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两刻后,花厅里就开了席。
席上歌舞升平,又比宫中少了礼数,众人推杯换盏掷骰子玩得好不快哉。
虞谣对这些玩法不在行,就添了些金银玉器作为彩头看他们玩。
不得不说,一群容貌绝美的小哥哥玩在一起,真是举手投足都让人看着舒服。虞谣一时直恨自己有情债要还,不能放纵地左拥右抱当昏君,不然天知道生活该有多美。
一片欢声笑语中,有一隅的安静就显得格外扎眼。虞谣很快便注意到离她并不太远的席上,席初分外地安静。
他并不与旁人玩乐,他们也理所当然地当没看到他。他于是便索性连眼皮也不抬一下,独自坐在那里,形单影只的。
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继而又发觉他不仅不理旁人,就连宴席上的菜也不太用。她看了这么半晌,他总共就吃了一口菜、饮了一口汤。
虞谣不由皱眉,心下却生出一阵莫名的直觉,让她觉得他这个样子似是为了降低存在感,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
这是上一世的“她”的潜意识带给她的直觉。虞谣深吸气,多少有点难过。
或许是因为她并非往事真正的亲历者,什么元君被杀、什么小产,她都没有太多的真实感。可她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席初被折磨成什么样子,现下又见他这样小心,她愈发觉得不论有什么深仇大恨都应该报够了。
今后的日子,他们各自安好吧。
虞谣移开目光,没急着说什么。又过约莫半个时辰,宴席接近尾声,席上众人便开始商量下午是去骑马还是去射箭,商量好了就三三两两地结伴告退。
虞谣抿着笑也站起身,向外走去,行至花厅门口,她侧首:“素冠。”
素冠上前两步听命,她的目光往殿中一划:“席贵君方才没怎么吃东西,你备几道菜给他送去,让他找个地方用。”
素冠一怔,神情变得小心:“陛下?”
虞谣垂眸:“别说是朕赏的,就说……”她想了想,“就说是你备的。”
“诺。”素冠会意。
虞谣不再多言,四下看了看,喊上虞明到附近的小湖上坐船去了。
虞明不喜欢坐船,觉得无聊,在船上哈欠连天。虞谣坐在窗边看景,听到他的哈欠声不知不觉也跟着犯了困。不多时就索性不再撑了,站起身,向船舱二楼走去:“我去睡会儿。”
“我也去……”虞明也站起来。
这船的二楼恰有两间卧房,姐弟二人各进了一间,都能睡得舒服。
然而天总是不遂人愿,虞谣也就是迷迷糊糊地才刚睡着,房门就被叩响。
“陛下。”外面是素冠的声音。
虞谣醒过来,凝神一想,黛眉皱起。
方才她差素冠去给席初送菜,上船时素冠也还没回来。她身边又还有旁的宫人服侍,按理说他不必非赶过来才是。
她坐起身,扬音:“怎么了?”
“出事了。”素冠的声音听上去隐有些慌,“和贵君……和贵君适才再凉亭里与人品茶说话,突然口吐鲜血昏了过去。宫人们传了太医,太医说……”他缓了口气,“是中毒。”
虞谣一滞,脑内划过一句:嚯,宫斗大戏开始了?
她顿时睡意全无,下床唤人进来帮她理了理衣裙发髻,就往楼下走去。
素冠办事妥帖,早在乘小舟赶来时就已吩咐宫人将船往回开,虞谣坐在一楼等了不多时,船就已靠了岸。
虞明惊闻这样的事情也无心睡了,姐弟二人一道下船,素冠禀说:“暂且将和贵君安置去了玉思轩。”
虞谣颔首:“好。”
玉思轩地方不大,但这处园林中能供人居住的院落原也不多,玉思轩已是其中最为讲究的一处。
姐弟二人赶到时,后宫众人都已聚在了堂屋里。和贵君还昏迷着,虞谣透过门前的丝质影壁依稀看见太医与宫人们都在房中忙碌,便也无意进去,在堂屋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无法进去探望,正可先问问事情始末。第一回 迎面碰上后宫之争,她还有点激动,强作冷淡地开口:“怎么回事?”
