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想了想,“或许,公主可以先和掌禁司的几位大人聊聊?”
掌禁司虽然只是以宫中的办案为职,但这个衙门在京城中的根基深,又颇得皇上的器重。
朝花思索了一番,掌禁司因为这几桩案子和她的交往颇为密切,她记得知春给她的册子里写过,虽说这几位大人官位都不到一品,但是都和皇家颇有渊源,极得天子的信赖。
自从五公主在皇上口中出现的次数多了起来,卫大人和刘大人都各自找了机会,给她的栖霞宫里送了礼物。
朝花迅速在脑子里做了一张三位大人的优劣势比较图,决定继续从第二案往下查,顺道拉拢一下张大人。
不知道为什么,最古板不通人情的张三思,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雨停了吗?”她探头往外一看,外面昏天暗地,地上卷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
“应该,快了?”知春没什么把握,这场雨下得人心慌意乱。
那时她们都没料到,雨势不仅未减,反而越来越大,到了傍晚,竟然下起了冰雹。
一开始,冰雹像沙粒一样刷刷落下,一会儿变成劈里啪啦,又过了一会儿,变成了拳头大小,咚咚咚往地上砸落,窗下的一排花盆顺溜着被砸碎了。
外面有宫女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又被什么人呵斥了。
金戈铁马,大凶之兆。
“公主,您要是嫌吵,奴婢叫他们把窗子封上?”知春面色发白,声音有些哆嗦,六月下冰雹,闻所未闻。
朝花当然不怕,安慰了她几句,又让她把宫人都叫回房里,不要外出挨砸。依照她储备不太多的气象知识,这种突发的冰雹不会下很久。
果然没过一会儿,外面狂躁的风声停了下来,冰雹也逐渐停了下来。
“好啦,我可以吃饭了吧。”她倒不是真的肚饿,不过看着知春吓得瑟瑟发抖,想让她分分心,顺道把她支开,自己才好看一看秦九送来的情报。
知春嘱托宫女把餐食送来寝殿之中,就说要去查看一下栖霞宫里的状况,她正巴不得,便答应了。
留下她一人,掏出那本册子,翻看起来,这里面记录的信息和上一次差不多,还是按照日期罗列了几位朝廷命官家里的鸡毛蒜皮八卦传播途径。
这不过不知道秦九是不是有意,附送了两条额外的信息:一是顾丞相的夫人忽染急病,二儿子顾清远送娘亲去外地求医了。另一条,就是本应镇守边关的大都督,也就是二驸马的亲爹,似乎在京城的都督府中出现了。
朝花摸了摸头,这种场外信息能不能不要再出现了,本来她只要专注案情破案就好,这样的消息只能让局势更加复杂,对找出凶手没什么帮助。
她走到角柜旁边,在一块墙上摸了摸,按下去,“喀嚓”一声,机关被打开,一个方正的小格子出现在眼前,里面装着秦九的荷包。她把先前自己口袋中装着的那块金牌也放了进去。
这是她让霜叶做的保险柜,柜身嵌在墙里,活动木门被涂成和墙面一样的颜色。
好巧不巧,秦九当时就藏在这保险柜的附近,他从那里走出来的那一刹那,朝花差一点心肌梗塞。
幸好,古人不识保险柜。
她把秦九的荷包拿出来,仔细看了又看,除了黄色丝线绣出来的“九”,毫无破绽。
想了想,又把里面那块令牌拿了出来,就是个质朴的木牌,上面连个花纹都没有。上面用篆书刻了两个字,朝花看了半天,确实很像“苍耳”。
这东西有什么稀罕,想要复刻也很容易,居然能让秦九心心念念?
上一次开天眼,她看见秦九穿着掌禁司的衣服,从衙门后面离开。隔日她就去掌禁司查了一番,无论是名字,还是外貌特征,没有找到一个符合的,那一日当差的衙役也没有人请假。
他是用什么法子混来的行头?
只怪她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审案上,没留意到衙役。
外面响起了知春的脚步声,她赶紧把东西又塞了回去,关上了暗门。
“吃饭了?”她拉开门,从房间里探头出来,顿时目光一滞,天啊,窗下的花盆被冰雹砸穿了几个大洞。
知春身后站着几个端着餐盘的宫女,各个都面色紧张,应该都是第一次见。“公主,您就别出来了,奴婢让人布好餐食,一会儿再让她们把这里清扫一下。”
朝花把头缩了回去,忽然又想起什么,扭捏了一下,“那个,知春,能不能给天牢送份饭?”
知春抿嘴一笑,“公主,你到底还是惦记这萧质子。”
“才没有。”她嘴硬,“我是和他有约在身,不能让他在天牢中饿死了。”
知春摇摇头,“公主,送点吃食进去,那边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如今,可能有些苦难。”
“为何?”
