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吹雪学聪明了,既然乔歌眉用不要命的打法,那她就比她更不要命。
因此夏吹雪也没讨到什么好,她肩膀上两个血窟窿汩汩流淌。
若是其他弟子在这,一定会问这俩人什么仇什么怨,即便这些伤口明天就能愈合了,下手也不必这么狠。
夏吹雪稍作休息,再次扬鞭进攻。
她们俩没有商量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不用符箓,只看手上功夫。
毕竟在真正的大妖面前,什么法器、符箓都起不了作用。
电光火石。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
夏吹雪滚落在地,吐出一口血。乔歌眉虽不像上次那般压住了她,却也用剑指着她的喉咙。
“你又输了。”
第29章
夏吹雪盯着她嘴角渗出的血,仰头痛快地一笑,倒在地上不起来了,“你赢得没上次漂亮。”
乔歌眉怔了怔,收回剑,“下次再打过。”
她其实很想问问夏吹雪,为什么要帮菱歌,她分明从不喜欢菱歌。
夏吹雪似乎听到她心里的问题,转动眼珠,“我没有帮她。我夏吹雪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做这些是为了我自己,我高兴。”
她咽下丹药,稍加调息,伤势好到足以行走后就离开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这般倒比从前好对付了……交手之间,甚至有惺惺相惜之意。
菱歌沮丧地垂着脑袋,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师姐,我只能让温泛夜一个人去罗刹海国了。虽然我答应了他……”她的下唇咬破了,眼泪啪嗒啪嗒直掉,“我不能陪他去了,师姐,这里好难受,为什么?”
她指着心口。
乔歌眉不知该说什么。她最护着的小师妹在短短一个月里学会了心动,学会了撒谎,学会了心疼。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菱歌了。
当眼泪有了含义,也就有了味道。
乔歌眉环住她的肩,拥她入怀,手掌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很快就过去了。”
那少年会像一阵风闯入她的生活,又像一阵风离开。
菱歌和她不一样,她当掌门是为了离开,离开是为了老死在凡间。
而她的小师妹依旧留在九洲台,去凡间见识她想见的繁华,长生不老,长命百岁,无忧无愁。
既已得到温泛夜的生辰八字,乔歌眉按书上所说推演属于他的罗刹海国地标。
在凡间时乔歌眉跟着算命先生学了些易经八卦,她一眼就看出温泛夜是天煞孤星命。
太微垣,角木蛟。角木蛟乃东方七宿之首,杀伐之器,主凶。
将方位填入残缺的罗刹海国地标,誊抄到符纸上。
乔歌眉捏着符纸的两段,提起查看。
忽然符文发亮,从中间燃烧,转眼好好的符纸变成了灰烬。
菱歌诧异道:“师姐,为什么符纸自己烧了?”
“我的灵力不足以驾驭这个符文。”
温泛夜八字凶,主位是阴木卯,命里犯阴金申。
正所谓金木相克,阴上加阴,这已经是天煞了。
而他的命格有主肃杀的七杀,还有属阴火的廉贞。是为孤星局。
乔歌眉双亲早逝,丈夫为救她而死,八字亦凶,若不是有仙骨护着,她也早就死了。
她的灵力属阴,不管修为多高,写温泛夜的八字一定会相冲相杀。
乔歌眉想了想,将朱砂笔递给菱歌:“你来写。”
菱歌提笔,碧绿色灵力凝聚在毛笔尖,落在黄符上。
乔歌眉就在一旁看着,眼神渐渐染上惊讶。
菱歌的灵力竟平衡了温泛夜八字里的凶气!
醍醐长老确实说过她的灵力温顺、生机勃勃,最适合滋养万物……
那充满杀机的八字在她笔下,仿佛霸王卸甲,洗去一身血腥气。
最后一笔落下,菱歌长舒一口气,“好了。”
她一直屏着气!不知道为什么罗刹海国残缺的地标写起来很顺手,写到温泛夜的符号时就有些不顺滑。
菱歌注入更多灵力,那不听话的符号在她笔下被校正成乖巧圆润的模样。
她仿佛看到它们听话地排排站的场景。
菱歌拿起符纸,等了一会儿,符纸没有燃烧,想来是成功了。
她高兴地转头看向乔歌眉,却见她正盯着自个儿发呆,“师姐,怎么了,这张符不好吗?”
