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出发去御书房的时候,知春有些发烧,额头烫手,原本想让她在栖霞宫休息,知春还是执意陪着她一起去了,因为寒梅和霜叶被她派出去办事,还没回宫来。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她心不在焉地,只见着是一顶栖霞宫的轿子,便一头钻了进去,确实没留意到知春不在。
“禀公主,知春姐姐感到乏力,就回栖霞宫休息了,让奴婢陪着公主。”
“你叫什么名字?”她皱起眉,确实想不起来见没见过这张脸。
“奴婢的贱名不足挂齿,马上就要到了,公主。”
哦?朝花眯起眼睛,捶了捶腿,“我腿麻,想下来走走。”
那名宫女着急地说道,“公主,我们就快到了,您稍微再坐一会儿……”
她面无表情,暗中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把轿帘一掀,顺势就跳了下去。毕竟跳轿子不是跳火车,惯性不大,落定地,她拔腿就开始跑。
主子问名字,还藏着掖着不回答的丫鬟,就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一样。绝对有问题!
跑着跑着,空中呼啸着传来流矢的声音,她耳边嗡嗡作响,脑袋发胀。很想放声尖叫,但四下无人,这样做只能让那些杀手更容易发现她。
她只得咬紧牙关往大路上跑过去,地面到处都是坑洼的水沟,也无暇顾及,绣花鞋浸满了泥泞,脚疼得要死,差一点还崴了脚。
她还记得自己在学校里学习反恐逃生时,培训员说过让他们S形逃跑,防止被歹徒的飞刀投中。
左右左右左右……
该死,她怎么觉得自己越跑越偏,连宫殿的飞檐壁角都看不见了,脑子里一团乱,连皇宫的地图都想不起来,更不知道眼下身处何处。
偏偏在这个时候太阳落山了,阳光从云后消失,黑暗铺满了大地。
四周没有人声,她的胸口堵得慌,一阵酸楚从心口传到鼻子上,她好想哭,刚才在御书房,自己瞎说什么命硬的大实话,这不报应就来了。自己明明是公主啊,皇储啊,这些人就这么胆大包天,毫无顾忌?!
身后传来了几声金石破空的锐声,她脚下一软,浑身像筛糠一样。
完了!她认命地闭上眼。
说时迟,一道黑影快似闪电,从侧面一条僻静的小道上冲了过来,将她一把抱起,敏捷地跃起,几个起落之后,两人消失在路的尽头。
朝花那人被打横扛在肩上,也看不见那人的面孔,只是头朝下悬挂久了,实在有些眩晕,试着挣扎了一下,雨后的树叶发出浓重的青草气味。
“秦九,你把我放下来!”
秦九闷闷地说道,“公主之前不就是雇我做这个的嘛?”
“不是,我头晕,想吐。”她干呕了几声。
话没说完,人又被抱直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对不住,公主,我扛着你跑得比较快。”
她快速地吐了几口气,胸口终于不闷了,“我谢谢你哈,救了我一命,你知不知道那帮人是什么人?”
秦九摇头,他穿着一身宫中侍卫的制服,腰间还挂着一把佩刀。
朝花俯下身,装作喘气的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地拔出他腰间的刀。
哎呀,刀的重量超过她的预期。
秦九就看着她举着刀跌跌撞撞,摇晃着又换成双手握柄,把刀尖对准了自己。
“你到底是谁?!”朝花呵斥了一声。到了这里她终于眼熟了,这个地方距离六公主的朝华宫不算太远,必然有大批侍卫在附近严加看守,只要她大声呼救,总会有人发觉。
“公主,我先送您回去,这里,不太安全。”秦九压低了声音,做小伏低状。
朝花想了想,固执地继续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我不信你。”
他的疑点太多了,就凭着可以在宫里随意行走这一条,朝花也不敢信他是个普通的贼。
“嗳,公主您这就有点不太讲道理啊。”
“我知道你救了我,我不是道谢了吗?”
“您就这么道谢啊?”
“你为什么在附近?”
“我这不是想找公主您拿回荷包嘛,您又不在宫里,我只好到处找一找了。”
“你撒谎。”
“?”
