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是一缕来自异界的魂,从最初的步步惊心,只求在宫中保全小命,又莫名其妙卷入了几桩案子,时至今日变成今天的局面,倒成了她要披荆斩棘拨云见日。
她真怕张大人托付太多,最后所托非人。在官场上跟错人,走错路,可不是空欢喜一场这么简单的下场。
“五公主,恕臣说句实在话。”
“张大人请讲。”
“五公主的很多想法,和臣不谋而合,正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
朝花被张三思油然的诗意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张大人谬赞了,我就是一个……”
普通女子这几个个字,她再也无法说出来了。
身上带着皇储的光环,又有开天眼的加持,似乎她在这个世界里不做点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出来,真的对不起这一世的身份。
“好,我定不负张大人的信任。”朝花收起了含蓄,既然老天赐她辉煌,就让她猖狂一次。
“公主,下官定不负你的期待!”张三思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当夜,张大人照着她的部署,暗中审讯了林静浊。
林是采办女官,时常需要出宫办事,所以在宫外有一处私人宅院,晚上就在她回家的时候被官衙半道捂嘴劫走了。
果然如同朝花的所料,林女官一开始抵死不认,张大人故意出言威胁,又将她一人丢在冰冷的大牢中。霜叶冒充掌禁司官衙,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在大牢,打了一套温情组合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早些认罪,少受罪。
深夜时一个人意志力最薄弱,尤其是人在独处。
林静浊的想法刚开始松动,张大人就及时出现,豪迈地许诺若她说出真相,保她全家不死,那个女人从来没奢求过两全其美的结局,终于扛不住压力开了口。
她说出了梦尧宫,升平宫,都有皇后派去的眼线,提供了名录。
她还交代了,自己和三驸马有奸情这事皇后也是知道的,当日派她给梦尧宫送的甜食里有毒,打算对付的是三公主腹中的胎儿,如果能一尸两命那就是更好。
身为靖国的奸细,她将一切据实告知了三驸马,没料到三驸马听完后勃然大怒,说是要去找皇后算账,结果还没走出书房,就被怒气冲冲走进来撞破他们奸情的四公主一刀杀了。
“等等……”朝花听张大人说到这里,按住额头,眉心紧蹙,“她是这么交代的?”
这个副本故事听起来很有问题,一向缜密的张大人怎么能够接受?
张大人说道,“她的原话是三驸马说了一些话刺激到四公主,四公主当场如遭雷劈,三驸马甩袖离去,背对着四公主的时候,被四公主从身后刺了一剑。”
“这不对!”朝花失声道。
张三思点头,“公主说得没错,这剑伤的位置对不上,书房里的那具尸首,剑是从前胸口刺入的,按照林女官的说法,四公主是从后心口刺入的。”
“那她是做假口供?”
“不,”老张捋着胡子,恰恰相反,这女官的交代十分合理。
“她说她亲眼看见四公主杀人,慌忙洒出随身带着的迷香,因四公主未提防她,当即迷昏在地。她随即又吹竹哨唤来了跟在自己身边的暗卫,盘算后,找来了一具无头尸丢在书房,暗卫将三驸马的尸首带入一个冷宫,丢入废弃的井中。等她再次折回梦尧宫,发觉四公主醒来后跑了……”
尸体是被换掉的,所以致命伤的位置对不上,事出紧急,伪造尸体的人也是有犯错的可能。况且四公主绝不可能自首,也就没人指得出这个失误。
“那她费心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朝花纳闷,准备一具无头尸怎么会那么容易。
“林女官说皇后处心积虑,就是打算利用前朝诅咒,所以用无头男尸混淆皇上和掌禁司的视听……”
“关于六星蔽日的谣传,是她告诉皇后的吧。”朝花冷笑着。
老张暗中吃惊,五公主通天的本事真令他刮目。这名女细作潜伏多年,供词里也是真假参半,对她不利的几乎没说几条,句句都是指证皇后娘娘图谋不轨。
好厉害的细作,到最后只承认做了一些煽风点火的小事。
“张大人,您觉得她这番口供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朝花用手指轻叩案台,脑子飞快地思考着。
“公主您让霜叶点破她细作的身份可谓一步险棋,所幸林静浊当时一紧张,头脑犯了点糊涂,才掉入了圈套承认了身份。细作身份一旦公开,她必定会被皇后灭口,所以此时把祸水都往皇后娘娘身上引,倒像是为了自保。”
“但仅凭她的口供,根本无力撼动皇后。”
“老夫也怀疑过她的口供,但她说的细节处能对的上。”
“她说皇后娘娘派人处理三驸马的尸首是真?”
