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驸马没有带侍卫入宫?”
“禀朝花公主,没有。”
“你确定?”
眼前这名男子头低得更低了,“禀朝花公主,小的没有看见大驸马身边有旁人。”
朝花笑了笑,“那就奇怪了,按照大驸马侍从的证词,那日他陪着大驸马走进宫里,无人迎接,大驸马让他回去休息,他方才离开,那人说也没看见你啊。”
“禀朝花公主,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大驸马贴身侍从的证词也有漏洞,并不适合此时把人招来对质。
证词出现了这么多前后矛盾的问题,卫大人也视而不见,朝花真是无言以对。
“那你为何还是去了二公主宫里禀告了长公主?”她抬起眼,目光一瞥,对上了长公主的,“姐姐,我没说错吧,你说这个侍卫到二姐姐宫里告诉你驸马已回。”
朝日公主脸色平常,“是的,温晔来报了,不过时间太晚,我就没回去。”
她又把头转向温晔,还是只能看见头顶,“既然大驸马不让你去报,为何你又去报了呢?”
温晔沉声道,“禀朝花公主,因为小的是长公主的侍卫,长公主吩咐过,宫里有任何事必须禀告。”
面前碟中盛着几块点心,上面印着花样,看着小巧可爱,但她现在不敢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只得在心里叹息一声,轻舔嘴唇,“你和大驸马侍卫所说的时间一致,大驸马是刚入夜回到宫中,但你去到二公主的宫中找长公主禀告的时间,却是临近子夜。”
“禀朝花公主,正是。”
“这里距离二公主的升平宫,依我的脚程半炷香也就到了,你需要走那么时间吗?”
温晔的身体一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小的考虑不周,轮值结束了才决定去禀告长公主。”
朝花盯住他,“你把头抬起来。”
温晔依着她的要求,缓缓地抬起了头。
朝花叹了口气,得,天眼没开。
这侍卫长相端正,看着挺老实的。她看到这人的证词时,确实觉得中间拖延得有点久,但亲眼看见长公主宫里这副严谨的做派,估计下人也是步步谨慎,当完值才去传话,说的过去。
“所以大驸马让你离开,你仍然留在宫中值夜,三个时辰之后,你去了升平宫里禀告长公主,然后又回到了清华宫的后殿宿舍歇下?”
她捋了捋时间线,大驸马的死亡时间基本就锁定在那几个时辰里,侍卫的口供里,寝殿里没有旁人,中间也没有外人进入。
温晔僵硬着点点头,目光还是不敢直视朝花。
她皱皱眉,“所以大驸马在寝殿里的两三个时辰里,无事发生?”
“禀朝花公主,小的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也没有外人进入寝宫?”
“禀朝花公主,没有。”
“大驸马也没有出来?”
“禀朝花公主,没有。”
“那么大驸马是在你去升平宫的时候死的咯?”
温晔的眼神一滞,张嘴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朝月公主不解,“妹妹何出此言,夫君,夫君,卫大人和我说,夫君应该是刚回到寝殿就……”,用衣袖掩住口,似乎不忍说出“自缢”二字。
宫人都被安排在殿外候着,殿内此时就他们三人,说话的声音稍微大点都有回声。
朝花知道此时霜叶在清华宫外候着,知春人在大殿门口,而秦九八成是不可能跟到这里来的,出言便谨慎起来。
“我就是推测一下,温侍卫不是说他什么都没听见,夜深人静,大驸马踢翻凳子的声音应该挺响的,他也没听见。”
温晔顿时木讷,吞吐了起来,“小的,在外殿带着侍卫在附近巡逻,也不是时时刻刻守在寝殿门口。”
“那你手下总有人固定守在寝殿外的吧,照你的供词,你下面的侍卫难道并不能确定,驸马当时是只身一人在寝殿里?”
温晔的面皮微微涨红,觉得朝花是发难于他,俯身磕了两个响头,“禀朝花公主,当时驸马并未带人入宫,之后也没有传唤任何人进宫,如有贼人埋伏,那必定是趁着小的陪长公主外出之际,宫中的侍卫疏于防卫,是小的过错,小的听凭公主责罚。”
朝花“哦”了一声,“所以是你陪着长公主去了升平宫?”
温晔好像被一块石头撞击了胸口,伏在地上的身影晃了晃。
“是,是小的。”
“那你挺辛苦的啊,送了长公主去升平宫,又折回来值夜,然后又去升平宫禀告,然后又跑回来……”
“小的,这是小的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
“你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你是长公主的侍卫长,专门负责长公主的安全。”
“……是。”
“那长公主在升平宫,你为何不恪尽职守,偏偏跑回来守一座空无一人的宫殿?”
