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思摸了摸下巴,如今看来四公主口风严密得很,如果没有证人对峙,估计不会主动说出真相。二公主宫中的那个嬷嬷身份卑微,四公主根本就不会放在眼中。
看起来也只有萧琰的指证,能让她慌了阵脚,也许一时气急,就说出来了。
他看出了朝花今日的问话策略,就是要打乱对方阵脚,步步紧逼,他也打算效仿一番。
“但萧公子被困天牢,主要还是娘娘……”张三思捂住嘴。
朝花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张大人,我也不瞒你,萧公子能出面指证四公主……”
“你说什么?!”
晴空下刀子,白日活见鬼,都比不上这个声音惊悚。
朝花木然地转过头去,那张方才见过的素颜破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她自暴自弃地,“四……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心中懊悔万分,为什么自己要站在人家的家门口讨论案情?
朝星公主的眼珠子瞪得要裂开,“你再说一遍,谁敢指证我?!”
她张张嘴,果断认怂,“没有谁,你听错了。”
“你去天牢探监,就是去做这件事?”
面前这张被怒火淹没的脸,虎视眈眈的样子好像要把她生吞下去,朝花倒抽一口冷气,“张大人,你刚才听见我说什么没有?”
张三思拉起衣袖擦了擦汗,“没有,五公主您刚才说话了吗?”
这话恰似一瓢冷水浇上滚烫的烙铁,朝星公主几乎要冒出白烟,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掌禁司这位张大人已经完全站在了朝花一边。
“你好,你很好。”指着朝花的手微微颤动着,朝星公主冷笑起来,“你居然还能收买萧景和,你拿什么和他做的交换?!
“我早就看出来,你和你那个娘一样,是个趁人之危的贱婢!
“你娘命短,你就不怕步了她后尘?!”
濒临崩溃的人被仇恨屏蔽之时,满脑子想的都是焚烧一切,让全世界给自己陪葬。
张三思把头深深埋到了地上,紧闭双眼,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朝花深吸几口气,抚平心中被激起的波涛,虽说这具身体的过去和她无关,但被人指着鼻子骂娘还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你要骂就骂我,骂我娘做什么?你不怕她泉下有知,去找你娘拼命?!”
她报以冷笑,看着朝星公主的脸由红变成黑,渐渐黑红。
“你没做过的事,怕别人说什么?把头埋进地里,就当事情没发生吗?”
这话听得张三思一缩脖子,猛然抬头,目光闪烁了一下。
“要是你真做了亏心事,难道不怕夜里鬼敲门?”说这句话的时候,朝花的嗓门不大却充满了力量,彷佛正义公理都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是当朝公主,怎么会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她闭了闭眼,终于还是用扣帽子的下三滥手段,终结了这场争吵。
一连串的话语带着火星扑面而来,朝星公主终于招架不住,神情颓丧,后退出几步。
她本有些心虚,赶他们二人出去后,又坐立难安,悄悄跟出去,是想等朝花和张大人分开后,仔细逼问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她眼里,朝花是个柔弱可欺的软柿子,如今居然反扑了。
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朝花有些不忍,毕竟是自家姐妹,她不想被外人看了笑话。
“等姐姐想起簪子掉在哪里了,我和张大人再来,姐姐先回去吧。”说罢,冲张大人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同自己离开。
朝星公主不知哪根神经动了一下,呆滞的眼球冷不丁转了一圈,冷冷地落在她身上,一丝诡异的笑容爬上了嘴角。
“朝花,我是不是太小看你了?你是不是答应送萧景和回雪国?”
第六十一章秦九的身份
朝花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四公主怎么越来越疯了?
