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放心,我会将你好生安葬。”
话音刚落,一阵幽冥火起,宛如鲜花聚拢,迅速将地上的女子包裹其中,燃为灰烬,不留半点余地。
禹尧一直是个很听话的魔,魔神说的她要听,同僚们说的她也要听,而艳姬说的,她更是放到了心底,偷偷的记着。
葬身火海前,艳姬那不可置信的面庞一直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里。
不知怎的,禹尧突然记起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样子。
挨饿受冻的幼女面对魔界时冷时热的极端气候,根本无力抵抗,只能凭着一口气强挨到天亮。
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也没有足以御寒的冬衣。
她缩在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奇形怪状的魔族,脸上是刻意用黑泥涂抹成的灰头土脸。就像昏暗的天空一般,瑶瑶的心里也是毫无指望。
是的,那时候她还叫瑶瑶。
这是她已经过世的姥姥起的小名,如美玉一般,洁白无瑕,润泽温仁。
“润泽……温仁……”
温。
仁。
“仁。”
禹尧思绪凌乱,无数个画面在心里如风卷残云般飞过略过,直至消失殆尽,只留了一个念头萦绕心头。
那就这样吧……
她告诉自己。
就这样,不论生死,魔族的罪恶都将在今日终结。
丧尽天良,气数已尽的骨罗将不会再有任何卷土重来的可能。
而她,也终将为自己的麻木不仁付出代价。
这样其实……已经很好了。
撤回法力的那一刻,看着汹涌而来的滚滚浓雾,禹尧的心里莫名的平静下来。
就像嘈杂的闹市被按下了暂停,劈啪作响的爆竹终于行至末尾。
更像……
别有用心的玫瑰被装饰的花枝招展,却在触及那一袭青衫时失了心跳。
万籁此寂,但余铭音。
——
禹尧望着脚下那一片熟悉的花海,心里莫名有几分怯懦。
她和庚天谈了一会儿,交换了一些可用的东西,并把自己在魔界的经营悉数奉上。
庚天也没有隐瞒,给了她一张地图。
“你是知道的,我们每个魔将所司河道都不一样,这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几条线路,我不懂阵法,但我总觉得这几条河道的排布好像有点奇怪,你拿去看看,或许会有收获。”
禹尧知道这件事不容拖延,也不容她刚愎自用。所以得到这个消息后,立马去了那栋林间木屋。
可惜那里已经荡然无存,半点木屋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禹尧这个时候有点犯难了。
老祖的归元宫是需要什么法子才能显现,她一个魔头,一不会仙法,二也不知道怎么打开,根本没有办法。
禹尧这时才感觉到独来独往的麻烦,干净利落,可也独木难支。
“明明上战场当反派的时候不是这样啊,怎么一到转换阵营情况就变了呢?”
禹尧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正派不好当啊!
禹尧萎靡的坐在树下,抱头挠了近一个时辰,终于从脑海里那块平整的埋得贼严实的土地里翻出了这么一个地方。
抱着复杂而又胆怯的心思,禹尧屹立云端,抱着胳膊默默的做着心理建设。
她本来是抱着侥幸心理来的这里,本来以为三百年过去了,这里肯定变得花不是花,草不是草。
那不有几个词说的么: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世事永远跑不过时间,再深刻的东西一到那个点儿自然而然的就消退了。
但不知为何,明明很笃定的事情,她还非得找不痛快来跑一趟。
得,还真叫她找着了。
更不痛快了……
禹尧低头看了看底下熟悉的花海和明明灭灭的法力罩,只觉得这高处的风果然挺猛的。
“呼——”
“哧溜——”
一阵烈风迎头灌了过来,吹得禹尧鼻头泛红,眼花子直往外冒。
“唉。”
禹尧长叹一声,既然她早已决定以身饲魔,那还扭扭捏捏的什么劲儿,硬着头皮下去就完了,大不了被赶出来啊!
然而暗地里,一个极小的声音却在无情吐槽道:“你就是希望他把你撵出去吧?”