“你根本没进栖霞宫里,”朝花冷笑,“我把荷包放在梳妆台上了,你要是去了一眼就能看见。”
秦九的身份有太多疑点,她想明白了,不打算和他纠缠,特意把装着令牌的荷包放在房间里显眼的位置。
反正她早就答应要还给他了,老是钓着他也不好。
秦九沮丧地啧了一声,抬起头来,目光清澄,“这里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宫里,拿了荷包,我再慢慢和你说。”
“我不信你。”朝花摇头道,“除了你的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
秦九翻了个白眼,“对不住了,公主,我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什么?朝花一惊,鼻子又闻到了那股冷香,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天……杀……的。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又是躺在床上!不过还好是她自己的床。
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就看见秦九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打瞌睡,头一低一低的好似小鸡啄米。
“来……”话没出口,什么东西飞到了她嘴里,堵住了下面的话。
朝花愤愤地呸呸呸了几声,吐出了几颗葡萄干,“秦九,你胆敢绑架当朝公主,其罪当诛!”
秦九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缓缓地跪了下来,“公主,看在我救了您几次的份上,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好不好?”
朝花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实话,公主信不信我?”
“你之前也这么说……”
“我这次保证说真话。”
“那你说。”
“我不叫秦九。”
“呃?!”
“我叫慕容九。”
“……”
“公主您对这个姓氏没什么想法?”
朝花眨了眨眼,怎么,这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姓吗?慕容九,慕容,慕……容……她好像依稀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是谁说的来着?
秦九看着她的眉毛越皱越深,足足扭成了八字,叹了口气,“公主,我能不能站起来说,地上太凉,跪着膝盖疼。”
她在点头的一瞬间想了起来,面如土色,“前朝,前朝的那个皇帝,也姓慕容!”
那日二公主和她说起前朝诅咒时,提了一句前朝皇帝的名讳,慕容昱,字春熙。而且慕容这个姓氏的族人,早就被朝雾国的开国皇帝杀的一个不留。
不过这一条,史书上根本就没写,怕有损先祖德行,反正笔在史官的手上,想怎么写还不就是当朝皇上的事。
“你是前朝余……”朝花大喘气了一下,换了个措辞,“后人?”
秦九顿了顿,张狂的眉眼耷拉下来,倔强地瘪起嘴,“是。我叫慕容九,这个九,不是排行第九,是说我是第九代传人。”
和所有的复仇故事一样,斩草除根的时候总有一两尾落网之鱼。
前朝最后一个皇帝慕容昱,被本朝开国皇帝五马分尸,他所有的子嗣都被赐了毒药,旁系分支也被处以绞刑,世上本再不会有姓慕容的人。偏偏有个被先帝宠幸怀孕的宫女侥幸活了下来,暗中被护送到别处产下一子,生下的孩子就继承了慕容氏的姓氏。
而且这一支血脉还有个奇怪之处,每一代只会有一个男孩出生,族里小心翼翼地护着单传的独苗,给男孩取名的时候干脆以数字代替,提醒着慕容家的男娃不可忘记复兴大计。
到了秦九,又或叫慕容九,就是第九代传人。
“天啊,这都过了多久了?”朝花惊呆了,算算平均年龄,果然要超过一百年了吧,这是要将仇恨世袭到底啊。
秦九满眼悲愤,点了点头。他从小所学之事,只为了一个目标,就是要推翻朝雾国的统治,复辟慕容王族。
可为什么要推翻呢?明明这里的老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的,族里没有人给他答案。
第六十六章真实身份
“所以,你真的是来杀我的?”朝花板起小脸,半信半疑,秦九此时向自己投诚究竟图什么?
“我不记得了。”
“蛤?”
秦九面露尴尬,摊开手,“公主真的不信我也没办法,我也没法让别人相信,但我确实是从树上摔下来,把什么都忘记了。”
受伤的事情就发生在朝花醒来后初次见到他的那一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光天化日他从御花园一棵苍劲的松树上摔了下来。
那一下摔得有点狠,他也不知在地上趴了多久才醒过来,醒来后就什么都忘记了。
“你既然不记得了,那你和我说的那些情报组织的事都是你胡编的?”朝花的鼻子皱了起来。
“不是,那些是我从之前的日志里看见的。”
老实说,醒来后的秦九当时很慌,他只顾着避开宫内的侍卫,一没留神就钻进了朝花的房间里,翻遍身上找到几本日志,里面记录了一些组织里的事情。他便大致拼出一些真相,余下七分都是蒙的。
“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想起来吧?”朝花不太相信。之前开天眼的时候,站在黑衣人之中的秦九,带着破杀千军的神态,说他失忆,怎么能演得如此霸气?