菱歌捋起袖子,“那我再画一张。”
“这符很好。”想了想,乔歌眉又道,“那就再画一张,放在你那儿。”
菱歌便又写了一张,随手塞在腰间。
乔歌眉觉得她太不了解菱歌了,她的小师妹有很大的能耐,他们所有人都低估她了。
乔歌眉将符纸做成捏碎就能催动的护符。
乔歌眉道:“明日我会借机将这护符交给他。”
宁昆山知道菱歌喜欢温泛夜,一定不会让她再接近温泛夜。
由乔歌眉转交最好。
……
夜深了。
温泛夜靠着墙,目光随仙桥飞远。
“明天就要走了。”小黑在碎碎念,“感觉来这里很久了,其实连一个月都不到。阿夜,你非说小时候有一个待在我们身边的‘人’,不可能,我没印象。”
温泛夜:“也许是我记错了吧。小黑,你说我们去另一个世界之后,还会想起这里吗?”
小黑:“肯定会啊,至少我会记住那丫头,你也会。”
“也许我真的被她骗了。”温泛夜自言自语。
这种心甘情愿被骗的感觉,小黑既不懂,也好奇。
“喂,魔头。”看守他的弟子忽然喊道。
温泛夜不想理会。
弟子道:“乔师姐有东西给你,大概是你的断头饭吧。”
说罢一个食盒落到他面前。
乔师姐,是乔歌眉?温泛夜和她只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她和菱歌关系很好。
那弟子见温泛夜不动弹,便转身打坐修炼去了。
温泛夜这才打开食盒。
是一只香喷喷的叫花鸡。
他知道这是菱歌给他的。叫花鸡旁还有一个小小的袋子,下面垫着一张信笺。
字迹娟秀却不失劲道,不是菱歌的字。
小黑念出来:“这是九洲台入道弟子的储物袋,我已抹去上面的神识印记,你只要滴入自己的血就能打开,里面有食物、被褥、法器,保你归墟一行平安。保重。”
温泛夜咬破手指,血落在储物袋上,瞬间被吸收了。
他发觉自己和这个储物袋之间有微弱的联系,动动念头就能打开。
温泛夜看见里面放的东西,一时失语。
他口味清淡,除了他吃过的食物,余下都是同样清淡的。
几十粒水珠堆在角落里,日用品细致到牙擦和盐,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以及幻境树屋里的东西,都在这储物袋里。
小黑:“那小丫头真有心。”
她还留了一封信。
小楷清瘦。菱歌说她本想给他准备许多符纸,但他没有灵力,所以她将执事堂能换到的筑基期以下法器都换了。
风火雷也悄悄塞了几个,他那天看到威力了,这玩意儿炸翻低级魑魅魍魉不在话下。
法器怎么用,她也一件一件地解释下来。
说了这么多,却忘了告别。
……
今日的海风格外凛冽,隐约捎来远洋风暴夹杂海物凋零的气息。
菱歌穿着黑白双鱼道袍,忐忑地跟在师兄师姐身后。
“菱歌。”宁昆山放慢脚步,与菱歌并肩而行,“你要是不想看,就站在最后面。”
菱歌局促地点点头。
宁昆山:“还有你父母的事,师兄会帮你查的。”
菱歌:“嗯。”
宁昆山叹了口气。自温泛夜出现以来,他的小师妹都不快乐了。杀了他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既为菱歌也为天下苍生。
银霄背着众人,负手立在悬崖边。
身后是杀生台,眼前是万丈深渊。
天就要亮了。
他们要在天地间阳气初现光芒时,斩杀温泛夜以祭苍天,只有一盏茶的时间,错过便又要再等一日。
宁昆山让菱歌站到边上,菱歌照做了,她紧张地看着乔歌眉。
两个弟子压着温泛夜,走到杀生台前。
接下来便由掌门弟子接手。
乔歌眉主动上前,“我来吧。”
宁昆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五师妹和温泛夜一样都是凡人,对他有怜悯之心。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可是把温泛夜按在杀生台上,断其头颅。
乔歌眉按住温泛夜的肩膀。
温泛夜觉察到乔歌眉将什么塞到了他掌心。
摸上去是三角形的,和他之前得到过的护符一样。
捏碎了就能去罗刹海国……温泛夜本该雀跃。
还要一人帮忙,杨照邻走上前,宁昆山横臂道:“我来。”
他站在温泛夜另一边,两人将他带到杀生台中央。
杀生台本由吸收了月华的白玉铸成,曾经天上有一轮明月,九洲台又另一轮明月。
后来死在这里的魑魅魍魉越来越多,染红了它。
温泛夜被迫跪下。
银霄看向海平线上渐渐展露锋芒的鱼腹白:“是时候了。”
他唤出斩妖剑。
这柄剑由九重天赐下,历代掌门掌管,数不清的大妖死在斩妖剑下。
天地间第一缕日光跃出汤谷。
银霄掌中斩妖剑嗡鸣,金色流光缠绕剑尖。
他举起剑,对准温泛夜低垂的长颈。
乔歌眉肩胛紧绷,用足尖轻轻踢了温泛夜一下。
不对劲!宁昆山心中警铃大作,五师妹有猫腻,她莫非要救温泛夜?