她这一愣,看在朝星公主的眼中,倒好像是她认了这件事。
朝星公主仰面大笑,“你怎么送他回去?用朝雾国的江山社稷当作投名状送他吗?你还出卖了什么……”
空中不知从哪飘来一朵巨大的乌云,一瞬间,天上没有了光,地上变得阴暗起来。
朝花咬着牙,狠狠地说道,“四公主你这样张口就来,很容易遭雷劈。”
话音未落,西南角暴风骤起,灰色的天空划过一道紫色闪电。
朝星公主浑身一颤,脸上显出懊恼的神色,一甩衣袖,愤然回了宫。
五公主镇定地看了看天色,“张大人,好像要下雨了,我要回去收被子了。”
“啊?”张三思掏掏耳朵,“公主,老夫耳朵不太好,您刚才说了什么?刚才是不是打雷了?下官就此告辞了,恭送五公主。”
朝花抿嘴笑了笑,眼中毫无笑意,招招手唤来了等在一旁的知春,先前她被四公主的宫人拦在了柔嘉宫的门口,只得等在外面。
“公主?”知春从没见过她脸色这么难看,赶紧扶住了她。
“四公主和我什么仇?”当着掌禁司官员的面说她里通外国,这是想让她死啊。
知春不敢回答。
吐出胸中一口恶气,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之前自己两次遇刺,她却从来没有往这几个姐妹身上想过。
第一案查到后段,明显会将长公主牵扯进来,她也故意放开了那条线,努力想从后两案中找出其他线索。
除去六公主,她们都是没有生母的女孩,原本应该相互扶持,惺惺相惜。这个朝代不歧视女子,生在皇家,更是好命,她们都有机会平等竞争,完全可以不靠男人活着。
可是四公主只不过是因为可能得不到萧琰的垂青,就对她恶言相向,全然不顾她们本是同命相怜。
朝花闭上眼睛,安稳地坐在轿中,听着顶上雨点如铜钱砸落,厚重的轿帘压住了外面的风雨飘摇。她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公事公办。
六月天,东风忽起,雨急如泉涌。
朝花落轿的时候,正好一道惊雷正在头上响起,吓了她一跳,赶紧躲在宫人撑起的雨盖下,匆匆赶回栖霞宫里。
看着跟在自己身后,淋成落汤鸡的知春,让她不必侍候,赶紧回去换下湿衣,然后又涌来几名宫女搀着朝花进了寝殿。
她无奈地摇摇头,本来只需要淋湿一个,这下可好,湿了这么一大群。
房间里摆放好了寝衣,熏炉上袅袅白烟,她的目光在梳妆台上一转,笑眯眯地转身,“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换衣服就好。”
霜叶和寒梅都出宫去办事了,这些宫女应了喏乖乖照做。
离开宫殿的时候,其中一人嘀咕着,“从来没见过雨下的这么邪性。”
这个季节在往年是旱季,几十年间都没有在这个月份里下过雨,方才乌云涌动,电闪雷鸣,宫里上下都乱成一团。
朝雾国百年兴旺也和温暖的天气有关,今年这一场暴雨让粮食收成遭遇了很大的灾害,只是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人预计到会出现那么大的困难。
朝花当然不知道这些社会新闻,她把宫女们赶走,是因为看见梳妆台上压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还有些水渍。
要是没猜错的话,送这东西来的秦九,还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被困在她房间里。
“阿嚏——!”鼻尖痒痒的,她打了个喷嚏,抽了抽鼻子,“秦九你在啊?”喊了一嗓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外面飞檐上的水声像瀑布哗哗地流下。
朝花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寒颤,上下又看了几眼,忽然发现一块墙皮上有浸湿的痕迹,哼了一声。
她走到床边,拿起雪白的寝衣,咳了几声,“我要换衣服了啊,要是有人敢偷看,我肯定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猪!”
“嗳,别,别,公主,我这就走。”
秦九灰溜溜地从一个角柜后钻了出来,身上的灰色短褐还在往下滴水。
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水的光泽,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笑容有些勾人。这才多久没见,这孩子又长高了一大截,青葱的身形越发高大。
朝花的手一抖,寝衣掉到了地上,等她晃过神来,抓起床上的毛巾丢了过去,“你擦擦吧。”
秦九接过毛巾,在头上胡乱搓了几下,“对了,公主把荷包还我,我下次就不进来这间房了。”
他果然还在记仇,记得上次朝花讽刺他的话。
朝花连着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拿起另一块毛巾盖在头上,“这么大雨,你怎么走?”
“不碍事,公主把荷包还我。”
“你这次带来的情报呢?”
秦九指了指桌上那本册子,“我和兄弟们监听了好些天,这些官员家中的消息都是从街坊小道传过来的,不过这个前朝诅咒嘛,传谣之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这几位在家中的时候多会谈论皇储的事。”
“哦?那你们监听的那几位,都看好谁啊?”
秦九笑笑,几日不见,他的肤色又晒黑了几分,人也清瘦了一些,眼睛格外明亮。
“我都写在册子里了,公主可以慢慢看。”
“你不找我要尾款了?”
