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眼仔细搜遍禹尧整张脸,把她每一分每一毫的神情变幻都尽收眼底。可是没有,禹尧依旧冷得像一块坚冰一般,“弱水”两字一出,她的神情愈发冷傲,微微昂首,眼神中甚至还带出了几分不屑嘲讽。
见她说完了,禹尧歪了歪头,面带不解:“这与我该不该认得你有关吗?”
当然没关。
那仙子被她这状似无辜的神情气得一哽,但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继续道:“我乃泗水神女,一百年前,我与你在泗水交过手。”
“哦~原来是手下败将啊!”对方话音未落,禹尧眉尾一扬,自得的打断道。
“恰恰相反!”
泗水冷笑道:“那一战,我叫你们魔军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一提这个,禹尧有印象了,她乃魔界常胜将军,但这三百年里,也是吃过几次败仗的。
而那几次,全都是因为天族突然转换排兵布阵之法所致。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卷土重来的魔族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第一次尝到了无力抵抗的滋味。
可那不包括禹尧。
与外界以为的单纯盗阵法图不一样,禹尧在天族的那些年里,是真的实打实的下了一番苦功夫。
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把所有的阵法图背了个滚瓜乱熟,并在剩下的近百年里,把每一幅图的走势、运理、背后的阴阳八卦弄了个明明白白。
可以说,只要是这世间的阵法,除了茗羽所设,她只消一眼,便能看清其背后的门道。
但一百年前天族所换的新阵法,明显就是出自茗羽之手。
按理说,禹尧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受点伤,反正肯定比躺在床上嗷嗷叫唤了一整个年头的连哭强。
可茗羽留了一道生门。
说起来多么可笑,天族寄希望将魔族全军覆没的阵法竟然留了一道生门。
那道生门并不明显,因为它恰巧设在死门之后。不懂阵法的过不去,懂阵法的不敢去。
可禹尧过去了。
她不是误打误撞。
那时候的禹尧,听着背后那些恐惧的嘶喊声、叫骂声,感受着逐渐微弱下去的生机,步履维艰,僵直的背影竟带了些许颤抖。
因为她想起来很多强压在心底的画面。
“茗羽哥哥,这个阵法是个死阵吗?”
“不是。”
“不是?”
“其实这在我这里,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活阵。”
“活阵!嗯……你不会是设在死门后面了吧?”禹尧低头仔细观察,有点不太确定。
光影中的那人一袭青衫,但笑不语,看过来的目光柔和缱绻,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了然。
那目光,刺得那别有用心的女子情不自禁的低下了头,也引得两百多年后的魔将难得动摇了心神。
可也仅仅是一瞬。
回想起过去,禹尧情绪难免有些低沉,她道:“所以呢?”
泗水不知她心里的想法,只看到她面上的暗色,便以为她是因为打了败仗而悔恨。
于是,她更加的快意。
“所以,今日你便受死吧!”
看来这个泗水神女确实是迫不及待的想杀掉她。说“所以”的时候,她尚站的原地,而下半句的话头方开,她便已经闪身飞到了禹尧的身后,目光一凝,一枚水刺直指心口,眼看就要没入衣料肌肤。
禹尧却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泗水神女大惊,提气站在原处,警惕的环顾四周,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暗动。
一息过去了……
一刻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老泗啊,你在干什么?”
远远地,一位熟识的神君看她这如临大敌的样子,顿时有些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毛毛愣愣的祭出法宝,防备的看向四周。
“我,我刚才见到斩刃那个煞星了……”
泗水心知今日又叫这魔头逃走了,卸下防备,有气无力道。
“啥?她还活着呢!”
闻言,那神君大惊,立马上前拉住泗水。
“快快快,快去上报衍苍将军!娘嘞,她咋这么能活,十方罗刹阵都没弄死!她简直比俺见过的蟑螂还能……”
絮叨间,两神匆匆而去。
——
那么禹尧去了哪里了呢?
她去河边照镜子去了。
是的没错,身为一只动动手就能杀神于无形的魔头,她对自己的外表格外在意。
但这种在意好像又跟寻常女子不太一样。
凉风习习,吹皱一池平静,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波澜。
禹尧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着头,观察着水里的那个姑娘。
那姑娘没有身体,只有一张描眉画影的面庞在水波中轻轻浮动。
浓重的色彩细细的涂抹在眼周,微微上挑的眉尾画得霸气又失真,一片精细中,显出一双格外平静的眼眸,与那魅惑的装饰极为不搭。
不知怎的,禹尧突然想起前几日,在那片不知名的林间小屋中,同样是一面水镜,显出的竟是一张格外稚嫩纯澈的模样。
淡淡的眉眼,淡淡的神色,宛若清水芙蓉般,清浅却吸引住了她全部的目光。
那是她原本的模样,在她卧病在床的时候,茗羽未经同意把她的脸擦干净了。
那张脸她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呢?