“衙役去找了那口冷宫里的井,里面的确发现了一具男尸,背后有致命利器伤,不过尸首腐烂得太严重,而且还在井里找到一颗头颅,泡得太久,已经面目全非……”
“可是之前书房里那具无首尸,三公主不是指认过……”
“三公主她专程来找过下官,矢口否认之前认尸的事……”
第八十四章两份结案
当四公主的死讯传入梦尧宫,三公主曾经去找过一次张三思,说之前自己急火攻心,说过的好多话都不能作数,包括看见尸体的时候因为残尸骇人,她没敢仔细辨认。
井里那口泡到发烂的腐尸,臭不可闻,朝云公主就更加不愿意去认了。
张大人为难地摇着头,这也是他之前最担心的,认尸是辨认受害者身份的唯一途径,作为三驸马身边最亲近的人,三公主改口供,让案件变得更加复杂了。
朝花峨眉轻蹙,二驸马在浴池被人下毒溺死,的确可能是被收买的宫人的,但三驸马既然是被四公主杀害,皇后娘娘明明可以借题发挥,夺去四公主的皇储资格,为什么还费尽心思整了具无头尸出来?
可是如果林女官作假口供,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说的那名暗卫呢?”朝花无奈,只好求助人证。
“死了。”张三思叹了口气。
林女官说的暗卫,在宫里的名录上能查到的职位,是皇后宫里一名职位低下的马夫,平常就在马厩里打杂,不显眼。就在半个多月前,那人在酒馆里喝酒,喝多了走夜路,一脚踩空摔下了山崖,人就没了。
“这?”朝花看了看张大人,她想起了之前大驸马身边那位用同样方法诈死的侍从。
张大人摇头,“这次是他家人报的失踪,京都御守大人的下属按意外身亡结了案,再报到了宫里,因为职位低微,也没人在意。”
“那林女官知道吗?”
“她听说那人死了吃惊不小,不像是装的。”
“所以暗卫一事也无证可查。”
“是。”
朝花知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宫里人,御守大人脑子抽风了才会去调查。
“公主,下官要和您商量下,这林女官的口供,要不要现在就呈给圣上?”
“张大人您觉得呢?”
“其实老夫比较担心的是,如果圣上问起我们是怎么调查出林静浊的细作身份,该如何回答。”
朝花愣住了,“老张你是觉得皇上会对细作这件事更感兴趣?”
张三思点头,“说句不好听的,下官觉得圣上对于查出这几桩案子,没有,那么迫切。”
死了三个驸马,和一个身份可疑的皇储,并不会动摇朝纲,但在皇后身旁查出了一个靖国的奸细,此女又和来自靖国的三驸马勾结,这事就非同小可了。
所以林女官指证皇后的话,恐怕皇上是一句都不会信的。
朝花顿时无语,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张大人,“四公主当日从三驸马那里听说了自己可能不是皇上亲生的,就去查了她生母的遗物,然后……”顿了顿。
“然后?”
“她找到了钱皇后缝在一件旧衣夹层里,有两封大都督给钱皇后写的信,里面提到了珠胎暗结已孕身。”
“啊!”张三思大吃一惊,“那封信在哪里?!”
“在……”朝花迟疑了一下,从袖中拿了出来,“信在我这。”
她没说,这封信是萧琰交给她的,而将这封信送给萧琰的正是四公主本人。
当时四公主已经断定自己并非皇上亲生,便把离开皇宫的希望寄托在萧琰身上,提出要和他成亲,然后放弃朝雾国皇储身份,和他一起回雪国。
对于朝星公主所求,萧琰并没有答应,但也没拒绝。四公主彼时在他眼中不过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甚至连这封信也被他作为情报归类了。
“公主……”张三思拿着信纸,读了读,唏嘘片刻。
这封信的真伪很容易查证,只要找来大都督的字迹比对即可。
“大人都拿去给皇上吧……”五公主神色黯淡,似乎是不想再谈,很快就离开了掌禁司衙门。
之后几日,事情的发展基本都照着朝花的预期进行。
张大人去找皇上述职,皇上听说间谍一事立刻高度重视,让张大人和内务司里掌宫城出入之禁的侯大人联手,专查宫里的细作。
至于林女官的口供,皇上只信了其中一部分,那就是四公主挥剑杀死了三驸马。
之前四公主脑子一热,举起尚方宝剑追着五公主在柔嘉宫里到处跑的事,倒成了很好的佐证。
皇上让张大人在卷宗上落笔,说,因撞破驸马行苟且之事,四公主朝星一时情难自已,拔剑误伤了驸马,又被别有用心人士补上一刀,导致三驸马致死。尸身残缺不宜久放,按本国习俗速速入土为安。
赶紧让内务司把那具存放了几个月的无头残尸入殓,又抬去了数百里之外的郡县,挖了个土坑,下了葬,一切从简。
三公主因为身体有恙,派了亲信女官跟完了整个流程,宫女还代她跪在墓前干哭了几声,算是夫妻恩情一笔勾销。
有关四公主的身世,老张含糊地一嘴带过,皇上也没追究,只是略带暗示地提点了一句,会不会四公主被贼人杀害,也是因为发现了靖国在宫中运作细作的阴谋。
在帝王的目光压迫之下,张三思除了点头称是,实在无话可说,第一次理解了卫大人的一贯处境。
忙碌了数日,张大人于一日下了朝后,赶去栖霞宫和五公主说明了情况,朝花并不吃惊,就问了一句。
“三驸马的案子就这么结了?”
