼结束就赶了回来,今日早朝上难免要有一番争执,再者……”他想了想,怕提及白小侍会刺激到席初,便委婉道,“再者宫中又有丧事,陛下着手安排也要耽误些工夫,许会回来得晚些。但贵君放心,陛下很担心您,下朝必定便过来了。”
祭礼,丧事。
席初浑浑噩噩的,只想到元君卫玖,视线愈发黯淡下去,怔忪苦笑:“那我等一等。”
说罢他就伏回了枕头上。素冠安静退开,他却并无意再睡。
他恍惚间觉得他已许久没见过她了,若他就此睡去,她却不等他醒来,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他于是竭尽全力地撑着,虚弱之下,眼前却一阵阵晕眩。仿佛无形中有一只大手抓着他,随时想将他扯进梦乡。
他硬提了几次神,愈发觉得熬不住,只得将手指扣到手背上,用力地掐下去。
早朝上,虞谣穿越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口诛笔伐”。因昨日她从祭礼上“早退”,朝臣们群情激愤,一个两个都在骂她不孝。
除此之外,更还有人上疏骂她“色令智昏”,明知席初杀了元君,罪无可恕,她却还这样宠着席初。
对此,虞谣也没给她们好脸色。她对这事心里有数——在她素来将朝政料理得不错的大前提下,这点混账事不会造成什么太严重的后果。
再说,这事里究竟谁是那个“混账”,也还不好说呢!
虞谣就这样一边冷眼听她们指摘,一边心里暗搓搓地赌气,琢磨着早晚要将宫里那些破事都查个水落石出,拿证据打她们的脸!
等重臣劝谏够了,虞谣便面色铁青地退了朝。她一语不发地往凤鸣殿走,跟在后头的宫侍一个都不敢吭声,直到她迈过门槛,素冠迎上前:“陛下。”
虞谣神色稍缓:“贵君怎么样了?”
“贵君醒了。”素冠道。
她略一松气,又听素冠说:“但……高烧不退,又不肯好好歇息,只说要等陛下回来。”
虞谣微怔,脚下就走得快了,疾步行入寝殿,顾不上去更衣,径直走向床榻。
席初循声望去,眼底微颤:“阿谣……”
这称呼令她一滞,继而便见他咬着牙撑起身,虚弱地向她伸出手。
“……你别乱动!”她忙迎上前去,他颤抖不止的手一下子抓在她绣纹精致的宽大袖缘上。她锁着眉,不经意间注意到他的手。
他手背上多了数个小月牙般的痕迹,显是掐出来的。每一个都掐得极深,呈青紫色。还有两块直被抠破了,露出淡淡的血色。
“你干什么……”虞谣心中一阵酸楚,将他的手攥住,“我去上个朝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你安心多睡一睡不好吗?”
席初眼中漫开一重惑色。
他意外于她的态度会如此和气,恍惚了一瞬才又撑起气力,将正事继续说下去:“阿谣,我……我知道你恨我,元君的事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你如何治罪我都认。但你……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担心她会拂袖离去,另一只手也吃力地伸过去,她的衣袖被他紧攥在手中,攥成一团。
“你就再信我一次吧……”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卫家狼子野心,若你……若你生下皇女,他们便会去母留子,把持朝政,是我在元安殿外亲耳所闻……”
“什么?!”虞谣悚然一惊,席初只道她不肯信,手攥得更紧。他已没有多少力气了,强撑之下身上直沁出一层冷汗,浸透了寝衣。
“阿谣……阿谣我没骗你。”他木然低语,双目无神,声音中隐隐多了几分惶恐的哽咽,“求你信我……你……你就查查卫家,只是查一查。若你一时动不了卫家……”
他的目光从她平坦的小腹上一划而过:“就……就别生这个孩子。阿谣,阿谣你信我吧……我不能看着你出事……”
“席初你……”虞谣懵住,蓦然发觉不对。她屏息与素冠相视一望,素冠亦神色一变:“贵君?!”
