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的家门三代都是将军,当年先祖帮着开国皇帝打下了朝雾江山,立了功勋,又在和平年代被派去驻守边关,外敌从此没有踏入国土一步。论功不可没,先先皇就许他高家使用家徽,以示皇恩浩荡。
大都督家族以蝴蝶为印章,传说是因为当年先祖在一次战场上险些落败,藏在一堆尸体之下,敌军搜索他的踪迹时,被几只巨大的黑色蝴蝶分散了注意力,放过了他藏身的地方,因此侥幸活了下来。
脱身之后只身一人返回军中,之后一举拿下了叛军,一战成名。
所以还有人说,那些蝴蝶是死去的兵士的魂灵化成的,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的首领,后世传得神乎其神,让大都督家声威不减。
不管怎么说,那个蝴蝶纹章在这座皇宫里,就只有二驸马的身上之物可以出现,四公主手上那块金牌从哪里来的?
朝花想起,在案发当日,萧琰说看见四公主身着紫裙,升平宫外的嬷嬷看见了一名紫裙女子曾经出现在后花园,难道说,当日是四公主去找了二驸马?
她原先的推测是贼人找了一名女子穿上紫衣,为的就是嫁祸给皇家女儿,没料到,还真有可能她想错了。
这么一寻思,朝花就打算找到四公主埋在那棵树下的金牌,当作证物再往下查。
只是,那棵树在哪?
“这皇宫中,哪里的树长在水边?”
天眼里,四公主孤身一人,蹲在一棵大树下刨坑,身后是绿汪汪的池水。天眼里看了许久,她一直在刨,背后的景物都没有全景,无法定位。
“公主,宫里种树的地方,很多……”霜叶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去内务司查一查?”
“不可,咱们在宫里转转,不可打草惊蛇。”
“那……”
“咱们不坐轿子了,找有水的地方转一转,当作吹吹风好了。”
霜叶扶额,心想这个祖宗每天都有新花样。
“唔,不是这棵,也不是这棵。”朝花沿着御花园一路走下去,连连摇头,身旁的霜叶听得心肝胆儿都在颤。
“公主,您到底要找哪棵树?”
朝花咬着嘴唇,手指在空中滑了半圈,“我记得是一棵在水边的树。”
霜叶追问一句那树长什么模样,她只得干瞪眼,“就,就树的样子,根挺粗,枝叶也很多……”
朝星公主蹲在地上刨坑,她也看不清树的全貌啊。
“树上有没有花?”霜叶循循善诱。
“花?”歪着头想了半天,“好像,有一些小小的紫色的花瓣飘下来,但我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那棵树的花……”
紫色的花,水边……霜叶琢磨了一下,“会不会是在碧花池旁边,那里好像有一棵紫藤。”
朝花动了动耳朵,碧花池这地方怎么听着耳熟。
忽然间恍然大悟,那里是四公主的母后当年溺死的地方!
碧花池是皇宫内苑里一块较大的人工湖,早前工匠将池子的形状雕成了荷叶状,引了护城河的水进来,又在池子里种满了莲花,多数还是品种特殊的睡莲。
睡莲花色绚丽多彩,花姿楚楚动人,其中又有几株是从外藩引进的稀罕品种,只在夜间开花,而且花期极短。
所以宫中的人传说,钱皇后那日会在傍晚去赏花,就是听说了那几株珍贵的睡莲要在那时开花,但不知道人怎么失足掉进了池子里,被池底的淤泥绊住了脚,人还来不及呼救,就被池水没了顶。
这些陈年旧事都是寒梅当作八卦告诉朝花公主的,她听的时候根本没往心里去。
但似乎当时她们说了一句什么,“钱娘娘实际上不是去赏睡莲,而是去看紫藤的。”
紫藤?是这个紫藤吗?
一棵高大的树赫然出现在眼前,粗壮的树干上缠缠绕绕,藤蔓交错,朝花在心中不禁欢呼了一声,好漂亮的一棵树啊。
眼下正值花期,紫藤树灰褐色的枝蔓如龙蛇般蜿蜒,一串串像蝴蝶一样的花穗垂挂在枝头,紫中透蓝,灿若云霞。
有古诗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
真是一棵美的不可方物的树啊!
作者有话要说:“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是李白的诗。
第三十四章挖出个牌
“是!就是它。”朝花喜出望外,她当时真怕是宫外的某棵长在水边的树。
“找到了,咱们可以走了吧。”霜叶暗中擦了一把汗,听见她的下半句,心又提了起来。
“来霜叶,你挖一挖,看这树下是不是埋了什么东西。”
“不是啊,公主,奴婢也没带什么挖掘的工具在身上啊。”
“不用不用,那东西应该埋得不深,要不咱俩徒手挖吧。”
“别别别,公主欸,您歇着,奴婢来,奴婢来!”