大概是三百年吧。
自打三百年前,她回到魔族之后,便再也没看过那张脸了,也没有谁再见过那张脸。
方才在归元宫,她法力恢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恢复脸上的那些浓妆艳抹。那时,老祖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让她犹如针刺。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打不过,她一定要那老头再也……
再也什么?
是再也看不见么?
禹尧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顿了顿,而后便匆忙的站起身来,她似乎很不想再看见那张脸,转身疾步离开。
老头说,东去百里有座七老山,那里有位故人久居于此,他希望禹尧可以帮忙带个东西给他。
这老头心里一百个弯弯肠子,让她去这里肯定别有用意,她倒要去瞧瞧是何方神圣。
这么一趟思量,禹尧的心情完全平静下来了,身形一闪,便朝着七老山的方向飞去。
七老山是一片连绵蜿蜒的山群,古树繁茂苍翠,四时不断,密布深处,百兽起舞,生机盎然。曾有仙魔传言,这里曾是老祖诞生之初,也是他最开始的道场。
这消息真假难断,因为谁也不知道老祖本身是个什么东西,活了多少年,最初曾在哪里修行。
只知道当他出现在远古神魔面前的时候,已经与两仪神、天姥娘娘成为了生死与共的师兄妹。
禹尧掠过红枫灿灿,落在了林海顶端的一片红叶上,纵览四周。
老祖说,只要她来到七老山之上的云间,不消仔细搜寻,只要看到山中最显眼的地方,便是他故友的所在之处。
确实,即便周边山群再多,地形再繁杂,这万绿丛中的一点艳色终究难以忽视。
禹尧望着近处难以忽视的异样稍一思索,直接运起一团魔气打了过去。
果然,一片苍蓝色的屏障立刻显形,将这一团魔气弹了回来,禹尧挑挑眉,施施然换了一棵树落下。
而她方才停留的地方,已经成了光秃秃的一片树枝子了。
里面的老祖故友察觉到她这别出心裁的“拜访函”,不多时便出来了。
看到来者,禹尧有点意外。
只见她一袭湖蓝色衣裙,素色玉簪将头发随意挽起,更显得温婉动人,风姿绰约。只是她眉间带着一抹经久不消的病态,似乎有些先天不足,再仔细看看,身量也稍显瘦削娇弱。
竟是个眉目如画的仙女。
“原来是斩刃魔将。”显然,这个仙女认得禹尧。
恰巧,禹尧也认得这位。
能被禹尧认得的神仙并不多,敌手众多,说不定哪天就死在自己手里了。所以除非是有些分量的神仙,禹尧不会刻意去记谁是谁。
而这个禹尧心里的有些分量,其实都是天族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这样的神仙她分为两类,一类是战场上值得花心思的战将,比如主帅衍苍,老祖坐下的首席弟子,法力深厚,足智多谋,极为难打。
另一类是天族坐镇的智囊,比如狡猾阴险的老祖、暗度陈仓的茗羽等等吧,反正这一类不超过五个。
但音玖明显属于第三类。
她名声不显,在天族中知道她名字的神仙数绝不超过两只手,她甚至没在天族出现过,见过她样貌的神仙更是不过了了。
但如果你提起她另一个名号,那大家估计就知道她了。
衍苍的妹妹,苍龙族唯一的小公主,也是苍龙族唯二剩下的血脉之一。
可禹尧不是因为衍苍才去调查她的。
而是魔神骨罗。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们热烈欢迎珍稀神兽,三界一级保护动物——苍龙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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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叛徒回归
禹尧缓缓从树上落了下来,在音玖面前站定。
音玖温和的看着她,没有多说什么,跟对待一个普通人一般。
禹尧难得被这么正常对待,面上稍稍融解,态度也不像刚开始那般冰冷。
她从储物空间中拿出了一个小盒,这个盒子形状有些奇怪,别的盒子很多都是四四方方的,只有它外表像一个海参,表面凹凸不平,很是奇怪。
“这是老祖让我交给你的东西,说是一切已成定局,勿再挂念。”
说到“勿再挂念”的时候,禹尧忍不住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不怪她思想龌/龊,只是这话由一个男子说给一个女子,本来就很奇怪。
更何况,说这话的还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
不过她向来不关心别人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多嘴。
“我晓得了,多谢!”