“因为路被淹了……”
这场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六月雨夹雪,把皇宫淹成一片汪洋,运输要靠船。
这场古下得不应时也不应景的怪雨,终于引爆了皇上那根岌岌可危的神经,朝中宣布罢朝一日。
皇上躲在御书房里,越想越后怕。
大驸马顾清和死了,掌禁司居然查出来顾清和的侍从高某勾结宫中女官,暗中给皇上的食物里下毒,顾丞相又被指控暗中支持儿子扶持己方势力,在朝中排除异己。
这事闹到沸沸扬扬,顾丞相干脆称病罢朝,暗中把小儿子和夫人都送离了京城,看样子,是做好了持久战准备。
二驸马高司义死了,消息不敢公开,怕让大都督分心。皇上派去边关报信的差人路上遇了匪,消息送去的晚了两日,大都督听闻此事后怒不可遏,连夜奋笔疾书一封密函给皇上。
密函上密密麻麻写了几百个字,大意就是:老子辛苦帮你守江山,还把儿子留在你身边,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要是查不出真相,别怪老子不和你玩了。
皇上看完信的同时,探子传来急训,说大都督忽然就从边境消失不见了,连他两个少将军的儿子都不知道爹去了哪里,边境的驻军乱成一团麻。
三驸马陆知非死了,宫里也一直压着消息没往外报,靖国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前几日找了个理由,说是皇后思念儿子,想让怀孕的媳妇和儿子一起回去探个亲。
大的小的都没了,探个鬼的亲!
谎话瞒不了太久,靖国虽然不足为惧,但那是在大都督一心一意镇守边关的年代。
皇上看着案台上摆满的奏章,头疼地要开裂,三个死了夫君的公主都疯魔了,皇后又因为幺女发病的事天天折腾。眼下只有五公主朝花一个人,心里还记挂着他这个爹,时不时跑来御书房说说案情,给皇上解解闷,真是患难之中见真情啊!
朝花站在御书房外打了一个喷嚏。
“公主,您是不是昨日受寒了?”知春关切地问她。
今日皇上都罢朝了,让百官去通京城的下水道,朝花抓着这个机会跑来找皇上。
朝花摆了摆手,今天她来见皇上,为了求两件事。
第一件事,她想要一个名正言顺查案的身份。之前那道圣旨,实际上是给掌禁司的人看的,表示皇上允许她查看案情。
这招对四公主可没用,明着给张大人送去一句话,要问询可以,朝花不得在场。张大人左右为难,只得请她自己去找皇上想个法子。
另一件事,就是把萧琰保释出来。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见不得萧琰被困在那鬼地方,虽说萧琰是敌是友尚未明确,但终归这人救过她一命,把他从天牢里赎出来,也算把这笔帐勾销了。
做完了思想斗争,朝花沉住气,刚往御书房迈开第一步,就被门口管事的嬷嬷拦住了,“五公主先请留步,皇上说了,此刻不见任何人。”
啊?她愣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要不,你进去禀报一声?”
嬷嬷叹了口气,皇上近日来对朝花的宠爱是有目共睹,如果不是因为刚才皇后娘娘进去了,她当然是乐意进去通报的。
“五公主,要不,您晚些再来……”
书房中传出一阵骚动,似乎有东西重重落地,嬷嬷吓得住了嘴,朝花拉住她的衣袖,“里面是什么人?”
嬷嬷的声音发颤,“公主,是皇……”
那个后字还没说出口,两人就听见皇上发出一声怒吼,“好!那就杀了他!”
那声浪带着火花,震得朝花眼前一黑,耳膜嗡嗡作响。
第六十三章不能杀他
这段时日,她见了皇上好多次了,和她从电视里的看见的皇上都不一样,她这位父皇是一个儒雅又有威严的长者,对她很亲切,总是嘘寒问暖的。日子长了,她都快要忘记这是一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君王,想要谁死,谁就活不了。
只是,这次他要杀谁?
朝花心中忽然浮起一个不妙的念头,推开嬷嬷,把耳朵紧紧凑在门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就听见皇后娘娘慵懒的嗓音响起,“那臣妾要恭喜皇上了,终于除掉了那不祥之人。”
还没等她继续听下去,门一下从里面被人打开,她脚下没站稳,整个人扑了进去,趴在地上。
“谁?!”皇后怒斥道,正坐在皇上的龙椅旁,娉婷妩媚,自带雍容之气。
她捋了捋垂在脸上的头发,撑起身子,挤出个笑容,“早啊,女儿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了。”
皇上一见是朝花,赶紧从龙椅上走下来,亲自把她扶起,一旁的皇后冷眼旁观,哼了一声,起身,把手搭在女官的手上。
“那臣妾就告辞了,皇上也记得要去看看夕儿,她尚未完全康复。”
离开之前皇后娘娘又对着圣上行了个端正的大礼,掩口说道,“朝花公主见着皇上都不记得行礼,看来之前在我宫中对我不敬,却是我高看了自己。”
这阴阳怪气的话里意有所指,朝花就当听不见,送走了皇后娘娘,她咬了咬牙,直接问道,“皇上,我刚才在门口偷听来着,您说要杀人,您要杀谁?”
