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是嫌弃自己长得太快了?
朝花的额头涔涔地冒冷汗,咬了咬嘴唇,“父皇,我想查出凶手,至于这个凶手要怎么办,如何办,可交由父皇处置。”
“哦?”皇上眉头一紧,“你不是说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吗?”
“是!”她慢慢抬起头,眼底重新聚起光芒,“只要律法没改变,必须得是杀人偿命。”
圣上的脸微微一僵,“朝花,作为皇储,循法重法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有些事……”
“女儿知道,有些事要从长计议。”她抿起嘴笑了笑,“至于哪天杀,可以让皇上定。”
事到如今,她算是真的想明白了,自己小看了卫祀礼。卫大人不仅不是草包,而且将圣上的心思揣测得一清二楚,怕是他经手的每一件宫中的案子,都藏着一个不能见光的凶手。
圣上轻轻颔首,“好,这朝星的案子,就交给张三思办,你来负责监理,查出什么先和朕说一说。”
朝花松了口气,行了礼正打算退下,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四公主的大丧,还是交给内务司办吗?”
一句话宛如投入水中的石子,在皇上的脸上激起阵阵涟漪,瞬间被浓重的悲伤席卷。
“办!告诉内务司,给朕隆重地操办!”
“可是,”五公主歪着头想了想,“下个月就是百年大典……”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知春的丧事被压了下来。京都的御守大人在年初出了条规定,为迎接朝雾国的百年大典,京中任何百姓不得设灵堂、陈棺材、兴丧事。
有钱人还可以把尸体抬去周边的郡县,该怎么出殡就怎么出殡,穷人只好随便找个土包把死去的亲人埋了,还不能声张,一旦被官衙发现,要缴纳高额的罚金。
朝花当时一听就勃然大怒,说这帮京城的官员简直乱来。霜叶答道,说倒也不是皇上下的旨意,只是御守大人觉得宫里连驸马们的丧礼都压着没办,那普通百姓家的丧事是决计不能办的。
她这么问,就是想探一探,到底是官员矫枉过正,还是揣测出了真正的圣意。
“噢……”圣上的脸色变了几变,恍然道,“还好小五提醒了朕,这样,把星儿的尸首先置于太庙,等大典结束,再办吧。”
把头重新低了下去,垂下眼帘,轻声地,“好的,皇上圣明。”
“小五?”就在朝花一只脚跨出门槛时,皇上又叫了她。
“父皇?”微微一怔,偏过头。
“以后不要夜间再出去和什么人私会了,你是皇储,传出去不好听。”皇上慈眉善目,像个菩萨。
“女儿谨遵教导,绝不会……”朝花朱唇轻启,一眸春水,“不会和人私会了。”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了。
一转身,朝花从内殿退了出来,刚走出大殿门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还好,穷人们和宫里的人看见的太阳都是一样的。
知春的尸首经不住长途奔波,前几日朝花就托秦九在京城外找了个风水极佳的地方埋了。下葬的那天她偷偷出了宫,看着他们下了棺,一抔土一抔土盖在了棺材上。
知春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朝花不耐烦花钱请人表演哭丧,就静静地站在知春的墓碑前,缓缓地捏紧了披风。
身旁候着的霜叶红着眼睛,唤她赶紧回宫,她猛然醒神,一回身,似乎毫无留恋地离开了那里。
头上的阳光刺眼,朝花回过神来,忍不住用手挡住额头,眯起了眼。她坚持要将这几桩案子查清楚,一是因为半梦半醒中那个重复着让她找出真相的声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要揪出杀害知春的凶手。
别的凶手可以死缓,害知春之人,阎王让他三更死,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让他活到五更!
至于自己养在宫里的那条蛇,她决定留到最后指认凶手时一并处理,省得打草惊到了蛇上家。
这些日子她不动声色,找了个由头安排寒梅接待栖霞宫对外的联络,名义上还晋了一级,将她支开身边,不能时刻盯着自己的动向。
寒梅和卫祀礼勾结一气,卫大人的身后是皇后。一想起那天高高在上的娘娘,朝花心头生出一丝厌恶。
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看见了等在石阶下的刘张两位大人,刘大人满脸紧张,张大人看着稍稍轻松一些。
“刘大人。”
“嗳,五公主。”
“您要不先去找二公主聊一聊?”
“什么?”刘大人错愕,之前二公主一直不怎么待见他,案子查的他如履薄冰。
“关于二驸马的案子,她兴许想从您这里再了解一些。”
话说得这么明,刘如海立刻领悟了,这是朝花公主帮他打通了和二公主的芥蒂,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老张,躬身告退了。
朝花转过身来,对着张三思宣了皇上口谕,又和他回了掌禁司在宫里的临时衙门,关上门,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张大人精瘦的面孔上目光一紧,十分不解,“五公主您要先查四公主的身世?”