说罢,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帅气地跪在树下,开始刨地。
至于公主为什么心血来潮想来挖这棵紫藤老树的根,她也不敢问,但公主撑着小脸,蹲在她旁边,无形中给了霜叶不少压力,只好开始和公主介绍起这棵大树来。
抬头道,“公主啊,这树好像有百年了,据说是朝雾国的第一代皇后种下的,以前,钱皇后特别喜欢紫藤开花……”
“哪个前皇后?”朝花糊涂了,这宫里都有三个前任皇后了。
“哦,就是三公主和四公主的母后,钱皇后。”霜叶刨得气喘吁吁,这块地都被人踩了上百年,早就压实了。
还好她身上装了几件兵器,挑了件最不心疼的手戟开始撬。
朝花转过身,眺望着眼前这条碧绿的池子,熏风自南来,荷叶田田,随风摇摆,这里就是淹死了钱皇后的碧花池了。
这个地方应该是四公主的伤心地,也许每年会来这里祭奠亡母吧。
“对了,为什么三公主和四公主好像有些隔阂?”
霜叶吸了一口气,赶紧查看四周,还好侍从都被她安排在附近守着,她们俩身边没有外人。
“公主,我悄悄和您说,千万别告诉知春姐姐。三公主和哪个公主关系好啊,连四公主也时常和她争吵。”
“哦?为何?”
“三公主觉得不美的人都有罪。”
“什么罪?”
“她那话是怎么说的,女为悦己者容是大错,女子应该为自己而美,穿衣打扮皆是为女之道,您没看梦尧宫里宫人的着装开销,是其余四位公主宫里加在一起的总和。”
宫里给公主的月供当然不够梦尧宫的开支,但她仗着有个有钱的外祖母,总会得到大量额外的零花钱。
朝花想了想,爱美之心人皆有,朝云公主这么想倒也不是全错,但强行要求他人就有些过分。
“所以四公主劝她少花钱,她就说四公主为幼不敬上,是德行不足,告到了皇上那里,被皇上罚抄了一周的四德。”
清官难断家务事,朝花摇摇头,“继续挖吧。”
霜叶绕着树根,继续挖洞,挖着挖着,感觉到有一处的土应该最近被翻动过。
终于从第七个坑洞里,被她扯出来一个系得严实的紫色绸帕子,兴高采烈地朝着五公主挥了挥手,脸上混着汗渍和泥巴。
“找到了!”
朝花蹲久了,膝盖有些麻,起身捶了捶小腿,朝她走去,一边掏出手帕,给霜叶擦了擦脸,一不小心,嘴角那块泥点被抹到了鼻子下面。
朝花乐了,“要不,你去洗洗脸吧。”
霜叶看了一眼绿油油的碧花池,鼻尖耸起,连忙摇头,“这是个凶池,我可不靠近。”
钱皇后当时失脚滑跌落到池中,连声都没吱一下,人就沉了底。
皇上盛怒,斥责内务司的宫人没有尽职清理,导致池中的水草缠住了钱皇后,才发生了此等惨事。
内务司花了三天三夜放空了池水,又清理了数月,一直等到钱皇后的周年祭过了,才又重新放入水,荷花也恢复了最普通的品种,再也没有夜间盛开的睡莲了。
“但公主您知道吗?后来宫人仔细清理过,这池子里虽然有些淤泥,但也不深,而且根本没水草。”霜叶嘶嘶抽着冷气。
“不是说四公主当时在场吗?她看见什么了?”
“四公主当时才两岁多,她能知道什么呀,只会哭。”
朝花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帕子上的结打得十分粗糙,一扯就解开了,一枚小巧的金牌赫然出现。
一抬头,对上她发直的眼神,“怎么,你认识这金牌?”
霜叶点头,“知道,这蝴蝶是大都督的家纹,而且,公主,这帕子是四公主的啊。”她指了指手帕内里绣着的一株小巧的紫藤花。
这宫里有些公主是不太讲究的,例如五公主,有个外藩长大的娘亲。其余几位公主的亲娘都是出生于朝雾国的名门,吃穿度用上都有些讲法。
几位公主的贴身衣物上,也会绣上公主特别倾心的花样图案,以示区别。
像四公主朝星公主,衣物手帕上就会绣上紫藤花。
朝花若无其事地把帕子和金牌揣进罩衫的内兜,“别瞎说,这是我捡的,记住了?”
霜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忽然觉得鼻子下面有点痒,伸手擦了擦,彻底变成一只小脏猫,被五公主取笑了一番,两人回到了栖霞宫。
知春见着了,吓了一跳,“公主怎么回来这么晚,霜叶,你这是摔了?”