朝花眯起了眼睛,这才是她真正不解的地方。
公主不在宫里,驸马也不在宫里,这个侍卫长何必专门守在空荡荡的宫里?莫非他提前知道有重要的人会在宫里?
“朝花,”朝日公主忽然出声,“妹妹言重了,温晔的职责就是看守清华宫,那夜轮到他值守。”
她扭头看了一眼,朝日公主拢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眉间淡淡愠怒,似乎不满她用这样的态度审问自己的侍卫。
知春在宫门口提醒的话又响起在耳边,她赶紧收回犀利的眼神,端正坐好,“姐姐说的对,是我逾矩了。”
朝日公主扶了扶额头,“妹妹还有问题吗?或者还想问我宫里其他什么人?我要去看看亭儿和泽儿了。”
顾兰亭,顾兰泽,是长公主一双儿女的名字。
朝日公主这么说,差不多就是对她下逐客令了。
朝花觉得,此刻就算她问长公主那张字条的事,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毕竟是她的夫君,人都死了,她不可能说自家人什么坏话,坏了她贤淑的名声。
便识趣地站起来,乖巧地作了个揖,“是妹妹不懂事,打扰姐姐休息了。”见朝日公主点头,她抿了抿嘴,“姐姐,我能不能去……封着的那处看一看现场?”
朝日公主虽然面露不悦,但知道朝花身上有圣旨,到底还是不好拒绝,便唤来了贴身侍女橙练,让她陪着朝花,自己起身往后花园里去了。
橙练就是先前陪在朝日公主身边,抱走了小郡主的那个女官,她安顿好小主子之后,很快就回到的大殿外,随时听从长公主的调派。
她身材袅袅,举止大方,陪着朝花公主一路走着,朝花问一句她答一句,滴水不漏。
清华宫的格局也是四四方方,庭院中也没什么遮掩物,她们很快就到了寝殿门口。橙练令人拆了外面的封条,上前推开沉重的大门,阳光射了进去,在尘封的地面映出一个光圈。
步子犹豫,“朝花公主,您是自己进去,还是让奴婢陪着一起?”
知春从离开大殿就跟在后面,她回头看了一眼,“让知春陪我进去看看就好,你忙你的吧。”
橙练识趣地应了一声便退下,走过去和知春说了几句,朝花就看着知春一脸紧张地往自己走来。
“公主,这样好吗?”
朝花疑惑地歪头。
“这里死了人,阴气太重,我忘记带您上次说的大蒜了。”知春满面愁云。
“噗——”她差点吐血三升,愤愤然一个大步就跨了进去。
“你在外面等我就好,我马上就出来!”
话音消失在房间里,反手把门就带上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凶案现场勘察,激动地手脚发凉,心脏怦怦乱跳。
这房里安静异常,长时间的闭门锁窗,空气中存着一股子放了很久的陈味。
房间的形状方正,比她自己的闺房要大上一些,但也并不夸张,内饰大气稳重。
站在门口往里看,房内正中立着一道屏风,上面是出自当朝名家的“夏日纳凉图”,淡彩浓墨,画着朦胧月光下,农夫一家四口在凉棚下乘凉。乍一看,似乎是画师照着长公主一家四口的样子画的,轻巧淡泊,意境深远。
朝花皱了皱眉头,这里早被收拾过了,地面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连个印子都没有,现在也只能大致看一看房内的陈设了。
抬头看了一眼大梁,唔,是她踩在板凳上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地上还留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圆凳,凳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她本想检查凳面有无血脚印,瞅了半天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作罢。
绕过屏风,往里走了几步,只见床帏的纱幔低垂,掀开一看,床上的锦被绣衾还留着一片凌乱,但是床附近的血迹已被清除干净,不知是卫大人没叮嘱保留现场,还是宫人过于勤快。
家具上没有留下争斗的痕迹,这也是卫大人口口声声咬定大驸马是自杀的依据。
她想着,也不怪现场被清理了,这案子都断了一个多月,夏日气温高,原样留着都该发臭了。
走着,在四周的墙面上摸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暗门。
案发第二日,宫女来报长公主回宫消息的时候,似乎这寝殿的门也没上锁。
第三十九章互相斗嘴
“秦九?”朝花试探地喊了一声,果然没有回应。
想来也是,秦九又不是隐形人,如何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钻进她袖子里带进来。
她急走几步,回到屏风外,凝神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屏风大得出奇,折为六曲,画作保存得很好,上面连一滴血迹都没沾上。
又抬起头,看着那根悬在空中的腰带还挂在大梁上飘啊飘,也许是卫大人忘记带走证物,但她的身高又够不着,只能看着干着急。
忽然间,听见门外知春和什么人在说话,那人的声音还挺耳熟,她欢快地拉开了房门,“萧先生,这么巧?”