“是。”
“可是前两案案情已经快要浮出水面,此时转而去查四公主的案子,会不会……”
张三思的担忧不无道理,查案子十分忌讳拉长战线,半途而废,且不说诸多的证据会被搁置,光是证人都会记不清太久之前的事情。
那两桩案子办出个结果来,对朝花公主的声望大有益处。
还有一条不好明说的理由,他猜五公主也是心知肚明。四公主的身世不一定和四公主的死有直接关系,反而是一个皇家丑闻,查出来点什么事,在朝上会牵扯出诸多牵扯,眼下五公主羽翼未丰,到时未必能够应对。
此事宜缓不宜急。
“顾丞相倒台了,现在他的势力分流到了何处?”朝花捋了捋鬓发。
“这……”张三思一惊,不禁左顾右盼,确定没有小耳朵,用袖子遮住嘴巴,“听说是礼部和兵部争得凶,以前都是靠丞相在上面压着……”
“这两边,有没有皇后的势力?”
第八十一章有外挂
张大人顿了顿,立刻明白了朝花的问题所在,“皇后娘娘的母家势力在户部,倒是没有在这次的事情中获利太多。”
“那大都督和兵部尚书什么关系?”
“情同手足……”张三思突然噤声,又看了一眼朝花,“公主您这是打算捏住大都督?”
朝花揉了揉眉心,这些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多亏了知春整理的那本名录,一开始她散乱着看,看得头晕,就花了点时间教会知春按照组织架构图帮她重新排列,再将其中的人物关系用图表列出。
这样一看就清楚许多,对朝廷里的势力大概有个了认识,这方法完全得益于她还是何潇潇的时候,常做市场分析图和招标书。
把这些官员当成是一间间公司,再把股权关系穿透分析,朝堂之上的势力分布就能看出来了。
如今她打算借助四公主的案子,和大都督好好聊一聊,至于大都督现在人在何处,秦九早就帮她查出来了。
“我要查清楚四公主的身世,同时也查出来谁是谋害四公主的凶手,如果幕后……真的是我们所想的那个人,那我们必须要在朝廷上得到相应的支持。”朝花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但皇上那边……”张大人抹了一把官帽下的汗。
“张大人担心什么?”
“老夫当然不担心公主的聪明伶俐料事如神,我就是怕皇上念旧。”
念旧就会护短。若非不是护短的话,皇上为何之前收回了朝花的尚方宝剑,却迟迟未再交给她,就是不想让她再往皇族内细查。
朝花笑了笑,“这点,您就放心吧。”也不继续往下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要不,咱们和刘大人比赛,看哪边先查出点东西?”
张大人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告辞出了院落,布置下属如此这般行事。
留下朝花一人坐在堂上,盯着前厅的石凳,发了会儿呆,恹恹地起了身。走之前还记得嘱托张大人给萧琰换间舒服的牢房,就让霜叶陪自己回栖霞宫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布下的网慢慢开始收拢。
在一开始猜到皇后是幕后主使,她就派人偷偷给二公主送了个口信。告诉朝月公主,二驸马很可能是被身边伺候他的人下的毒手,而那些人极可能是被人收买的死士。
之前几名宫女突然暴毙,二公主早就起了疑心,从最初不愿意配合刘大人,态度有所松动。
得到她的这条情报后,二公主毕竟不是吃素的,这几日表面上风平浪静,依旧沉浸在丧夫之痛中,暗中安排了亲卫,将升平宫里所有下人在宫外的家人信息一并收集,并悄悄派人将他们安顿至一处,没有惊动任何人。
等所有安顿妥当,朝月公主把掌禁司刘如海大人邀到升平宫中,关起大门连夜审问。上下老小的命握在二公主的手中,那些或多或少知道些情报的宫人也不敢继续隐瞒了。
二公主说得清楚,“说出和此案有关的情报,月俸加一,若举报凶手,视为大功,赐宅院一座。凶手如果自首,家人不会受其牵连,但如果凶手自尽,就让家人跟着陪葬吧。”
这招关门放狗的策略奏了效。宫人们上上下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七拼八凑的,倒是说出些之前刘大人和朝花都没有想到的事。
“那金牌确实是二驸马亲手交给四公主的?”朝花骇然。
刘大人点头称是,这是一名宫女亲眼所见,另外一名宫女平日里整理二驸马的随身物件,发觉东西的摆放有些许变动,还和二驸马问了,被告知无妨,无须理会。
两三份证词对在一起,指出了四公主私下见过二驸马,还不止一次,并且从他那里得到了这块金牌。
二公主错愕不已,这事驸马从未和她提起过,她也想不通两人会面的其中缘由,但知道朝星公主近日遇害,便知此条消息非同小可,在升平宫压下了没有传出去,由刘大人亲自带来给朝花。
金牌是二驸马亲手交给身份尚未确定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朝星公主的?!