事不关己,朝花抿着嘴直乐,知春不赞成地摇摇头,快步上前,低头和她禀报了一声。
一个时辰之前,梦尧宫的主事女官彩凤已经把四五个宫女押去了西南侧的冷宫,然后专程赶来送了话,当时知春并没有告诉她朝花公主尚未回到宫中,找了个理由打发她回去了。
“彩凤说”,知春迟疑道,“三公主明天就会去找皇上赐死这几个宫女,望您早点去审。”
赐死?!三公主怎么会如此心急?朝花的心情陡然一落千丈,四五条人命,三公主说杀就杀了?
“那我现在过去冷宫一趟吧。”
知春大惊失色,“那个地方,您晚上不能去。”
皇宫里关于恶鬼怨灵最多的传闻都发生在冷宫,一般人在大晚上都避之不及,哪有千金之躯非要在这个时辰上赶着去的。
朝花嗤了一声,那里要能出现女鬼八成就是萧琰扮的。想起萧琰,她又想起了那日两人见面的冷宫,踌躇了一下,转身问霜叶,“那西南角的冷宫,可是我上次去的那个?”
知春正拿着沾了水的帕子给霜叶擦脸,听她这么一问,霜叶扯下帕子,“对!是坤四所。”
好极了,正好亲自去检查一趟。朝花很满意,冲着内苑喊了一声,“那~我~就~去~冷~宫~了~!”
知春莫名其妙,“公主,您这么大声,是……?”
朝花晒笑着,她这是给某个吃饱了就睡觉的保镖发条在线消息。
知春拦住她,不许她立刻就走,先逼着用了晚膳,又在屋子里熏了艾香,对着她读了几遍佛经,给她换了一件正红色的宫装,身上上上下下塞满了辟邪的香囊和玉饰。
“你要不要给我绑几个大蒜?”朝花呵呵直乐。
“大蒜?”知春目光呆滞,霜叶在一旁皱起眉头,“那东西好臭,公主算了吧。”
知春打量了一番霜叶,把她又拉到了一边。
折腾了半天才启程去坤四所,路上,霜叶愁眉苦脸地问朝花,“公主,我能不能把这些劳什子摘了?您别告诉知春姐姐。”
知春给她在胸口上挂了一串大蒜,外皮都剥开了,最下面的大蒜上插了一枚狗牙,腰间还别上了一柄桃木剑,活像一个要去做法的崂山道士。
蒜皮到处飘舞,一波波蒜气逼人。朝花捂住鼻子,“摘吧。对了,我问你件事,你知不知道四公主平日和哪个驸马走得近?”
霜叶摘蒜头的手一顿,满脸骇然,“四公主?她,她,她哪个驸马都讨厌。”前一阵子出门行走江湖的时间久了,她说起话就不怎么注意遮掩。
在霜叶描述下,四公主是个恐男症患者,无论是姐夫们,还是亲爹皇上,她都是敬而远之,能绕道绝不靠近,唯有萧琰是个异类。
除了她姐姐的梦尧宫,她也不怎么去别的宫里串门,平日里不是去武场练武,就是去听萧琰的课。
朝花又想起刘大人说过,二驸马死的那日,一名嬷嬷说看见紫衣女子进入了二驸马的书房,还有萧琰提到那日四公主一袭紫衫,早早离开上书房,行色匆忙。
那紫衣女难道真的就是四公主?
如果不是她,四公主为何要埋起这块印着大都督家纹的金牌?这金牌又是她从哪里得到的?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味钻进了朝花的鼻子里,她打个哆嗦,收起了心思,坤四所已到。
轿子刚一停稳,她利索地从轿子上跳下,心想着得赶快审完这几个宫女,再好好想一想怎么去劝一劝三公主,杀人是不可的,这帮宫女怎么也罪不至死。
而且三公主跳过掌禁司,动用私刑,这事要是被人利用了,估计也没好果子吃——
嘶——!!!她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一股带着灼烧感的钝痛从脚腕炸开,迅速蔓延上小腿,脚一软,她就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眼前的五彩斑斓霎时化成了黑,五公主就这样陷入了昏迷之中,听不见身边霜叶一声声急促的呼唤。
“公主?”
“朝花公主?”
第三十五章踩了条蛇
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浮着,四周尽是黑暗。
她的眼睛好像是睁着眼的,又好像没睁开,像是在一块虚空之镜中,看不清一切。
一道极其微弱的红光在她眼前一现。
“你,你一定要,查出真相。”那个声音非常虚弱,但语气执着。
“什么真相?”她疑惑道。
“一切,当年的,掩盖的真相。”
“你说清楚一点。”
“何潇潇,记住,你一定要找到凶手,查明那个真相……”
被人唤出那个遗忘了很久的名字,朝花吓了一大跳,散开的魂魄又再次聚在了一起,灵台开始清醒。
“朝花公主?公主?”
脑袋上好像蒙了一层纱,朦朦胧胧从远方透过来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