秦九避开了她探究的眼神,扶额叹息道,“想不起来,自然也有人逼我想起来,我原本也是身不由己。”
语气中充满着浓浓的哀怨,听得朝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几桩案子和你有没有关系?”朝花警觉地问。
“应该是……没有。”秦九眨了眨眼,他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没干透的发梢挠成了鸡窝,苦恼着,“这几个案子我真的不太清楚。“摔一跤起来自己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确定了自己绝不是住在宫里的皇亲贵胄,然后发觉想出宫去也不是那么容易。藏了那么些日子,也是为了慢慢找到一些出宫的办法。
摸出去之后,重回组织大门的那天,全体黑衣人跪下齐声高喊少主,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但有关什么前朝诅咒,要不是朝花嘱托他调查,他是真不知道。
“你是前朝的后人,却不知道这个诅咒?”
“不知道。”
秦九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十分真诚。
朝花垂下眼眸,略作思考,“如今你和我坦白,是为了什么?”
秦九:“我想和公主做笔交易。”
朝花:“你和我都做了几笔交易了?秦公子,哦,不对,我应喊你慕容公子。你的信誉实在不佳,恕我不敢和阁下与虎谋皮。”
见她一口拒绝,秦九急了眼,“别啊,公主,这笔交易对您有好处的。”
朝花:“哦,说来听听。”东西买不买,也可以先看货后决定。
秦九忽然支吾起来,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嗫嚅着把自己拿来交换的东西说了出来。虽然说得颠三倒四,但朝花听明白了。
失忆后的秦九不想当那个劳什子的少主了,更不想把自己的一生断送在毫无前途的复辟大计上。
“你想假死?”她挑起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小年纪能想出这么狠的招数。
秦九的计划是在一次行动中故意失手,让朝花把自己抓住,关进天牢,当即赐下毒酒一杯,送他归西。从此,慕容家绝了后,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对朝雾国皇位和江山虎视眈眈。
秦九坚决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局促,好像从良的小狼狗,朝花忍不住想逗逗他。
“你就一点都不想当皇上?”
“……不想……公主想当吗?”
“……”
他反着将了一军,倒是问住了朝花,她动了动唇,没有说出不想二字。
一国之君,这是一个多么遥不可及的梦。可现在对她而言,变成了触手可及。在秦九之前提供给她的情报里,朝廷的重臣之中已经有人开始把宝押在了她身上,票数居然还不少。
托了这三桩案子的福,皇上和她的父女之情破了冰,一切似乎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在发展。
想到这里,她心中激起一阵涟漪。秦九失忆后能将大业说断就断,她又如何能保证原先的朝花不是因为觊觎皇储之位,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那把带血的匕首始终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案子,她是一定要破的,至于皇位……
“你敢把命托付给我,为什么?”朝花的声音轻颤,努力掩饰心中的不安。
“公主,我在宫里待的时日不长,但看得见公主为人坦荡,心怀大义,令我钦佩之极,能和您合作,三生有幸。”
秦九又恢复了伶牙俐齿的吊儿郎当样,听得朝花翻了个白眼球。
“好,我答应你。”朝花不愿意欠人情,这笔交易就当作是对他救命的报恩,而且秦九对她而言,多少像个弟弟,感觉没有什么危险。
秦九眼睛一亮,没料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有些激动,又花了点时间,把那个情报组织苍耳的运作机制一一和她交代明白了。
最初慕容一族成立这个情报组织,是专门为了收集皇家内部的情报,一旦发现可以利用的信息,例如宫廷内的丑闻或者皇室秘辛,就适当地煽风点火,传入官场和民间皆以引发骚动。
如果能够造成舆情的轩然大波,那是最好,他们在暗中也蓄养了精兵,便以民心所向为大旗,举兵造反。
这么多年,要说成功的例子,那却是一次都没有的。毕竟老百姓吃饱了喝足了,让他们支持造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登到了秦九这一代,他觉得单干收集情报没什么意思,便开发了对外接单的业务。接客单不分事主的贵贱高低,只按情报收集的难度计费,老少无欺。
靠着贩卖情报,这些年组织里囤了不少银钱,他也没有养私军,反倒是投资了其他项目,越赚越多。
“那你为何可以任意进入皇宫?”朝花怕他扯远,问了最不放心的一件事。
先前她在天眼的画面中秦九装扮成掌禁司衙役,今日见他又是宫中侍卫的打扮,养这些小号都需要花上不少时日,为何他能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