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尾狰诡计多端地转动大眼珠子,猛地扑上去。
——它扑的是鸡,不是老妇。三尾狰一口咬住鸡的喉管,血汩汩地流。
它咬下一块肉,嚼两下又吐掉,满脸嫌弃,回头幽怨地看菱歌:“我连生肉都吃不下去了!”
菱歌的熟食养刁了它的胃,它不但是吃不了活人的三尾狰,还是连生肉也吃不下去的三尾狰。
不过也是,又腥又冷的生肉哪有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好吃?
温泛夜还给它画了大饼,说凡间五湖四海,南北菜色各不同,它没尝到的多了去。
老妇打量三尾狰,“这是哪来的猫,我从没见过长得这么丑的猫。”
三尾狰:“……”
它默默地磨爪子,一脸杀气。
这老婆婆似乎没有恶意。菱歌正要搭话,老妇身后不远处传来声音,有罗刹听到鸡的悲鸣,过来查看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老妇连忙摆摆手,示意菱歌和温泛夜躲起来,“我来应付他们。”
温泛夜牵着菱歌躲到树后。
三尾狰利索地窜到了树上,躲在茂密叶子里。
两个青年罗刹跑过来,“昙无婆婆,这鸡怎么死了,谁杀的?”
“它突然发疯,我不得不用石头砸死了它。”昙无婆婆慈祥地笑了笑,“阿雄,你阿妈怎么样了,身体好点了吗?”
“好些了,多亏婆婆帮我们找药。”
另一个青年罗刹走到鸡旁边,蹲下,仔细检查鸡的伤口:“不对啊,这鸡的脖子上咋有两个大血窟窿?”
“可能是之前就被什么咬了,然后发疯了。”昙无婆婆说。
“这里还有脚印。”罗刹顺着脚印,视线落在菱歌藏身的树,“婆婆,我怀疑咬死它的野兽就躲在树后面。”
说完,青年手里拿着石刃,一步步走向大树。
温泛夜额角渗出薄薄的汗,他抬眸看了三尾狰一眼。
三尾狰心虚得很,不敢看他俩。
它的尾巴缓缓垂下,利爪张开,打算那罗刹过来就杀了他。
嗯,把那个罗刹也杀了,都杀了就没人知道他们来过。
菱歌屏住呼吸,她也在想办法。
那个罗刹婆婆对他们没有恶意,如果杀了这两个罗刹,反而会引起她的厌恶。
到时她也要揭发他们,菱歌只能杀……她没有杀过人,罗刹在她眼中也是人。她下不去手。
打晕他们再逃走?菱歌担心另一个罗刹跑去通风报信。
她脑海里思绪纷杂,没注意到温泛夜的眼眸又染上了浓厚的赤红。
他的犄角原本是深褐色的,不知不觉越来越黑。
“哎哟!”昙无婆婆忽然大喊一声,倒向身旁的罗刹。
她的呼叫引起了另一个罗刹的注意,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昙无婆婆。
昙无婆婆指着另一个方向:“我刚才看到有谁跑过去了,好像是两个……一个是凡人,是个女的。”
两个罗刹立刻打起精神,“阿汗,你快过去看看。”
就差一步。
菱歌手心被汗浸湿,她能感觉到那罗刹的呼吸,他只要再走一步,就能看到她和温泛夜。
而现在他调转脚步,快速朝昙无婆婆所说的方向跑去。
“婆婆,我跟他一起去,您一个人可以吗?还是我先送您回去,这附近有野兽,您以后就待在家里,没有阿含陪着别出来了。不管怎么说您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老人,多注意身体。”
昙无婆婆拍拍青年罗刹的手,笑道:“你也说我这老太婆是年纪最大的,活这么久了,我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嘛。去吧。”
等看不见那俩罗刹背影,昙无婆婆赶紧叫菱歌他们出来:“跟我走,那只猫,你快把这鸡拖走,拖得远远的。”
三尾狰气得直翻白眼,翻完了咬住鸡脖子,拖到更远的地方。
随后他们跟着昙无婆婆,从小路进了村。
昙无婆婆的家在村尾,三进六间房。这边的村庄因为离迦叶近,房屋也更精美宽阔。
一进庭院,昙无婆婆立刻把门关上,放好门栓,还用石头堵住门。
