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好像有什么打动了大都督,他缓缓抬起头,“小姐,你当真想好了?”
一瞬间眼中射出寒光,似有万夫难敌的威风。
“是!”朝花丝毫不退缩。
大都督点点头,握拳猛拍案台,“好,好,好!那就都查出来吧,老夫也想知道这几桩案子的真相。”
还有,高堂之上的那位,到底知情多少,又参与了多少。
这天,是不是应该变一变了。
第八十八章旧案重提
朝花走出大宅,就看见一棵修长的玉树靠在墙边,袖子挽起一截,露出白皙的皮肤,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月光之下,美人如玉,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你,你,你一直等着?等急了吗?”脑子一乱,舌头顿时不太利索。
“走吧,公主早些回宫。”萧琰摇了摇头。
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今夜发生之事。
第二天,据可靠线人报,皇上刚下了早朝,就在御书房见了一位神秘人。那人进了书房后,里面静悄悄的,半响听不见说话声,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书房里猛地传来一阵重响。
这一下惊到门口的内务司主管,着急想进去看看龙体是否安然无恙,被皇上从里面呵斥阻止了。
后来那个神秘人从书房离开后,据说皇上久久坐在龙椅上,连午膳都没用。
“哦。”朝花随口应了一声,不太感兴趣。
栖霞宫的花园里,新搭了一架秋千,霜叶上去试了几次,就换她坐在上面。晃了几下,越荡越高,风拂过脸颊,天地尽在眼中。
心中盛着的东西好像随着天地开阔而一扫空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低头,对着下面的秦九说道,“喂,你什么时候把宫里的探子名单交给我?”
秦九紧张地抬头看着秋千,抱拳道,“公主,咱们说好的,等我这边解散了苍耳,那些兼职的探子您不能为难人家,大家都是挣点零花钱,没做伤天害理的事。”
朝花唔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查完案子就走了,我答应你的事不作数,那怎么办?”
秦九眯起眼,阳光从上方射了下来,眼珠宛如琥珀的颜色,“公主你要走去哪里?”
朝花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秋千慢慢停了下来,用力一蹬从秋千上跳下来,拿过秦九手中的情报,“我觉得你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就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你该诈死就诈死,该换个身份就赶紧的。”
秦九讪讪地,抱着手,“公主你放着大好前景不要,打算去哪里啊?”
“哎,我随便说说。”
秦九沉默了片刻,“公主要是不想在宫里待了,我也可以陪着你去外面转一转,到时候你……”
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公主!”霜叶小碎步跑了过来,方才宫门外有人求见五公主,说是有封信函,她过去拿了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瞪了秦九一眼。
秦九张张嘴,“那,不是因为公主没给钱么。”
朝花扑哧笑出声来,让霜叶去房里取了一袋金豆子,“这次的,还有,你把监视官员的探子都撤了吧,你自己身边的人也安顿了,尽快离开皇城。”
秦九瞪大眼睛,“公主,你不会……”
“我什么,你快点去快意江湖吧,马上就要二十了,再不走就走不动了。”她莞尔一笑,“这袋子里的应该够结清咱俩的帐了。”
该让他走了,再不走,她怕秦九对自己情根深种,到时候耽误了。
她不傻,她能感觉到秦九在自己身上用了心,如果自己没有那个意思,还是早点让他离开,好好过他的人生。
秦九没有接她的话,低下头,说了声告辞,也没说还来不来,朝花再抬头,已不见他的身影。
叹了口气,展开霜叶拿来的信函,看着,猛然捏紧了信纸。
“和我去掌禁司,找卫大人。”
“什么?”霜叶不明就里,“是找卫大人,还是找,找张大人。”
“找卫大人,我要调十几年前的卷宗。”朝花的脸色难看得紧。
这封信是大都督在离开京城之前写给她的。
御书房之中的密谈,大都督和皇上谈得并不愉快。皇上打算息事宁人,大都督既然死了一双儿女,皇上也不追究陈年往事,就让一切随风而去。
“当时圣上在娶她之前,和我保证过会好好待她。”大都督换了一身便装,跪在案台之前,旁边的地上丢着散开的卷宗。
那卷宗就是刘大人专门准备的,上面写着四公主情急之下一时想不开,下毒害了二驸马。大都督看完久久没出声,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她就是大都督的表妹,当年的钱皇后,钱文君。
“朕待她还不好吗?”皇上似有不悦,眉头皱起。
“皇上问心无愧吗?”
“朕应该问你是不是问心无愧吧!”
大都督面色惨淡地笑了笑,“皇上,小儿的死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当年文君的死,我想问一问,凶手找到了吗?”