目光飘向萧琰的身上,流连了片刻,勾了勾手指,“我有些话想问萧先生,能不能借个地方说话?”
萧琰看着她,眼神中没起任何波澜。
他今日是被长公主叫到清华宫里来看一眼小郡王拉下的功课,结果到了之后和小郡王还没说上几句,朝日公主就又匆匆赶了过来,找了个理由请他改日再来授课。
孤儿寡母,他也不便叨扰,方才告辞之后就顺着后花园走出去,遇见了知春就随意问了几句。
听他这么一番自圆其说的解释,朝花笑了笑,“萧先生只要不是跟着我就好。”
“五公主您要借哪里说话?”收起了折扇。
“就这,萧先生请进来。”
萧琰皱皱眉,不明白朝花怎么一点都不避讳这种死过人的地方。
前脚跨进门槛,萧琰就在一瞬间沉下脸,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朝她抛了过来,那东西坠落的速度就看得出有些分量。
她口中哎呦一声,手比脑子先反应过来,顺势接住了那个东西。
亲娘啊!是她那把丢失的匕首!
“这种东西,你怎么随随便便就丢了?”萧琰的口气不善。
朝花一时语塞,秦九说这匕首是被他拿到宫外卖了换钱,怎么会到了萧琰的手里,还专程跟过来送还给她?
至于萧琰是怎么拿到的,她倒是不吃惊,因为天眼又开了。就在开门看见他的第一眼,正好在画面里看着他从一名蒙面的黑衣人手里接过这柄金灿灿的匕首。
正满心想着如何套话,借机分辨一下秦九这个小贼到底有没有骗自己,这下好了,萧琰居然搞什么物归原主,为何他不拿这把匕首来勒索自己?
等等,也不好说这把匕首是五公主的吧。
朝花握着匕首再仔细看了一眼,匕首比上次见干净多了,新崭崭地光可鉴人。看样子,秦九在卖东西之前还保养了一下。
“这是什么?”她装傻。
看着她无辜的神情,萧琰低声冷笑道,“就算你不记得,这匕首上也有你的印记。”
朝花吓了一跳,赶紧举起刀,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终于在刀柄和刀身连接的地方,发现有一朵小小的金色的花。
她皱起眉,匕首丢失之前没太注意这个。知春和她提过其他几位公主的喜好纹饰,似乎没说朝花有没有,也许是说过,只是她没太留意,因为五公主的生母孙娘娘不是在朝雾国长大,好像没这么多讲究。
想了想,扯出怀里的一块月白色帕子。
她记得上次霜叶就是凭着紫色手帕上绣的紫藤花认出是四公主所用之物,果不其然,她这块手帕的边角,也绣了几朵和刀身上一样胖嘟嘟的小花花。
花瓣的笔法十分的二次元,很像出自孩童稚嫩的手笔,和四公主手帕上别致的紫藤花对比鲜明。
“这刀你是哪里来的?”朝花继续装傻,就算是她的又怎么样,反正现在刀上没血,就算有,也查不出指纹和血液。
萧琰挑起眉,蓦然凑近了她的脸,一种淡淡的好闻的香味窜进了朝花的鼻子,像沁着海风的海盐味道,海浪褪去,又透出微微的麝香。
“说你记不得了吧,又好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这样子倒像换了个魂。”
她捂住鼻子,担心萧琰下了什么迷魂药,倒退了几步,“你你你胡说什么?”
萧琰摇头,“你是不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想做什么了?”居然连对公主的敬语都没有使用。
“我想做什么?!”
萧琰深不见底的眸子盯住朝花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脸陡然沉了下来,“不记得好,忘了也罢,你就好好活着吧。”
被他这么盯着,朝花只觉得脸上热气腾腾的,扇了扇,倏地又皱起眉,萧琰的口气怎么如此放松?
他说让自己好好活着,那岂不是说明他没有打算杀自己?
她孤注一掷,扯了扯萧琰的衣角,“你是凶手吗?”脸上一派天真,掌心暗暗捏紧了一枚簪子,那簪子是加强版的暗器,戳破皮肤,能让一头大象倒地。
萧琰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猖狂,仿佛云层的罅隙裂开了,阳光全部照在他的脸上,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
“我是凶手吗?你真的想问这个?”
朝花的心往下一沉,她有种不妙的预感。
“朝花,你还真想查清楚这事?”萧琰漠然收起了笑意,目光闪动间,嘲讽的意味更重了。
“对!”她忽然赌气似的回了一句,“杀人犯法,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