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很丑的修士说它犯了大错,在原本关押的年限上还要再加几百年。
几百年啊。它出去之后就更弱了,族群的新生儿都能掐死它。
天底下还有它的容身之处吗?
菱歌歪头看着它:“你真的吃过人吗?”
三尾狰瞪她:“不像吗?!”
“不像。”菱歌实话实说。
三尾狰无语。它露出獠牙,猛地对菱歌吹了一口腥臭的气,“我肚子里装的都是陈年的人好吧!”
菱歌捏住鼻子,“味道和那只大妖不一样。”
朱厌喉咙里的腥臭是肉腥,三尾狰的闻起来是腐腥。
三尾狰被拆穿,十分暴躁。
它破罐子破摔,“它吃的是活人,我吃的是乱葬岗的死人,能一样吗?”
它太弱了。狰一族好聚居,一起行动。它是只被族群抛弃的畸形,一只妖难以捕猎。
刚刚被赶出来时,它根本猎不到活人。只得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地到乱葬岗摸尸体。
运气好能摸到刚下葬的,运气差就只能吃腐烂的。
它不得不吃,不吃就没妖力。
没妖力就会被其他恶妖吞掉。
后来它妖力高了,总算能捕捉活人。却根本吃不下去,它已经习惯了死人的味道。
“那你上次为什么说要吃我?”
“我可是妖啊,我很凶的好不啦?吃了你我才能变强!”三尾狰气呼呼的,它看到菱歌,眼睛就隐隐作痛,“你还打我!”
“你要是不吃我,我就不打你了。谁把你抓进来的?”
“那个修士,就上次那个最后出现的,他把我抓进来的。”三尾狰想起当时就郁闷,“我想克服心理障碍,抓了两个活的,一口还没舔呢,他就从天上掉下来,我差点被压死!”
三尾狰絮絮叨叨,菱歌半句话也插不进去。
不知不觉说了一个时辰,菱歌明白王师兄为什么说它话太密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三尾狰仰天长叹,“我只是想做一只合格的妖,老天爷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啊!”
菱歌疑惑:“什么妖就是合格的?”
三尾狰头一次听到这种问题,它的尾巴抓了抓秃秃的脑袋,“就是,吃好多活人,妖力高。像朱厌那样,你知道朱厌吧,就上次差点把你们吃掉的那只大妖。它是我的榜样。”
菱歌当然记得,她还记得朱厌骂了它:“可是它骂你。”
三尾狰一愣,下意识找理由:“它,它那么说是为了激励我,嗯,是为了我好。”
“不是的,为了你好应该鼓励你,怎么可以骂你呢。师姐说过,如果一个人以关心之名肆意地伤害别人,那就不是关心,是虚伪。”
三尾狰噎住了,找不到反驳的话,跳脚道:“你,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妖的规矩!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大家都这样做,就是对的吗?”
三尾狰:“……”
它很烦躁。内心有两道声音在吵架,吵得它烦死了。
三尾狰选择转移话题,“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说点吧。”
“说什么?”
“随便啦,就比如问题啊,烦心事啊。”反正不要讨论它的事。
菱歌只有一件烦心事:“我想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可是怎没有办法。”
“生辰八字是什么?”妖不讲究这些,属实它的盲区。
“就是出生的年月日、时辰。”
三尾狰的尾巴拍打地面的速度变快。
之前那个修士在它说话的时候会用剑吓唬它,让它闭嘴,态度极其恶劣。
这小东西虽之前打过它,但今天表现很好啊,它唠得很开心。
“我们妖呢虽然不讲究这个,但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生。因为当时的画面刻在我们的血脉中,深入妖力就能看见。你们人不是有什么魂魄吗?说不定你深入自己的魂魄也能看到当初的场景啊。”
菱歌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那我怎么知道。”三尾狰往地上一倒,它想睡觉了。
……
乔歌眉听后,点点头道:
“那只妖说的没错,魑魅魍魉的记忆和力量都传承自血脉,可是凡人没有传承,只有九重天能看见凡人的一生。除非,借魑魅魍魉的力量搭起一座桥。”
第25章
借用魑魅魍魉的妖力在人的魂魄和记忆之间搭起一座桥。
恰好菱歌将桃花妖种在寝舍外。经过这些时日的灌溉,它从土里的种子变成了一棵桃树。
乔歌眉问:“这只桃花妖有没有沾染过其他人的气息?”
“沾染气息是什么意思?”
“凡人因食用生灵,身上有浊气。那些大妖的妖力正是来自浊气。像桃花妖这种妖力低微的小妖若是被凡人近了身,便很容易被浊气影响。”
菱歌不解:“被影响了会怎么样吗?”
