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昆山怔了怔：“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你不知道，你知道了也没办法。”
宁昆山让菱歌站到他面前，“菱歌，你老老实实地把五师妹说的话复述一遍。”
乔歌眉眼皮不禁一跳。他们俩都知道菱歌一撒谎就会结巴，他这是试探她。
如果只是单纯地回答“是”或“不是”，还容易应付，这下麻烦了。
菱歌深吸一口气，很紧张。
宁昆山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她在撒谎了，待会儿一定结巴——
“五师姐说的对，我想知道我父母是谁。”
菱歌流畅地重复了一遍乔歌眉的意思：“本来我想拜托五师姐用生辰八字算出来，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师姐回来后跟我说可以用这个办法，我们就试了一下。没想到弄成这样了，对不起，师兄。”
一气呵成，没有停顿。
宁昆山：“……”
他掩盖不住脸上的惊讶。
宁昆山的直觉告诉他，不，她在撒谎。
“真的？”宁昆山怀疑。
“真的。”菱歌杏眼扑闪。
宁昆山：“……”
由不得宁昆山不信。
“你想找你的父母，早些与我说不就得了？”他无可奈何，“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会帮你想想办法。”
宁昆山的住处离菱歌的最近，他来了后，有其他发现状况的弟子陆陆续续赶来。
菱歌的寝舍毁了，只得暂时住到乔歌眉那里去。
至于门前的桃花树——是魑魅魍魉化成。
菱歌央求宁昆山不要将它连根拔起，它很快就能重生了。
有这么一个心软的小师妹可真令人头疼。
不过宁昆山还是答应了，用阵法缚住桃花树。
……
万华殿后。
盘膝而坐的银霄倏地睁开眼，激动地跑下坐榻。
他连鞋都没穿，穿过后殿长长的回廊，挥手，两扇紧闭的青琉璃大门打开。
宫殿清冷。中央有一潭深至及腰的水池，上空悬浮着虚幻缥缈的群星投影。
这九粒明星颜色各异，在星轨环绕下缓缓运转。
这里就是天启降下的地方，只有历代掌门可进。
九粒明星对应九重天的每一重，降下天启的重天越高则代表这个天启源自更高等的真神。
银霄得到的魔头天启就来自一重天。
方才他感应到异动，是九重天又有示下了。
他没法不激动，因为距离上一次示下已经太久太久。
象征一重天的金色明星微微发亮。
银霄立刻盯着那水池，和以往一样，很快就会有上古文字在水面浮现。
……他等了很久。
直到金色明星黯淡了，和其他明星一样陷入沉寂，缓慢旋转。
他也没看到新的天启。
银霄期待的眼神也跟着冷却。
他还以为……他很失望地甩袖，转步离开。在距离殿门还有几步时慢了下来，银霄扭头奔回到水池边。
他赤足踏入水池，衣摆湿濡。
银霄走到金色明星底下，双手虚捧着，目光虔诚而炽热。
一定是一重天知道他们已经捉住了魔头，故而催促赶紧献上魔头，所以没有新的天启！
一定、一定是这样！
银霄抬头望向更远的地方。
水池前一大片空地，高得没边的青琉璃墙面上铭刻有历任掌门的名字。
除他以外的名字都泛着金光，就像凡间皇榜上最瞩目的名字。
而他的名字灰扑扑的，还在最底下。
他孺慕地看着那些名字。
他们都飞升了，去九重天，去神明身旁。
银霄呢喃：“很快就轮到我了。”
……
菱歌和乔歌眉引起的动静太大，宁昆山道掌门必然知晓。
他主动来到万华后的寝殿向银霄解释。
殿门开着。
宁昆山诧异地步入殿中，纱幔飘动，后面的坐榻空无一人。
“师尊？”宁昆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
他转过身，与银霄面对面。
宁昆山觉得师尊有些奇怪。
披头散发，还赤着脚。道袍下摆湿嗒嗒的，还在滴水。水渍一路蔓延，从往更深处的那扇门透出来。
往后面走就是只有掌门才能进去的区域了。
宁昆山也不知道那后面究竟有什么。
“你来得正好。”银霄盯着宁昆山，微微一笑，“为师方才又得到了新的天启。”
宁昆山高兴：“是吗，神等如何说？”
“他们说不必等到九星连珠那日了。”银霄声音有些许低哑，“明日，在杀生台斩杀魔头，献与上苍。”
第28章
“你方才真是吓死我了。”乔歌眉余惊未消，“你怎么会撒谎了？”
菱歌挠挠脸，“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想肯定不能让大师兄知道我要救温泛夜，所以我就照着你的话说了，没想到挺顺利的。”