“你!”圣上额上青筋爆出,怒不可遏地抓起案台上的玉砚台,朝地上的人重重砸了过去。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大都督连躲都没躲,生生挨了一砸,脑门上沁出一缕鲜血。
皇上愣了一愣,“你怎么不躲。”
“皇上要让高家死,我不会有任何怨言,我这就回去边关,带着我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来给皇上处置。”
“哎,不是……”
圣上眼睁睁地看着大都督伏在地上行了个稽首大礼,又愤然起身,转身离开了书房。
离开皇宫前,大都督遣人把信送来栖霞宫,这封写给朝花公主的信,是他在前一夜就写好了,御书房见了皇上之后并没有改变心意,就照原计划让人给她送了去。
信里说了一件事,也是当日四公主去找二驸马商量的事,二驸马在和四公主见完面后就派人加急送去了边关。
只可惜那封密信交到大都督手中的时候,也传来了二驸马高司义的噩耗。
大都督的信中写道,四公主在得知自己真正身世之后,并不是担心自己会被皇上处置,着急着把一桩在心头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告诉了哥哥。
十五年前,钱皇后失水落入碧花池的那天,朝星公主才两岁多不到三岁,没人相信一个黄口小儿的话。
信中写着:“四公主告诉小儿,文君死的那天,身边的侍卫突然不见踪影,她亲眼看见母亲被一名男子推下水中,那人又跳下湖中捂住了她母亲的口鼻,文君,只扑腾了几次,就没有再上来。”
朝花看得心惊肉跳,四公主小小年纪,亲眼目睹了凶手杀害其母,这得活在多大的阴影之中。
在她之后的十五年人生里,没有人信她,还传出她被前皇后的亡魂困扰,精神异常。她无处倾诉,性格才会变得扭曲古怪。
“小儿给她那块金牌,是因为四公主说想出宫去寻我,小儿担心她被外人阻拦,才拿了高家的信物给她,并非公主之前所想的用处。”
“至于四公主为何没出宫,也许是走不了,也许是害怕,害怕我不认她吧。”
“这么多年,我高广对不起她们母女,所以请求五公主把这桩案子查清楚,无论凶手是谁,老夫一定全力支持公主。”
朝花合上信,慢慢地闭上眼,之前初次听说钱皇后溺水而亡就觉得古怪,就连五公主生母孙皇后的死也是疑点重重。
一个皇后独自带幼女赏花,失足跌入池中,无人相救,一个皇后大夏天端着八宝粥,帮皇上试粥时被毒药毒死。
这些案子都不难查,因为被害人身份高贵,不会有人阻拦调查,下人也绝对不敢隐瞒。
但最后都是判定为意外身亡,这说明什么?
朝花靠在轿子上,张开嘴,无声地冷笑着。皇后在幕后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皇上真的要包庇她,可能只有一个理由了。
“公主,到了。”霜叶换了一身侍卫打扮,头发高高束起,扶着腰间的挎刀,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
卫大人一直在掌禁司的原先衙门处办公,最近很少入宫面圣,要来找他,还得走正道。
掌禁司衙门门口的大路已经修好了,五公主今非昔比,出行时又御林军开道,围住了整条巷道,不许旁人靠近。
朝花落了轿子,步履轻快走上台阶,看着衙门门口搓着手满脸不安的卫大人,笑了笑,“卫大人出来晒太阳啊?”
卫祀礼张开嘴笑着,“公主啊,老夫身子骨是不太好了,等大典结束就打算向皇上告老,请问公主今日来掌禁司,有何贵干。”
“找你……”朝花想了想,“没什么,我想看看往年的卷宗。”
“嗳呦,这个,这两年的卷宗还在这里,年份再往上,都打包入了库。”卫大人真诚道。
“哦,没事,我估计那几个卷宗您不舍得入库的,肯定在这里。”
卫大人圆乎乎的脸上皱起几道深深的褶子。
朝花不等他找话推脱,淡然一笑,“卫大人,和我进去吧。”
几炷香之后,霜叶怀中抱着几个封着封条的卷轴,跟在朝花公主的身后走了出来。公主笑吟吟地转身道,“卫大人,我知道,我肯定先去找皇上要了口谕,才敢拆封,这不是省得来回跑,先拿回宫里嘛,您也不用往心里去,都这么多年了,早过了追溯期。”
“什,什么期?”卫祀礼惶恐。
“就是这案子吧,时间久了,不管是不是笔糊涂账,都不会算在您头上。”朝花笑着,扬长而去。
第八十九章皇上病了
回到宫里没几天,就听说了卫大人称病,找皇上私聊后提出要告老还乡,皇上也同意了,让他在大典一结束就离职。
为这件事,吏部陈尚书还专程跑来栖霞宫一趟,和五公主商议有关卫大人接班人一事。
朝花想了想,帮陈大人出了一套掌禁司的考核标准,依据近三年的破案率,破案件数,破案时长,排了个名,张三思张大人无论哪条指标都是排名第一。
“喏,这不就清楚了?”