“这我也不清楚,并无记载。”乔歌眉再次确认,“菱歌,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虽然我会为你护法,但此事有风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算让温泛夜一个人去罗刹海国,他也不会怪你的。”
菱歌神情坚定,“我要试试。”
乔歌眉在桃花树周围布下阵法,正值月上树梢,掐指念诀,月光凝作一道细细银线,温柔环绕菱歌。
衣袂随发丝飘扬,桃花树染上月光,一呼一吸,刹那引天而起,枝干伸展,根茎蔓延。
树无桃花已足够壮观。乔歌眉蓦地发现一缕银线脱离菱歌,自顾自地不知飞去哪里。
……
温泛夜靠墙看着夜色。
苍穹悬挂着的破碎仙桥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浮云遮眼。
他的心境不一样了。
小黑忽地大喊:“阿夜你快看,是流星!”
一条银光掠过天际。
与此同时,在塔外的看守弟子莫名其妙地打了个瞌睡,全然没注意到锁灵石黯淡了。
小黑:“阿夜,那个好像不是流星,它,它好像是冲我们来的。”
脱离视线后又折返回来。一刹那,结界若隐若现,银光打在温泛夜的肩膀上,他被冲力击飞出去。
温泛夜倒在地上,并不觉得疼。
撞飞他的银光没有离开,反而缠住他的手腕,把温泛夜从地上拉起来——轻飘飘的。
温泛夜看见“他自己”倒在原来的地方,双眸紧闭。
那此刻的他在哪里?
“他”睁开眼,一下子认出现在在身体里的是小黑,小黑看得见他:“我去,发生什么事了?!”
不等他们俩弄清楚,温泛夜不受控地被银光拖向结界。
——他的魂魄穿过了结界!
“阿夜!”小黑想追出去,结果撞上结界。
结界把他弹了回去,碰到结界的地方发红发烫。
小黑疼得在地上打滚,再一看,温泛夜的身影变得只有豆那么大,他飞到了仙桥上。
温泛夜看手腕上的银光:“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不应该指望一条银光有意识。
银光只是拖着他前行,飘过仙桥,明亮的水晶盘就在眼前。
他从没离月亮这么近过,连月表的形状都看得清清楚楚。
温泛夜欣赏着月盘,银光将他往下拽,他飘忽的魂魄突然有了重量。
噗通!
温泛夜掉进水里,水涌入口鼻,他睁不开眼,只得双手往上划,终于露出水面。
他被一条温暖的河流包裹着,周围是一片隐隐掺杂金光的白色。
雾气飘在河面上,温泛夜向前游,不期然地撞到了什么。
他将其拉近,原来是一片荷叶。
一阵风吹散了雾气,露出河面上大朵大朵的荷叶和莲蓬。
温泛夜试图爬到岸上,但不管他怎么游也够不到岸边,哪怕他能看到那河岸。
前方传来拨水声。
温泛夜往前游,雾气之中,他看见什么在闪闪发光。
玉足、素手,比倾倒而下的牛乳还白。
形状各异的金饰分别挂在女子的手臂、腿和颈间,有金钏、金镯、护臂、璎珞、足链,光彩夺目。
帔巾斜披,飘带轻扬。宝冠高髻,□□长裙,露足与臂。
这才是民间传说中的“仙女”,温泛夜大气不敢出。
仙女飘在水面上,莲足轻点,弯腰托起一朵莲蓬,取出一粒莲子,放到耳边。
莲子会说话吗?她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
仙女将莲子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掷入水中。
她还打算再取一颗,忽然天崩地裂,一河的莲蓬和荷叶接连凋零。
仙女惊慌失措地调头逃跑,同时温泛夜被拽入水下。
他竭力睁开眼,向上望去。
无尽的黑蔓延,枯萎的莲蓬和荷叶落入河底,化成淤泥。
……
一只鸡从菱歌面前飞过,振翅咯咯咯不停。
菱歌站在一扇被墙围着的门前,她茫然地东张西望。
这里就是她出生的地方吗?
忽然门打开了,一个胖胖的女人穿过菱歌,嘴里喊着:“快来人啊!来人啊!”
菱歌立刻走进院子里,她要找到这日时间的线索。
门半开着,血气浓郁。
一个美丽的女子躺在床榻上,她身下的血浸透了棉被。
一个孩子被草草地裹在襁褓中,放在她身旁。
菱歌走近了,只见女子瞳孔涣散,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不知道婴儿是不是感知到她的存在,忽然大声啼哭起来。
这就是我吗?菱歌看着女子,她是她的母亲?