众人相视一望,接着无数目光一道投向一名宫侍。虞谣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和贵君跟前的掌事怀沙,怀沙上前一拜:“禀陛下,适才……贵君与两位御子在亭中小坐饮茶,有宫人送了两碟点心来。贵君就着茶水用了两块,突然就……”
他言及此处顿了顿声,迅速扫了眼虞谣的脸色,复又垂首:“奴们吓坏了,赶紧传了太医。又……又着人去追查那点心,一时还没有结果。”
虞谣闻言心想也罢,不急。下毒这种事搁未来都算刑事案件了,哪有那么快就能出结果?
却听旁边的一位御子郑氏道:“他说起这个,臣侍到想起来,当时臣侍看那宫人就觉得眼熟,只是一时也没多心。”
怀沙一怔,侧首望去:“御子见过他?”
“那是席贵君身边的人啊。”郑御子一哂,向虞谣道,“自臣侍入宫以来,席贵君跟前就只有一个阿晋。今日在席上见有别的宫人在侧旁侍奉,臣侍不免多看了两眼,后来在凉亭中又见到了,便也识得。”
怀沙拧眉低头,想了想,呢喃说:“御子这么一说……好似是有些眼熟。”
“不如先将人传来问问?”他说着顿了顿,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事关两位贵君,总要查个清楚。”
这话听着没毛病。虞谣思索了一下,点头:“传席贵君来。”
素冠听言睇了眼身边的宫侍,便有宫侍走出房门,去寻席初。房中因而安静了半晌,虞谣喝着茶,一边担心和贵君一边对眼前的宫斗大戏充满好奇。
过了约莫一刻,席初到了。他步入堂屋,数道目光同时转过去,但他没什么反应,神色黯淡的脸上寻不到半丝情绪。行至离虞谣不远的地方,他平静地垂眸下拜:“陛下。”
虞谣看到他这副枯木般的样子总有点心疼,无声地缓了口气,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和贵君中了毒,朕听说去送点心的是你身边的宫侍。”
席初一怔,抬眸。
方才前去传他的宫侍上前了两步,一揖:“陛下,奴方才问了话,席贵君身边的阿全招了。”
虞谣皱眉,多少有点意外。查得这样顺利,让她忍不住阴谋论,觉得这背后另有隐情。
席初却很快回过神,哑声道:“是臣侍干的。”
短短五个字,虽轻却掷地有声。虞谣听得一滞,四周围都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短暂的死寂之后,虞明拍案而起:“贵君!你不能……不能什么都认啊!”
席初恍若未闻,眼睛抬起来,与虞谣对视。
这双眼睛与她在梦中所见的曾经的他很像,却又好像截然不同。她从中看不到任何光彩,就像一潭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一字一顿道:“臣侍嫉恨和贵君已久,臣侍就是想要他的命。”
“贵君?!”虞明惊得脸色惨白。
那位郑御子也皱起眉,幽幽道:“宫中争风吃醋并不罕见,可元君已死在贵君手里,贵君如今又……”
“卫玖死有余辜。”席初犹自跪在那里,身形与神情都没有分毫变化,唯语气骤然冷下去,透出狠厉让人生寒,“卫珂也一样。”
郑御子讶然:“贵君……”
“你们都出去!”虞明突然断喝,引得众人一滞。
他们正看他,他又再度道:“都出去!”
“阿明。”虞谣面显不快,他好似怕被她阻止,索性动手轰人,“都出去!都出去!”
后宫众人面面相觑,终是碍于他的身份不得不暂且离开。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虞谣无语:“你干什么?”
“皇姐……您借一步说话!”他边说边拉着她出门,走得很急,直接去了侧旁的厢房。
厢房里别无旁人,素冠见状也识趣地没有带御前宫人进来。虞明半推半请地令虞谣坐到茶榻上,深吸气:“姐,席贵君不是那种人,这事不是他干的。”
“……他自己都认了。”虞谣拧眉,“从前的事你也知道,还觉得他不是这种人?”
“从前……从前是从前。”虞明一时也不知如何争辩,咬着牙踌躇了半晌,就地一跪,“姐,就算是他……也饶他这一次吧,行吗?”
虞谣:“那怎么行?”
“不行我就不起来。”他耍起了赖,虞谣瞪眼:“你讲理吗?!”