她也觉得很神奇。
撒谎好难啊，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要不一样，她一直学不会。
今日不知怎地能撒谎了，菱歌还挺高兴。
“你可知道生辰八字了？”乔歌眉问。
菱歌失落地摇头：“我没看到我出生的场景，反而看到温泛夜的了，还有他来九洲台之前的一些事。”
乔歌眉叹道：“看来那桃花妖沾染了浊气，你没有窥探到自己的过去，反而看见他的了。”
“还能再来一次吗？我可以找一只新的魑魅魍魉。”
幻境里的小妖们肯定愿意帮忙。唔，它们也和温泛夜待在一起过。或许可以问问那只三尾狰？
“这种阵法极其消耗灵力，下一次至少要一个月后。”
一个月啊，她等得起。菱歌点头道：“那到时候再来一次。”
乔歌眉有些好奇：“你看到他的过去了？”
“嗯，他还发现我了！”
乔歌眉一愣，旋即皱起眉头。不应该，就算桃花妖沾染了温泛夜的浊气，展现出的也只是他过去的投影。
真如菱歌所说，温泛夜发现她了，那就说明温泛夜的魂魄也在那里。
“菱歌，你仔细说说发生了什么事。”乔歌眉道。
咚、咚、咚——
晨钟急切地响起。
这是掌门紧急召全部九洲台弟子前往的信号。
有大事发生了。
菱歌霎时紧张起来：“师姐，师尊不会是要说我干的事吧。”
“应该不是，走，去万华殿瞧瞧。”
乔歌眉乍开了门，屋外站着夏吹雪。
她漂亮的柳叶眉立刻压了下来，以为夏吹雪又要玩阴谋诡计。
夏吹雪却没看菱歌，眼神张扬：“乔歌眉，我不服气，有本事再打一场。”
她宣战来了。
乔歌眉反而不紧张了，看来夏吹雪把她说的话听进去了，“好，不过现在我们要去万华殿，你听到晨钟了。”
“那你们不必去了，我刚从万华殿过来。”夏吹雪淡淡扫了眼菱歌，“小师妹，你的心上人要死了。”
菱歌呆住了。
乔歌眉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师尊又得到了新的天启，上苍要魔头死，明日在杀生台斩首。方才的晨钟是三师弟敲响的，此事由大师兄宣布。”
夏吹雪抬手拦住菱歌，“你不用去求师尊，没用。你几时见过师尊违背天启？”
菱歌咬破了嘴唇，“我，我去找醍醐长老。”
“长老还未苏醒，你见不到他。”夏吹雪凑近，手指揩下了菱歌眼角的泪花，“看来你真的喜欢他，可惜他要死了，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啪。乔歌眉打开夏吹雪的手，“我都说了，有事冲我来。”
夏吹雪冷哼一声，双手环胸往后一仰，“你们应该感谢我，现在所有弟子都去了万华殿，锁灵塔没有人了，要去见他最后一面便趁早。”
什么东西从她掌心抛出，飞过一条弧线。
乔歌眉下意识举手握住，竟是锁灵塔第十八层的密钥令牌。
菱歌诧异：“二师姐，我的密钥令牌明明被大师兄收走了，怎么会在你这？”
夏吹雪别过脸，“你管不着。”
她见到那换到十八层的弟子了，身为师姐，跟他“借一借”令牌是很容易的事。
她竟是来帮菱歌的，乔歌眉十分意外。
夏吹雪不喜欢她那种眼神，她不喜欢这小丫头，绝不是为了帮她，“我没有帮她，她自己去锁灵塔，你和我打一场。输了，跪下求饶。”
显然夏吹雪还记恨着被乔歌眉打趴在地上起不来的事。
菱歌拽住乔歌眉的衣袖：“师姐，我要去锁灵塔。”
她没有时间了。
乔歌眉知道菱歌只能让温泛夜一个人走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声，将密钥令牌交给她：“去吧。”
夏吹雪抽出鞭子，甩手便折断一棵树：“上次的羞辱，这次如数奉还。”
她就不信赢不了这个女人。
乔歌眉反手唤剑：“请师妹赐教。”
夏吹雪：“……”
她恨极了“赐教”这两个字，何等嚣张！扬鞭而上，与乔歌眉缠斗。
……
温泛夜也听见了晨钟之声。
站在牢房外的九洲台弟子急匆匆地走了，似乎是被晨钟召唤。
小黑：“阿夜，我有不好的预感。”
第一次听到钟声，是他们被抓来了。第二次听到钟声，前一晚遇到两个要杀他们的修士。
这钟声就是催命符，每次响起都有不好的事发生。
温泛夜：“倒也不一定。”
小黑心中感慨。
他感觉回来后的温泛夜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再那么悲观了。
这当然是好事！
他们俩自出生就一直在一起，和婆婆在一起的五年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的脾气差，很容易暴躁，大多数时候身体都由温泛夜控制。
当温泛夜受欺负却不反抗的时候，小黑就会出来打那些人。