音玖矮身一拜,瘦弱的肩膀却承载了显而易见的庄重肃穆。
“这,这倒很不必要。”
禹尧头一次见谁这么感激自己,下意识的抬手一扶,心里开始打鼓。
就为一个破盒子?
不至于吧!
她别也有事要找我!
这边禹尧心里又开始阴谋论,已经从音玖的反应联系到老祖要她送东西上面,寻思着老祖是不是就图个这个。
那边,温婉的苍龙公主却柔柔的笑了起来。
“斩刃将军不必奇怪,我这一拜全是感念您先前在屠杀万灵时的义举,您当得起的。”
她这话说的极为认真,睁着微微凹陷的双目一动不动的看着禹尧。
禹尧被这么一看,先前的怀疑暂时先按了下去,转而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她斟酌仔细,难得温了声线道:“苍龙公主很久以前就与老祖相识么?”
“不错,自始至终,我与老祖都是认识的。”音玖聪明的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没有隐瞒。
“那就好,告辞!”
知道了自己想确定的事情,禹尧便不想再多逗留,时间于她而言,已经是不能再浪费的东西了。
“斩刃将军一路安好。”
临走前,苍龙族的小公主冲她道了个别。
禹尧点了点头,便飞身离开了。
如果这个公主认得老祖,那么她先前的调查可以暂时放一段落,老祖会运筹谋算,但却不会拿这个天地去赌。
这一点和魔神形成天差地别的区别。
禹尧其实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魔神想成为天地共主,这一点很正常,做神做到他这个位子上,想一想,搏一搏,都不为过。
可他毁天灭地就有问题了。
试想一下,天地都毁了,什么活物都没有了,他还当个鬼的共主,难道指望指使他们十个来满足他的皇帝梦?
那他完全不需要这么折腾,往魔宫里多买几个侍女护卫就足够了。
天上,加速前行的斩刃将军一脸冰霜,心里却逐渐歪楼,开始朝着《微表情心理学》、《魔头,你不得不知道的二三事》、《细数变态们那些不为人知的小九九》偏移,想从自己微薄的心理知识中分析出魔神此刻的所思所想。
“啪——”
另一边,被冷面将军日思夜想的魔神宫,一片阴雨惨淡,电闪雷鸣。
魔神端坐在他的宝座上,双目阴鸷的盯着底下瑟瑟发抖的诸位魔将。
终于,在不知道捏碎了几个头骨之后,魔神开始发话了。
“平日里勾心斗角,那么厉害,结果关键时刻竟然一问三不知。怎么?难道本座不在的时候,你们已经连枝同气,决定要反了吗?”
他低沉而又缓慢的声音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抓着下首那些魔将的脖子,大殿上一时之间,连一丝一毫的喘息声都没有,每个魔将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过去,魔神心情不好,顶多只杀几个不起眼的小将,但今日,只这一眨眼的功夫,十大魔将已然去了两个。
谁都不敢再抱着“反正魔神杀谁也不会杀我”的看戏心态,添油加醋,点火添柴,都老实的低着个头,跟个鹌鹑一样默不作声。
只是面上老实,心里却未必没有思量。
斩刃将军确实有两把刷子,但这并不代表她在魔界的地位可以高枕无忧。毕竟,量你再有本事也躲不过明枪暗箭,背地里的暗潮汹涌。
要知道,过去的魔族不是没出过厉害的魔将,但多少是因为这暗处的龃龉落了马,死得悄无声息的。
为什么独独禹尧能安然无恙?
当然你必须得承认,她确实很会来事,要不叫她狗腿子么,不打仗的时候老是一门心思挖空,天南海北的给魔神找乐子。
庆功宴上的红粉佳酿,魔神诞辰的万灵来贺,还有平时如流水般源源不断的天材地宝,确实有心,他们这些个魔将里无出其右,是得承认。
可她越出头,按理来说被捏死的可能越大啊,毕竟魔神心绪难定,可不会因为你这些个小花招就不杀你。
而且在过去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难道禹尧就没有可被参的地方么?
不说别的,单单一个艳姬通敌,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可她依旧没事,而且连带着艳姬也只是一杯毒酒赐死,没有多大的折腾。
这你叫其他魔将怎么整?
已经很说明魔神态度了啊!
再加上魔将禹瑶长得确实可以,所以一众大魔小将都想歪了心思。
再再加上,魔神他老人家自打在道上混,这么多年,少说也得有近十万年了吧,洁身自好从来没有半点绯闻。那些妄想靠贴贴获得一点地位的男女老少,可全都被他无情的铁手给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