禹尧:“……”
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禹尧大义凛然的擦了擦鼻涕,闭着眼一狠心,直直的跳了下去。
就像茗羽这个神一样,他的护阵不带任何攻击性,只会坚定而又轻柔的把你拒之门外。
禹尧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记忆中熟悉的阻力,反而随着下坠,踩到了一片结实柔软的土地。
以及鼻尖馥郁芬芳的百花香气。
她在心里又是一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只见一片花海正盛放的热切,红黄蓝绿,相映成趣,一朵朵过去叫不上名字茗羽教过之后还是叫不上名字的花在暖阳的映照下迎风招展。
微风携着花香缓缓地拂过禹尧的发丝,轻柔的抚平了她心头的慌乱。
果然,不论过去了多久,这个地方依旧如此的美好灿烂。
禹尧站在花丛中没有动,因为她知道,这儿的主人已经知道了她的到来,她能做的只有等。
禹尧静静地凝视着那漫山花海中的一点突兀,有些出神。
花海开的最烂漫的地方,是一幢普通的竹屋。竹屋就像新的一样,光滑干净的墙体却已有近千年的历史。
卧房的窗台上摆着一盆铃兰,铃兰的花朵洁白娇弱,像一个柔软可爱的小姑娘。
这盆铃兰三百年前便这般大小,禹尧照顾了她许久,却始终不能让它有片刻的变化。
直到后来,她的修为越来越高,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才知道,那不只是一盆铃兰,还是一个善良可爱天真烂漫的姑娘,不止这盆花,连带着整座竹屋,都与她息息相关。
而她与对方,天壤之别。
禹尧从未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谁比,但每次来到竹屋,她的目光总是不可避免的落到那盆铃兰上,那座竹屋上。
身后,一个身影缓缓降落。
“怎么样,这里的花好看吗?”茗羽轻轻地走到禹尧身旁落后一步的地方,缓声问道。
禹尧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很不错。”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茗羽知道,如果不是情况紧急,禹尧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禹尧毫不拖沓,从空间里拿出卷轴:“这个图,你看看。”
她在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过这张图了,河流走势、魔族的河底据点,一条条一点点,确实另有玄机。
这也就能说通为什么魔神非要他们一魔镇守一条河道,并且互相之间不能通气。
当然,以魔将们勾心斗角的那些龃龉,他们也不可能好到连这个都说。
要不说庚天确实挺有本事,竟然能从这些个家伙手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三条线。
再加上他们两个的,一共五条。
茗羽将地图展开,低头仔细地打量着这些河道,眉头稍紧。
他轻声道:“这么多年过去,魔神的路数倒是变了很多。”
“魔神的路数?”禹尧有些奇怪,过往的这些年里,她从未听过魔神会阵法。
“不错。”茗羽小心的把地图一折,握在手里,而后缓步前走去。
禹尧赶紧跟上。
“魔神是推演过阵法的,大概很久以前,我曾经见过他的本事。”
说到这,茗羽莫名的停顿了一下,原本站在禹尧稍前半步的步伐不知不觉的缓了下来,在禹尧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稍退了半步,落在了禹尧稍靠后的地方。
他继续道:“那时我还在想,以魔神的进益,我大概是要遇上一个对手了。但谁承想,他却再也没有尝试过阵法,直到数月前……”
那个几乎要让天地翻一个个儿的十方罗刹阵。
禹尧知道他说的是这个,茗羽也知道她晓得这个阵法,所以并没有多言。
然而这片刻的安静却让禹尧想起了先前本不想再追查的事情。
她忍不住道:“可那也尽在你们掌握之中,不是吗?”
禹尧的话里是有几分不平的,当她见到那位苍龙族公主的时候,起先并没有往那些晦暗腌臜上想。
可之后的几日空当里,她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觉得之前的推断站不住脚。
腐国某位家喻户晓的男神曾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
但她还是有几分不确定,不敢相信那些自诩正义的卫道士竟敢想出这样的法子。
谁给他们的勇气,总不能是自己……
禹尧这时才明白老祖的用意,这是要将他们最大的底漏给她看,以示信任。
虽然这个底已经过时了。
“你已经知道了。”茗羽并没有明确的回应,显而易见的事情完全不需要他来肯定或否定。
况且,禹尧从来都只信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不会出现你到底爱她还是爱我这种瞎折腾的戏码。
咱们的瑶瑶没几天可折腾了,想上就上~嗷~
第38章 他非圣贤
世人皆道,两仪神是个心怀天下,仁义救世的神仙,可惜认人不淑,一朝错乱,竟酿下大祸,被逐出天族。