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婆婆的死变成了压倒温泛夜的一根稻草。
小黑看着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悲观，越来越阴郁，却没办法帮他，因为阿夜不允许，他要亲尝苦楚。
这一次他莫名地离开，留下小黑一个人，回来后变了一点，仿佛有一束光照进了没有窗的房间。
他和温泛夜一样，都很好奇他究竟遇到了谁。
“温泛夜！”
小黑：“阿夜，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小丫头来了？”
温泛夜立刻跑向牢房门口，看清楚是菱歌后不禁嘴角上扬。
“你怎么来了？那个人不是不允许你来吗？”温泛夜问。
咦，他说话比平时温柔了诶。菱歌解释道：“我拿到了令牌，不过我时间不多，你听着，我会把你送到一个叫罗刹海国的地方，那里距离归墟很近。”
温泛夜敏锐地察觉到了：“你把我送去，那你不去吗？”
菱歌低下头：“我想和你一起去，毕竟我答应了你会送你到归墟的，可是我不知道我的生辰八字是什么，我去不了罗刹海国。”
“所以你让我一个人去。”
温泛夜往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不，我不去。”
菱歌急了，“你必须去！师尊又得到了新的天启，明天他们就会把你推到杀生台斩首了！”
小黑震惊：“说好了半年居然不守信用！这些人怎么出尔反尔，比凡人还不守信。”
“你答应过我，会和我一起去。而且我走了，他们会怎么为难你？”温泛夜轻声道。
菱歌也不知道，“我会小心的，有五师姐在，师尊应该不会知道是我放走了你。我真的很想送你到归墟，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菱歌低垂着脑袋，细碎的光黏在她的睫毛上。
小黑：“你干嘛啊，她都哭了。”
温泛夜没有想惹她哭，他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他不想去。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了，婆婆早就不在了，他又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别哭。”温泛夜干巴巴地说。
菱歌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不想看你死。”
温泛夜不禁想到了她说的“胡话”。
一起慢慢变老，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温泛夜问小黑：“小黑，你觉得我应该听她的吗？”
“反正我想活着，而且她也不希望你死。这丫头想法挺简单的，就听她的吧。”小黑顿了顿，“还记得婆婆死的时候我们是什么感觉吗？也许，她也会有那种感觉。”
温泛夜：“……”
她那么快乐，一定不喜欢那种感觉。
菱歌不想温泛夜死。
之前只是有“不想”这个念头，而如今想到他死在杀生台上的场景，她的心口便一抽一抽的。
甚至有些疼。
“好。”
菱歌抬眸看向温泛夜。
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笑过了，这硬扯出来的笑容很牵强，“我答应你，我会一个人去罗刹海国，找到归墟，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好好的。”
如你所愿那般。
他答应了。
菱歌却不知怎地高兴不起来，明明她很希望温泛夜可以好好活下去。
那种抽疼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好，你等我。”
她已经有了温泛夜的生辰八字，结合天象后就能算出方位，填入残缺的罗刹海国地标，再做成传送符就能送他去了。
小黑：“阿夜，你问问她，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是小黑想问的，也是温泛夜想问的。
他喊了声“菱歌”，没有答复，她已经走了。
……
乔歌眉一身血污，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足有三指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