关于这块金牌,不,是兵符,当朝花知道能够调用京都近半的禁卫军时,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二驸马如果早觉得四公主和自己沾亲带故,为什么要挑那么个节骨眼,宫里乱成一团的把这么重要的信物交给朝星公主。
况且四公主那天在她面前发疯的样子,明显知道这事也就是在近期,第二案案发之日三驸马告知了她的身世,但三驸马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就这么深信不疑。
而仅凭着朝星公主的一面之词,二驸马也能相信这件事,还把那么重要的半块兵符交给了她?
为什么要给她?而且金牌刚交出去没多久,二驸马本人就被杀害了。他的死,四公主的死,和金牌有没有关联?
错综复杂,理还乱。
当初朝花就是解不开金牌的头绪,更加倾向于一个可能性,这是四公主从二驸马那里偷走的,也许是她并不清楚这东西的价值。
如今刘大人带回的调查报告,推翻了她的猜测,反倒让这件事扑朔迷离起来。
“张大人,您那边查的如何?”
眼下他们几个正在栖霞宫的书房里,朝花给两位大人赐了座,安排霜叶守在门口。
张大人拱手道,“下官不才,只能查出钱皇后当年在内务司记录怀孕前的一个月,是住在娘家的,当时,咳咳,”举起袖子掩住嘴,“当时有几天,大都督也在。”
朝花目无表情,老刘一脸惊慌失措,“你这个老家伙,怎么能查到这些陈年旧事?”
张三思捋了捋胡子,面容镇定,“这个,实际上只要有心查大都督在京中驻留的时间,还是不难查的……”
五公主打断了他,摇头,“这种最多是算间接证据,就算三驸马当时和四公主这么说,她也根本不会信,还有没有其他的直接证据?”
关于钱皇后怀上朝星公主的时间问题,萧琰早就告诉她了,她还是觉得不算铁板钉钉的证据。
倏地皱起眉,正经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点?”
“公主请说。”两位大人齐齐站了起来。
不知何时开始,他们在心中已经对这个十七岁的皇储心生敬畏。
“三驸马一个在朝中没半点干系的人,为什么会知道这样的事?”
两位大人眼观鼻,面面相对,脸色不约而同难看起来。
公主说的对,一个外藩入赘的皇子,才入宫短短数年,怎么能调查到这种宫闱秘辛?
“等一等,等一等。”朝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踱着步子,仔细地回想着关于第二案的细节,之前被她忽视的一些人和事,渐渐串了起来。
“张大人,你曾经告诉我三驸马案发当日,那天下午皇后宫里有一名女官来给三公主送过甜食,三公主不在,是三驸马代为收下的。”
“是,有这么一事。”
“不对,三公主出宫的排场闹那么大,皇后怎么可能不知道,还派一个女官去送甜食?”脸色逐渐明朗起来,“要不就是皇后借送甜食之名,就是和三驸马传话,要不,就是那女官撒谎,她不是奉皇后之名!”
“啊……”张大人愕然,当时听说那女官没进书房,又是皇后宫里的人,他就没有继续顺着那条线往下查。
朝花转了个圈,在案台前站定,“我记得你说过那是管采办的女官,姓林,我想问,当时指证萧质子和大驸马在宫外见面的,是不是也是这个林女官?!”
这下两位大人皆是一惊,五公主确实发现了一个之前调查的盲点。
“能去查一下这个林女官吗?”朝花扶额,如今她已经放弃了先推理再找线索的思路,决定按照张三思查案的办法,先找证据,再去推断案情发生。
张大人点头,“这还是下官负责的案子,下官这就去调查。”
“且慢。”朝花叫住了他,“张大人能不能不要让那位知道?”
那位说的当然是皇后,她担心皇后会杀人灭口。
“老夫知道,不会让那边听到一点风声的。““好,”朝花松了松肩膀,“刘大人,您还在升平宫那边查出了什么?”
夜凉如水,房间里的讨论热火朝天。
直到夜幕降临,东方的空中出现了几颗明亮的星星,栖霞宫的大门缓缓敞开,两位掌禁司大人被霜叶送出了宫门,一脸气定神闲地,坐上早已安排好的轿子,离开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