“下官惭愧,目前看来只能只能如此。”
“那林静浊?”
“她在牢里自尽了。”
“什么?!”五公主大惊。
张三思和圣上汇报完之后,细作林静浊就被转入天牢中,交由内务司的侯大人审讯。前日夜晚狱卒查夜,发现她咬舌死于牢中,刑部侍郎复核卷宗,将此案定为畏罪自杀。
“真是自杀?”朝花难以相信,又问了一次。
“天牢未有外人闯入,而且她死的法子,旁人不好伪造。”
朝花抚着心口,沉吟道,“那她可曾供出同伙?”
“她说她们这些人都是单线和上面联系,上线人员已经不知所踪。”
“那她之前供出皇后在各宫安插的线人?”
“这,按照五公主所说,下官暗中将名单交与各位公主,但只有升平宫将那些人单独关押,其余几位都还没有表示,但名单上的人在近期都纷纷失踪或者暴病。”
朝花喃喃道,“真的好狠……”
名单尚未经过核实,她只是希望姐姐们都关门自查一下,如今这案子查到最后,竟然成为宫中清理各自门下的工具。
张三思叹了口气,“公主,往好的想,这几次下来,皇上对您大加赞赏,宫中朝臣也都对您寄以厚望。”
“张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先忍辱负重,等大事成了,再去戳穿真凶?”
“公主英明。”
朝花没吭声,半响,问道,“那二驸马的案子呢?”
蓦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朝花和张大人的对话。老张慌忙拉开大门,发现刘如海刘大人汗流浃背地站在前院,对面是一个怒火滔天的女人,正在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刘大人,你居然把亡夫的案子定为意外暴毙?!”
说话的,就是二公主朝月,只见她横眉冷对,气色红润。
“这,是,这……”刘大人的眼珠滴溜溜直转,站立不安,看见衙门的门开了,松了口气,赶紧往朝花公主身边走近了几步。
“五公主,刚刚臣被皇上招去御书房中问案……”
“姐姐,姐姐莫急。”朝花没理会刘如海,跨出门槛,快步走向朝月公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刘大人的眼睛都直了,张大人眯起眼,口中嘶了一声。
只见朝花公主的半张小脸顿时红肿起来,她一边用手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二公主。
对方的眼中愤怒地喷出火焰,“我把你当姐妹,你拿我当垫脚石,朝花公主,今日咱俩这姐妹情分,不要也罢!”
两位掌禁司大人全都傻了眼,就看见二公主一甩衣袖,愤然离去。
“五公主!”刘大人懊悔极了,他怎么没拦住呢。
他被皇上宣去了御书房,质问关于二驸马的案子为何迟迟没有断案,刘如海灵机一动就按照之前和朝花公主商量的,先呈报了圣上。
说二驸马身边有被贼人收买的宫女,在二驸马洗浴的物品中下了毒剂,神不知鬼不觉地迷晕了二驸马,又将二驸马溺于浴汤之中致死,而砍脚之人就是为了印证前朝诅咒,刻意故弄玄虚。
话里话外,除了没点出收买宫人的幕后主使,基本把案子说清楚了。
皇上龙颜大悦,大笔一挥,让他将这案子定为意外身亡,写入卷宗中。
刘大人完全没料到圣上会这么快就让他结案,一时懵懂,只来得及口呼万岁,退出了御书房。
好巧不巧,就在他跑来掌禁司分处衙门,二公主正好在附近,抓着他问了几句,刘大人不好隐瞒,就发生了上面的一幕。
朝花垂下头,郁郁寡欢,“算了……”白皙的手掌抚在脸颊上,心情似乎尚未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