皇后出面求旨,要杀的人一定非同小可,她有个不好的预感,千万不要是天牢里的那位。
“朝花”,皇上缓和了口气,印堂还有些发黑,“昨日暴雨,有没有吓坏你?”
“呃?还好。”
“那就好,你小时候最怕打雷,因为你母后死的那天也是个雨天。”
朝花闭上嘴巴,静静地看着皇上,为什么忽然和她话家常?难道自己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那时候你才七岁,哭着喊着,说老天是个坏人,带走了你母后。”
朝花抽抽嘴角,“皇上,那时候我还小,童言无忌。”
皇上没有理会她,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朕就问你,怎么样你会开心起来?你就和朕说,让萧琰进宫陪你一起玩。“呃?朝花傻了眼,算算时间,十年前萧琰刚来朝雾国,原来那时遇上了朝花公主的母后被毒害。
“朕当时犹豫,萧琰身上的确有祸星之兆,雪国送他过来的时候,虽然没提,朕却是知道了,送了一份国书给到雪国,让他们可以把萧琰带回去,你知道他们说什么?”
“说什么?”朝花陡然紧张,这么看起来,萧琰原本可以不留在朝雾国,一早就打道回府。
皇上淡然一笑,仿佛看穿了世间万物,“他们十分紧张,说萧琰是他们的诚意,既然送出了,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如果朕觉得他不好,杀了就是。”
杀了就是。
朝花全身冰凉,忍不住轻轻抖了起来。
被家人遗弃,不亚于万箭穿心。她嘴里发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萧琰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他为什么还会说要回到雪国?那里并没有等待他归来的家人,也许在他进入国境的那一刻,迎接他的就是死亡。
皇上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朕那时候也没想好,不过萧琰刚到,你母后就遇害了,当时也是天降异象,国师和丞相都劝我找个借口,把这孩子悄悄杀了。”
听到这里,朝花浑身一凛,抬眼看着皇上。
“那时候就是因为你哭闹,朕心软了,把他留了下来,在宫里陪你读书,当你的玩伴。
“可是没过多久,朝星就不乐意了,她从小处处都要压你一头,直到你母后亡故了,她待你才好了一些,但那时你二人经常因为萧琰吵架。朕便让萧琰出宫安顿下来,直到夕儿长大,他才重新进宫,当了夕儿的老师。”
“皇上,”朝花抬起头,认真地说道,“我想保释萧琰出来。”
被她打断了,皇上也不生气,捋着胡子,“为何?”
“流夕公主的发病,应该和他无关,或者说,并非他有意为之。”
“哦?”
“她那种病,应该是打娘胎带出来的,至于是由什么引发的,我猜太医也说不出来具体的病因。”
“那你就敢保证和萧琰无关?”
“他,他身上那熏香,一直都有,妹妹之前不发病,怎么这会忽然又发作了?”
“你方才说对了,太医都不能查出具体的病因。”
“唔。”
“但之前死了三个驸马,昨日又出现大凶之兆……”
朝花一听,这话锋不太对啊,顿时着急了,“皇上,您不能相信迷信啊。”
“何谓迷信?”
“就是,就是,刮风下雨是大自然正常的现象,不能硬和什么征兆啊,天相啊,扯上关系。”
“胡闹!”皇上怒了。
她立刻把嘴闭上了,这步子扯得有些太大,意识形态还到不了那个水平。
看着皇上刚刚平复下来的面色又含上了怒气,朝花叹了口气。
“皇上,我问一个问题。”
“哼,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女儿是那个命相不好的灾星,哦,祸星,皇上您准备拿我怎么办?”
皇上脸色一颤,手掌一下子碰着桌角,哗啦一声,宽大的衣袖把桌上的茶壶颠得歪歪倒倒,桌上茶汁横流。
朝花低下头,扶起茶壶,掏出手帕把打湿的奏章擦了擦。
“您也会杀了我是吗?”她小声地说了一句,心底有些发冷。
“无稽之谈!”皇上哼了一声,不去看她。
“皇上,萧琰已经够可怜的了,留在这也是死,回去也是死,您不如做个好人,把他送回国,好歹让他死在自己的国土上。”
朝花猛然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她瞅见了桌上那道写了一半的圣旨,文绉绉的一堆公文里面,她只看见了“杀萧琰”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