陈尚书感激不已,喜滋滋地把她那套分解目标的平衡记分卡方法学了下来,打算推广给各部,作为官员绩效考核和晋升降职的标准。
听着一连串的恭维和拍马屁,朝花兴致不太高,送走了陈大人,看着桌上摊开的几个旧卷宗,陷入沉思。
十几前年的人证,若不是早就年迈出了宫,就是不知所向,物证,那更是没有留下来,根本无从查起。
钱皇后死时的现场目击证人是四公主,四公主死了,朝花生母孙皇后死之前在御书房,唯一目击证人就是皇上。
怅怅地叹了口气,托着下巴,望着对面那张让人心神摇曳的俊俏脸蛋。
“怎么办?”郁闷着。
萧琰摇头,“这几桩旧案不好查。”
“唔,就算放下这几桩旧案,其实光四公主那个案子,我也觉得有些蹊跷。”
“哦,怎么说?“萧琰认真地看着,眼睛里映出她的小脸。
朝花脸有些烫,低下头去。
那日萧琰告诉她四公主死前去了悼花殿,她就和张大人一起进了那处许久没启用的殿内翻了个底朝天。
结果还真的被他们查出来,香炉里有一小截燃烧了一半的香的残余,墙脚还有一小张被烧了大半的信纸,上面是四公主写给亡母的信,可惜烧得只剩了个开头。
由已知线索可推断出,四公主在案发前就是到了悼春殿,去和母亲的旧牌位说了些话,不知跟着她的凶手是一时兴起动手,还是蓄谋已久找到了时机。
“那香有问题。”朝花据实相告。
“唔。”萧琰侧目。
朝花歪着脑袋,显得十分困惑,“二驸马身亡,就是精油里被加入了一味特制香料,无色无味,四公主又中了迷香,衙役试验过,那香里混的东西会让人丧失味觉和嗅觉,喉咙水肿不能出声,可是这些香料在朝雾国并无生产……”
萧琰直起身,“公主是否是想起了……”
朝花点头,她想起了大驸马身边那个高姓侍卫家中藏着的香料,那时萧琰被判入天牢时,也有一条怀疑是某味来自雪国的香料与他有关。
还有那名来自靖国的奸细林静浊,住处被掌禁司仔细查过,家中也有制造迷香的香料,成分可疑。只可惜还没等问到这些东西的来源,她就在天牢里自杀了。
这些带着毒性的香料都来自他国,配比复杂,这凶手从哪来的这么多罕见香料,就算是皇后,宫中也不可能备这么齐全。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朝花满眼疑云丛生,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十分抢眼。萧琰默默伸出手,拉着她的小手,捂在掌心,嘴唇微开——
“我……”
“公主,公主!”霜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公主不好了,皇上病了。”
什么?!朝花一惊,从萧琰手中抽出手来,“霜叶你说清楚,皇上怎么病了?”
萧琰看着空空的掌心,怅然所思。
霜叶赶紧答道,皇上在昨夜忽然头风发作,晕倒在榻上,太医连夜会诊,可是才下了点清热的药,皇上一服下又喊胸闷,吓得太医们不敢轻举妄动。
只等熬过了一宿,皇上才起了些精神,就遣人来传五公主去殿上。
“我,我去看一看。”朝花心中有些乱。
“公主,”萧琰沉吟片刻,倏然出声,“本来这次来,萧某是想告诉公主,我得离开了,如今……是真等不了了。”
今日几次入宫他都是封了五公主的诏,穿着一改之前的白衫,着墨色长袍,头发用碧玉簪束起,脸上的笑容多了些,眼角弯弯,双目含情。
听他这么一说,朝花错愕地回身看了他一眼,差点被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吸进去。赶紧深吸几口气,摸着胸口,“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如今宫里乱,萧琰要是这时候离开,不会被人注意,确实是个好时机。一想起他在这里蛰伏了十年有余,朝花觉得心疼,可是听说他即刻要走,又舍不得了。
“萧某也不知道。”萧琰的笑容消失了,垂下眼眸。
朝花盯着他,才发现他的左眼皮上有一颗极淡的小痣,只有垂下眼睛的时候才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