无论是魔界的魔族,亦或是天族的神仙,都没有谁认为是他的过错。
魔族只觉得禹尧奸诈狡猾,不输魔头气概;天族觉得禹尧极善魅惑之术,手段阴毒,不是什么好鸟。
唯独茗羽自己知道,从在花丛中看到那魔女的第一眼,他就心甘情愿的走进了她的陷阱。
七老山那一役过后,他以为自己的生活会恢复平静,所以继续回到山中清修。
但不知为何,曾经的轻简竟变得索然无味。面对着整日的白墙碧瓦,渐渐地,他竟然有些认同瑶瑶的看法。
“恕我直言,我只在老家上坟的时候见过这么样的房子,那还是纸的,哦,就算纸的也有很多花样,整个这么干净的搁我们那儿应该算是不孝。”
有一次,他听到瑶瑶跟散将在院子里嘀嘀咕咕,他们常这样一处玩闹,每到这时,不管是她还是散将,都会露出格外不一样的神采。
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是说自己主人半点不好,散将是一定要辩个明白。果然,他的大嗓门穿透门墙,格外清晰:“哼,你看你都说了,你老家也有这么做房子的,那就说明这样的庭院也是很好的。”
茗羽觉得散将说的有道理。
“……”瑶瑶沉默了半晌,似乎有点艰难道:“等你以后多出去走走就知道了。”
后来,修行不下去的茗羽便带着散将离开了无崖山,四处游历。
而每到了特定的日子,人间俱是青烟阵阵,泣涕涟涟。
茗羽和散将也有幸见识到所谓不孝者扎的纸房子,果然是轻简至极,索然无味。
“可,可要是建的那么花里胡哨的,哪里还是神仙清修的地方啊,不就跟那什么怡红院琼玉楼差不多了么?”散将看了底下的场面,下意识的嘟囔出声。
可随即他便想起来,那个要和他争辩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茗羽轻瞥了他一眼,只看到他的脑袋失落的低了下去,露出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他也就没跟他计较,小小年纪怎么知道的那些。
其实在人间呆的越久,茗羽就越明白自己的不一样,这世间的烟火再热闹喧嚣,落到他的眼里都是一样的寻常平庸,冷冷落落。
尤其是和散将那么一对比,他就像一个偶然迷路的过客。
他理解不了瑶瑶话里的万家灯火,也尝不出珍馐美味里的酸甜苦辣。
可有一点他很确定。
他会想她。
这种思念并不是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苦痛,它淡淡的,如一缕轻烟般似有若无,总在他举手投足间闪过那么一瞬。
可就是这一瞬,让他千百年难以沉心静思。
最后,是石化一语点醒了他。
“一旦心动,过往的清静自持就会变成索然无味。就好像你看久了漫长的黑夜,突然烟花绚烂,再往后,你就会觉得黑夜也变得莫名可憎。”
彼时的石化神情中带了几分莫名,在水汽的迷蒙中显出淡淡的哀色。大概是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她忙低头饮了一杯茶水,而后掩饰道:“这话还是藤藤跟我说的,我觉得有点道理,你说是不是?”
茗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可他心里明白,他那个满心眼里只有一杆枪和一个藤藤的师妹,大概是不一样了。
石化的一番话点醒了他的心思,但却对他的修行没有任何帮助。
而生命的漫长有时候也会让他怀疑存在的意义,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除了魔神的对战,他开始研究摩天脆脆的神秘之处,希望从里面找到瑶瑶消失无踪的魂魄。
直到瑶瑶再次出现。
那个时候的瑶瑶不知为何,身体极为虚弱,站在屏障外的一棵树下倚靠着,忐忑中满是坚定。
而后她看到了仓皇现身的茗羽。
她像是终于等到了救星一般,露出了熟悉又陌生的笑意。
那抹笑一如从前,狡黠可爱,盈满了全部的欢欣,可是眼底却有着清晰可见的怯懦和陌生。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鬼使神差中,他向她走了过去,多年遍寻不得的迷雾也终于被揭了开来。
过往刻意掩藏的画面伴随着他的动作,一步一步,逐渐浮现。
“师父,要是你发现我骗了你怎么办?”记忆中的瑶瑶面带忧虑,眼神中是一抹挥之不去的担心。
树下的女子见他过来了,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骗了我?”清浅的声线中隐藏着他的不屑与狂傲,茗羽完全没有在意。
不可能有谁骗得了他。
看出了她难掩的惧意,茗羽站到离她三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你以为我这么好骗么?”
终于,那姑娘似乎做好了准备,怯怯的从身后伸出了一只手,柔弱的眼神中满是他淡漠的身影。
茗羽看过去的刹那,红色的骨朵恰如其分的绽放,瞬间便吸引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一朵鲜艳的玫瑰熠熠盛放,宛如一团火焰点燃了千年不灭的寒冰。
除非他心甘情愿。
——
在瑶瑶回来的那一百年里,他看着她自以为精妙的饰演着瑶瑶的角色。
瑶瑶演瑶瑶,这种心怀不轨让他厌烦的手段不用他想也知道是魔神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