“呃,公主上次给的足够了,这单生意我赚了不少,多谢公主美意,您把荷包和腰牌还我……”
“你到底是谁?”朝花低垂着眼,手指紧紧抓住毛巾。
不出意外地,天眼又在秦九身上开启了,画面中他站在百余名黑衣人面前,那些人纷纷冲他跪下叩首,口中喊着“少主”。
秦九头戴高冠,着一袭玄色长袍,颀然而立,眼中睥睨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一幕太让她震惊了,害她一时没忍住,直接问了出口,问完后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里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是双面人。
“我是谁?”秦九脸色紧张了一瞬,又迅速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是谁还不是公主一句话。”
“什么意思?”
“公主要是看我不爽,我马上就能变成鬼了。”
朝花的嘴角抽搐,笑不出来。
外面的雨声愈来愈大,门外响起了知春的声音,“公主,您换好衣服了吗?需要知春帮您安排沐浴吗?”
秦九啧啧两声,“看来我是犯了大错了,害公主不能更衣沐浴,望公主不知者不罪。”
“荷包我收在别的地方了,现在雨大,不方便去拿。”朝花捡起地上的寝衣,抬眼看着秦九,目光坦荡。
“要不,公主告诉我放在哪里了,我自己去拿就好。”秦九挠了挠头发。
朝花蹙起眉头,她之前就觉得奇怪,一个小贼,为何面对当朝公主能够那样镇定自若,只不过他年纪看起来太小,就当他是野生的江湖中人。
“秦九,你多大了?”
“我?十九了。”
“家住何处?可曾娶妻?”
秦九被口水呛住了,“公主,您这是查我呢?”
“哦,也不是,我有个侍女,会武功,人长得又美,我介绍你们倆相个亲,哦,见个面,如果彼此喜欢的话……”
“受不起,受不起,秦九谢谢公主美意。我孤苦伶仃,不能害了公主身边的姑娘。”
“你要是娶了我们霜叶,自然不用再做贼……哦,耳目,就从那个什么地方退出来,过舒服日子好不好?”
朝花背着身子坐在床上,一边说着,悄悄抓起枕下那把匕首,藏在毛巾下面。
她记得霜叶说过,秦九虽然轻功了得,却是没什么内功的,如果能趁他不备……
一扭头,秦九蹲在她面前,双手抱膝,斜着眼看着她,似乎对她接下来的动作一目了然。
“我——”她轻呼一声,首张合起用力一握,刚要刺过去,就听见他来了一句。
“我不喜欢她,公主费心了。”
说罢就站起身,把刚才擦头发的毛巾搭在椅背上,嘟囔了一句,“雨太大了,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话没说完,人影已经闪到了窗边,倏地拉开窗——
猝不及防被迎面的暴雨浇了一脸。
雨水顺着额前的湿发滴下来,秦九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嘴里骂了一句娘。
嘶——他嘶了一口冷气,因为有一个尖利的锐器抵上了后背,那东西还挺锋利。
抽了抽嘴角,讪笑着,“公主,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好了,这不是怕耽误你沐浴嘛。”
“你到底是谁?”朝花狠狠地瞪着他的后背,鼻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冷香,眼前的背影变成了两个重影,人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被这家伙摆了一道!这是她清醒时最后一个念头。
等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了床上,一声清脆的霹雷在房顶炸起。
她腾地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顺手把胸口的被衾一扯,低头看下去,自己已经换上了寝衣,心一颤,再转头一看,是知春坐在床头,半眯着眼睛。
被这打雷的动静声一惊,知春立刻醒了过来,瞪大眼睛,“公主,您没事吧。”
她摇摇头,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像要崩塌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应该刚过哺时(下午三点),公主,您才睡下了不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朝花吓到了,“你你你,是你帮我换的衣服吗?!”
第六十二章杀了谁
知春愕然,“是奴婢,刚才奴婢敲了半天门,您没应,奴婢推开门,您已经在床上睡下了,寝衣也没换,奴婢担心您受凉……”
朝花松了一口气,总算不是被秦九那个小贼占了便宜。
想到秦九,她的眼眸又暗了下去,刚才自己八成是被他迷晕了。这人果真还是藏了后手。
这样看来,秦九之前的话不足为信,连带着那个叫苍耳的组织,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比起萧琰,他的来历更加不明,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机也过于巧合。
“知春,”她犹豫了一下,“朝上,有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官员?”
原本以为自己只要破几桩案子就好,如今看来,还是要在朝中有一些可以仰仗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