“求您了!”虞明拽住她的裙角,“就当是……就当是我不懂事非得救他,饶他这一回。若再有下次……要杀要剐都听皇姐的。”
虞谣绷着脸,有点撑不住了。
其实她根本没想过要杀席初。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刚回来的人,杀人对她来说并不容易,她方才想的也不过是让席初到冷宫里去待着就算了。
可虞明的意思,却是要她根本别追究这事。
她心下自然是不肯的。不说昏君不昏君的问题,就说宫斗剧带来的经验也足以让她知道,皇帝在家务事上和稀泥多半会酿成大祸。
但看虞明这样,她又着实狠不下心拒绝他。
要知道,穿越之初她连面对旁人跪拜都很是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碍。虞明生得与她二十一世纪的弟弟一模一样,她真是顶不住他这样求她。
亲情是把双刃剑,虞谣的是非观就这样被松动了。
要不……要不活一回稀泥?
就一回,应该也没关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第一更上午九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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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姐弟二人一跪一坐,对视三秒,虞谣败下阵来。
她咬牙,扬音:“传席贵君来。”
守在门外的宫人闻声赶去堂屋,虞谣没好气地一拉虞明:“起来。”
“嘿嘿。”虞明嬉皮笑脸地起身,满面乖巧地立在她身侧。不过多时,席初被宫人请进了厢房,行至虞谣面前,一如既往地行大礼下拜。
虞谣坐直身,拿捏气势道:“今日这事原不能善了,但阿明非说不是你,求朕饶你一回。他平日鲜有事求朕,这事朕应了。”
席初木然一怔,抬眸间尽是困惑。
虞谣淡看着他:“若旁人问起朕为何没怪罪你,你知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哑了哑,迟疑半晌,道:“只说是明公子求情。”
“你这是让他与和贵君结怨。”虞谣下颌微抬,席初微滞,又说:“那便是陛下查明了原委,得知并非……”
“你当众认罪,朕查明原委却不是你,你的认罪就是欺君。”虞谣摇头,席初神情间的茫然更添几分,不安随之蔓延。
虞谣清了清嗓子:“旁人若问起来,你就说你先前当众认罪只是与朕赌气,后来他们走了,你就私下里将实情与朕说了。”
席初无声地吸气:“陛下?”
“听明白没有?”
“……诺。”他闻她口吻一厉,便不敢再多言一个字,低头应得很轻。
虞谣看他这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心里总不大舒服,事情交代清楚就不再多言,起身便走。
“皇姐慢走。”虞明长揖,待她出门,即刻上前搀扶席初,“姐夫,快起来!”
他的声音飘入虞谣耳中,虞谣心念一动,脚下定住,立在门外静听。
虞明与席初关系这样近,她倒想听听今日这事到底是不是席初下的黑手。
席初撑着虞明的手立起身,神色木然如旧,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日后再有这种事,不要救我了。”
他口吻漠然,虞明听得蹙眉:“我既知姐夫冤枉,如何能袖手旁观?”
席初轻笑,缓缓摇头:“冤不冤有什么要紧。阿明,不是每个人都想活下去。”
“姐夫别这样……”虞明温声劝解,“我听闻皇姐近来已转了性,姐夫好好活下去,日后会越来越好的。”
“不会的。”席初还是摇头,一步步向外踱去。
虞谣听到动静,左右一看,身形迅速闪进隔壁的房门,贴在墙后屏住呼吸。
便听席初声线平淡地继续说下去,淡漠中只余几许难辨的自嘲:“她心里已没有我的位置。好与不好……也没什么分别。”
这话听得虞谣心里一阵难受。就好像她是一个渣男,伤透了后宫里对她最用情至深的嫔妃。
可是不对呀。再从前的事里,她才是受伤的那一个好不好?
——先是杀夫又是去子,这席初得是多大一朵白莲花才能在做完这些事后依旧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
她暗暗吐着槽,可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并没有淡去。她一边嫌弃席初白莲花,一边又忍不住地觉得他怪惨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罢了,日后还是对他好点吧。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俗话还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席初现在被握在她手里,只要她小心提防,他就再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而她是皇帝,大度点也没什么不行。
虞谣躲在房里等到席初和虞明都走了才离开。
和贵君之事搅得众人都没了玩乐的心思,又过约莫一个时辰,大家就提前启程了。
如此一来,回到宫中的时间自也早了许多,马车停稳在凤鸣殿前时才刚到用晚膳的时辰。
虞谣下了马车,听宫人说和贵君在途中已醒过来,心里松了口气,回身走向卫珂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