素冠哑然:“贵君,陛下的孩子早已……”
虞谣抬手,示意素冠噤了声。
她略作忖度,迎上的席初的眼睛。他满目的乞求与不安,明明已精疲力竭,还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她,手也仍无助而执拗地紧攥着她的衣袖。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孩子已经没了,卫家我也在查,你放心。”
话音未落,他眼中绽出一重光彩。
接着,他却又不敢信她的话,不敢信这一切来得如此轻易,不安地追问:“真的?”
“真的。”虞谣平心静气地答道。
她顿了顿,忍住心底的那股酸涩,又道:“这些事我自会料理清楚,你好好养伤。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她终是禁不住地眼眶一红,“我可就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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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席初望着她愣住。
他有些无措,在高烧的昏沉之中,他依稀记得这顿板子是她下旨打的。他也记得她恨他,在他刺了元君那一剑之后,她就再不愿听他说话了。
可她现在却很温柔,红着眼眶关心他。他茫然不知该如何反应,怔忪良久才轻声道:“我……我没事……”
他一双手仍攥在她的衣袖上,虞谣这样被他扯着,站姿很是别扭。她于是想在床边坐下来,刚转过两□□,就感觉到他双手一拽:“别走……”
她一怔,定睛便见他目中的惊慌正翻涌而出。
他其实已太虚弱,目光涣散无神,与她视线相触的瞬间,他的手下意识地一缩:“信我一次……”
“我信你。”虞谣温声,坐下身,“我让膳房备些吃的,你吃些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席初思绪迟钝,须臾才回神:“好……”
虞谣便帮他掖了掖被子,又睇了眼他的手背,再看向素冠,素冠明白她的意思,即刻去取了药膏。
虞谣接过瓷盒打开盖子,纤指蘸出点药膏,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他身形一僵,惊疑不定地盯着她看。
她低着眼帘:“掐成这样,不痛么?”
他说:“还好……”
“什么还好。”虞谣蹙眉,“都掐破了,下回不许了,你若真有事急得立刻便要同我说就差人去喊我。伤成这样还敢硬撑着不睡,你是当自己命硬死不了么?”
说话间药已上好,她将盒子一盖,递回素冠手里。
素冠垂眸:“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虞谣微愣,想说席初离不开人,定睛却见素冠神情有异,想了想,回过头:“我出去看看有什么事,马上就回来,行不行?”
席初忙点头:“好。”干脆得就好像方才说出那句“别走”的不是他。虞谣看出他口是心非,多半只是怕她不快,心里一阵绞痛。
她心下不自觉地想将离开的时间缩短,往外走时脚步都变得很快。出了寝殿,素冠回身关阖殿门,又走开几步,才压音道:“贵君看着像烧糊涂了。陛下何不告诉贵君,现下不是那个时候?”
“朕不知该怎么说。”虞谣一叹。
“可是……”素冠打量着他的神情,“若贵君当现下是元君刚离世那时,这个情形……”他顿了顿,“他只怕要以为这顿板子是陛下赏的。”
“啊?”虞谣一懵。
接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关于过去的梦她已做过许多了,在那些梦里,她对他总是极尽残忍,以致醒过来之后她都不愿多去回忆。但现下仔细一想,她也判断得出大致的时间点,记得在元君死后不久他们好像有过一场争吵,她盛怒之下是这样罚过他。
她斟酌半晌,咬咬牙:“还是先缓一缓吧,等他退了烧再说。若现在同他说了,朕怕他仍想不清究竟,却又要费神去想,耽误了养伤。”
素冠闻言有些意外,看看虞谣,释然一笑:“诺。贵君若知陛下为他如此上心,必定高兴。”
虞谣点点头,转而问他:“说起来,朕月余前就说让你去暗查卫家,可有什么进展?”