这时方才跑出去的妇人带着人回来了。
这人是个郎中,妇人道:“李大夫您快看看,看看温娘子还有没有得救!”
温?菱歌诧异。
郎中看一眼就知道女子已经死去多时了,“她这是难产血崩,纵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为她准备后事吧。”
妇人无语凝噎,道:“李大夫,你又不是不知道,温李氏的丈夫早在一年前就死了。这孩子是遗腹子,如今他娘也死了,以后他可怎么办啊。”
郎中:“你问问黄粱村其他人,有没有能够收留他的。”
妇人擦了擦眼泪,走到女子身旁,为她合上眼睛。
“李月啊,你真是命苦。我早跟你说过,既然丈夫死了换个地方生活,那就咬牙不要这孩子。你不听我的,非要生下来。现在你难产死了,以后这孩子谁来照顾?可怜啊……”
妇人拿出女子提早放在桌上的书信,对孩子道:“孩子,你娘说了,给你起名叫泛夜。温泛夜,希望你以后能平平安安的,别和你爹娘一样不幸。”
菱歌惊讶地瞪圆了眼。
她怎么跑到温泛夜出生的时候来了?
眼前场景变幻,变成另一间屋子。
这屋子破落且昏暗,一个至少有七十岁的老妪坐在小板凳上做竹编篮。
屋外传来婴儿啼哭声。
老妪扶着腰起身,走到屋外。菱歌跟着她。
门前有一棵歪脖子老树,树下一个脏兮兮的襁褓里躺着个婴儿,正是温泛夜。
老妪抱起温泛夜:“可怜,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被人丢在这里?”
菱歌忽地注意到远处有人鬼鬼祟祟。
她走过去,原来是最开始看见的妇人和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把他丢到赵婆子家门口真的行吗?”
“那婆子也是寡的,她不怕天煞孤星。我也不想啊,本来我想替温娘子的孩子找一个好去处,可他是绝户命啊!最开始收养他的赵家,当夜就走水了,不信邪,过两天赵老爷死了,前一天身体还硬朗着呢!再然后那王家……反正啊,现在谁也不敢留他。”
“你看,赵婆子把他抱进屋了。”男人指着老妪说。
两个人化作烟云散了。
歪脖子树被连日不绝的雨水压垮了一根树干,不断有人端着水盆从那破屋里往外倒水。
菱歌走近了,看见一个差不多到她大腿的小萝卜头。
简直是缩小版的温泛夜。
他正用水盆舀起屋子里的水,倒到外面去。
收留他的老妪在用盆借从屋顶漏洞泻下来的雨水。
“这雨一下就是一个月,今年的收成完了啊。”老妪忧愁地叹气。
其实她不是担心收成,而是担心村民会把这些灾害怪罪到温泛夜身上。
温泛夜出生以来,黄粱村不是遭遇旱灾就是洪涝。所有人都说是温泛夜的错。
老妪虽竭力护着他,可她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陪他多少年。
温泛夜重复舀水这个动作,他似乎累了,速度慢了下来。
忽然间他充满了力量,板着的脸露出生动表情,更加用劲地舀水。
咦?菱歌察觉到不对,好像温泛夜忽然换了个人。
积水退去。再次出现的温泛夜长高了,到菱歌的腰间。
他脸上有菱歌没见过的灿烂笑容,轻松,活泼。
“婆婆,你把竹编篮给我吧,我去卖。”温泛夜抱起比他还高的一沓竹编篮。
“还是我去吧。”老妪说,“你就在家里做新的。”
温泛夜去卖的话绝对不会有人买,甚至会有人故意弄坏竹编篮。
但她去的话,那些人还会看在她一个孤寡老人的薄面上,多施舍她一点糊口的钱。
温泛夜嘴角的笑容僵住,弧度缓缓落下。
“嗯,那婆婆你去吧,路上小心。”
老妪离开后温泛夜就坐在门口做竹编篮,这时他就有那条蓝色发带了,和他洗的泛白褪色的衣裳比起来,那条发带被保护得很好。
一块石头穿过菱歌的虚影,砸中温泛夜的虎口。
他咬了咬唇,抬头看向屋外。
几个村子里的孩子高高地抛着手中石头,温泛夜看他们,他们就丢过去。
这些人砸的很准。
温泛夜不甘示弱地把他们砸过来的石头丢回去。
第26章
其中一个孩子被砸到手臂,恼怒地捡更多石头。
温泛夜倏地站起来,从门后拿出一小筐石头,发狠地丢向那些人。
这些都是他们上次丢他留下的,他攒起来还给他们。
今天这一役终究是温泛夜赢了,有一个孩子的额头被他砸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