“师——”宁昆山试图提醒银霄。
温泛夜闭眼捏碎掌心护符,上空两丈高的地方凭空出现一道裂隙。
飓风乍起!
裂隙里时而露出无休无止的虚空,时而变成幽暗死寂的深海。
杀生台平静的海面被裂隙勾起数十丈的大浪,弟子如被大浪拍打到岸上的鱼,毫无招架之力。
银霄立刻扬起法阵,遮住杀生台中的几人。
宁昆山失望又愤怒地看向乔歌眉:“五师妹,你——”
乔歌眉忽然动手。
她掌心的仙剑飞向宁昆山,另一只手抓住温泛夜的肩膀,把他扔向裂隙。
温泛夜距离裂隙只有几步。
不停变换的裂隙在他接近后稳定了下来,变成一扇在海光里流转的城门。
下一刻,他又被重重地拽了下去!
银霄抵挡巨浪,还能分出灵力捉回温泛夜。
他眉间隐有愠怒,灵压涌向乔歌眉,像一只怒火滔天的大掌把乔歌眉拍飞出去。
银霄用眼角余光看了那即将彻底升起的太阳。
没时间了。
他再次扬起斩妖剑。
一片荷叶突兀飞来,拦下这一剑。
荷叶上有他熟悉的灵压,师弟醍醐的灵压。
菱歌从海水里游出来,右手仍保持指挥荷叶飞行器的动作。
银霄仿佛看到了醍醐。
他想起了那个让他又憎又怒的人:“师兄,我们打一个赌。我赌温泛夜不会入魔,你不能拒绝这个赌约,因为我会把我们的秘密告诉所有人。”
太阳,彻彻底底升上天际了。
银霄那磅礴的灵力向后扩散,把巨浪拍回海里。
他松开手,斩妖剑自主上行,刺破裂隙。
裂隙碎成片片晶莹,如雪般落下。
海面的涌动因此平息。
原本在海水里挣扎的弟子都掉到地上,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我就知道你是醍醐的弟子,你和他一样,都是无用的理想家。”银霄字字磨砺,“救他,你也敢?”
菱歌小脸煞白。
失败了,师尊知道了。
第30章
银霄在气头上。
桩桩件件涌上心头,他顾不得菱歌是醍醐托付给他的孩子了。
做错事的坏孩子应该受到惩罚。
封魔剑刺破空气,扎入皮肉。
银霄的眉梢却紧紧地拧在一起。
他的剑本应斩断菱歌一只手臂,教教她应如何尊师重道。
而今那剑却深深地穿透了温泛夜的肩胛。
温泛夜的肋骨摔断了两根。
不知是否刺进他的内脏,他难以呼吸。
“温泛夜!”菱歌手足无措。
血从剑尖往下滴,都是他的血。
“我没事。”温泛夜吃力地挪动步子,眼睛依旧盯着银霄,生怕他还要杀菱歌。
他并不强壮的身体试图挡住菱歌。
这一切银霄都看在眼里,眼底涌起惊涛骇浪。
那时醍醐威胁他,他听后不以为然地笑道:“他体内有魔息,入魔是他的命。你何必与我打这种无趣的赌呢?不过,你向来很喜欢做无趣的事,也难怪,明明师尊更看好你,掌门之位却是我的。”
醍醐缓缓道:“师兄此言差矣,我游历人间,发现世间并无生而为恶的人。妖也有善妖与恶妖,那少年如今还是人,我和你赌,他会更像人,而非泯灭人性。”
银霄反问:“你说的人性是什么?”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的师弟喜欢打哑谜。银霄并不当回事,他答应醍醐打这个赌,是因为他心底觉得欠了醍醐的。
至于那个秘密……飞升之后九洲台的一切都作烟云散了,他根本不在乎。
——直到这一刻。
银霄终于明白那个哑谜的意思。
蝼蚁妄图撼树,螳臂妄图挡车。
魑魅魍魉都知道不要用石头碰鸡蛋,人却不懂。
他们总能做出令人惊叹、无法理解的事。
灾难下可以逃跑却选择以血肉之躯保护孩童的母亲;
自己尚且未能温饱却将食物分给他人的穷人;
穷其一生探索大道只为造福万民却默默无闻的名士……
他输了?
不,他没有输。醍醐还在沉睡,他要在他醒来之前杀了这少年。
我不是凡人。银霄闭了闭眼,睁开坚定的眸。我不需要向虎山的勇气,我只需要见大道的阶梯。
封魔剑忽然从温泛夜肩胛推出去,强烈的疼痛席卷了他,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