素冠笑意僵住,哑然下拜:“陛下恕罪……奴无能,一时摸不到什么。”
“起来吧,不怪你。”虞谣沉吟道,“卫家树大根深,事情又已过去三年,什么证据都能毁个干净了。”
待素冠起身,她又说:“不过这回倒是个好机会——你先从小白的事下手,去审卫珂,他一旦招供便是重罪,卫家必要谨慎一阵子不敢妄动。到时你继续查他们,朕也想想有没有法子引蛇出洞,总有办法将当年的事情挖个明白。”
“诺。”素冠恭谨长揖,见虞谣没有别的吩咐,便道,“奴去给贵君传膳。”
“嗯。”虞谣点点头,径自转身回到寝殿。步入殿中她就看向床榻,不出所料,席初果然还没睡。
她假作不知他的不安,自去屏风后换了舒服身的寝衣。待她更完衣,素冠正好将早膳端了来。卫珂心狠手黑,席初受了内伤,太医嘱咐说要吃几日清粥先养一养,御膳房就熬了浓稠的米粥来,稍配了几样切得细碎的小菜。
随素冠一道进来的宫人服侍席初漱了口,在床边支了榻桌,粥与小菜一道道地摆到桌上。
虞谣理所当然地在床边落座,伸手端起粥碗。素冠见状就与宫人们退开了,她舀了勺粥吹凉,平心静气地送到席初嘴边。
“……阿谣?”他虚弱地打量她,薄唇翕动几番,终是无声地将那口粥吃了。
热粥咽下去,他迟疑再三,屏息询问:“阿谣你……你不恨我了?”
“不恨你了。”虞谣笑笑,又一勺粥喂过去,“你既是为着我的命才动的手,我还恨你,岂不是很不识好歹?”
席初浅滞,沉默地吃粥,心下却在想:不是那样的。
是他对不住她。
他忽而觉得很难受,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实在气力不支,浑浑噩噩地说不出来。
虞谣见他安静下来,也不急着再多说什么,一勺接一勺地喂了小半碗粥下去,直至他摇头:“不吃了。”
“那就再好好睡一会儿。”她柔声。语毕命宫人撤了榻桌,自己也躺下来,笑意清浅地望着他,“我也睡一睡。”
“……好。”他点点头,闭上眼睛。黑暗之中,疲累几乎瞬间将他包裹,他昏昏地坠入梦乡。心底残存的几许不安却驱使着他伸出手,探进她的被子,想要感受她的存在。
但在指尖刚触及她寝衣的柔软衣料的刹那,他的神思忽而又多了几分清明,下意识地惧于让她察觉他的动作,手就这样停住了,停在了她的袖口处,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衣袖。
他想若她要离开,他拦不住,但这样他至少能知道她要走。
虞谣躺在那里半晌都不敢动,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唯恐人扰他安睡。
等他睡得沉了,她才提心吊胆地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胳膊。
她倾身凑向他,额尖触及他肩头的瞬间,他衣衫上浅淡的松柏轻响沁入鼻中。这是极为熟悉的味道,一直陪伴着她,在过去、在梦中,在眼前。
顷刻之间,她心底的那股难过上升到了极点。无数的过往交叠在一起,她想起他初时的好,也想起他后来的小心翼翼。
他曾经是多么清隽优雅的人啊,拔剑杀人绝非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他将那一腔孤勇都给了她,只盼着她能听他的一句解释。可她带给了他什么呢?三年的折磨、一次又一次的残忍以待。她冷眼看着他的满目哀求,让这个一心一意护着她的人在她的后宫里过得生不如死。
终于,她逼得他不敢说实话了。直至到了今日,他才再度将当年的实情袒露出来。
素冠说他烧糊涂了,他是烧糊涂了。可为什么偏当是那个时候,只怕她那日的绝情已是他噩梦一般的心魔。
虞谣心底一下下搐得直疼,怕扰醒他,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抱在他胳膊上的双臂却不自觉地越收越紧,好像怕稍稍一松,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