转身见菱歌和温泛夜盯着她,笑了笑,“不必慌张,我活这么多年了,凡人、修士,我哪样没见过啊。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来,进来讲。”
三尾狰完成任务,从围墙翻进来,舔着脸跟菱歌要吃的。
温泛夜扫了它一眼,它缩了缩脖子。
啧,这家伙的眼神越来越可怕了,第一次见时候弱得它都不屑看他一眼。
朱厌说他身体有一样魑魅魍魉绝对不能碰,甚至要乖乖臣服的东西,别招惹他。
三尾狰的实力还是太弱了,它看不出朱厌说的“东西”是什么。只是依赖着动物的本能,觉得温泛夜不能惹。
昙无婆婆给菱歌倒水,菱歌忙接过水壶:“我来吧。”
“你是修士吧。”昙无婆婆笑道,“凡人可没有你这么淡定。”
“是,为什么凡人能进罗刹海国?”她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将温泛夜送到这。
她还有好多问题。
“不急,不急。”昙无婆婆笑呵呵道,“你先听我讲这罗刹海国的来历。”
据说罗刹海国已经存在了上万年。
不知是哪一年,出现了第一个断层,史称“灾祸”。
灾祸的史料或被王室尽数毁灭,或被存入王宫最深处。
那次灾祸导致罗刹海国从拥有千亿百姓的大国,沦陷至只剩老弱妇孺。
“甘迦”一族站了出来。
罗刹海国第一位女王,甘迦般若拯救了罗刹海国。
那之后甘迦一族被推举为王室,女子称王。
菱歌所见的罗刹夫人的蛇纹、昙无婆婆的鱼鳃,都是“神刻”。
神刻,意为神刻下的印记。
罗刹视印记为神的恩赐,传闻王室的神刻不同寻常。不过是什么,谁也没见过。
第二个断层发生在五百年前。
那一年没人知道王室发生了什么事,女王在一夜之间处死了大多数婢女、侍卫,整个王室换了一拨新血液。
大约十年后,女王将王位传给现在的女王甘伽迦梨后便撒手人寰。
罗刹普遍能活五百多年,受神眷顾的王室活得更久。
昙无婆婆已经五百岁了,是这村子里年纪最大的罗刹。
据说她年轻时服侍过甘伽迦梨。
“我确实很小就进王宫服侍女王陛下了。”昙无婆婆叹了口气,“陛下性情温和,并不像外面所传那般冷漠。倒是公子那罗,他是我见过最阴郁,最可怕的罗刹。他的乳母说他小时候不是这样……她当天就被处死了。”
现在罗刹海国抓捕凡人和修士的风气,并非甘伽迦梨的旨意。
凡人来自菱歌的世界,他们大多住在海边,出海捕鱼时被大浪卷到海底,意外穿越界门到罗刹海国。
在凡人的世界,消失在神秘的海上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毕竟大海就是那么神秘莫测。
再加上没有凡人回去,没有人告诉他们真相。
所以九洲台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修士则都是用传送符来到罗刹海国的,五百年前比较多,那件事后就几乎见不到修士了。
甘伽迦梨即位不久,她的弟弟甘迦那罗建了罗刹海国最大的颂神场,并下旨捉拿所有意外进入罗刹海国的凡人和修士。
听到这,菱歌问:“被抓的人都去颂神场了吗?”
温泛夜:“颂神,听上去很神圣。”
“杀外民以颂神恩,神圣吗?”昙无婆婆摇头,“陛下仁爱,福泽万民,那罗不一样。他痛恨凡人与修士,颂神场是你们的屠宰场。”
颂神礼每个月一次,看被抓的凡人数量。有时候一次就会死好几个凡人。
昙无婆婆从没去过颂神场,服侍迦梨时她就待在王宫,嫁人后便离开迦叶,住在这村子里,再也没离开过。
受迦梨影响,她一直暗中帮助见过的凡人,帮他们逃跑。
可她能做的太有限了,那些凡人最终还是落到公子那罗手中。
“你们要去迦叶,是打算找离开罗刹海国的方法吗?”
菱歌摇头:“不,我们想去归墟。”
小黑:“她怎么说出来了,这个昙无婆婆真的能信吗?”
温泛夜也不是那么相信昙无婆婆。
怪不得他们,这一路走来,他遇到的都是想抓他们的罗刹。
桌子底下,温泛夜轻轻拽了下菱歌的手指。
菱歌诧异地看向他,温泛夜飞快地看了昙无婆婆一眼。
菱歌读出了他的意思。
她该怎么告诉温泛夜呢?信任昙无婆婆,不是因为她帮了他们,而是因为菱歌的“直觉”。
如果人的心有颜色,她能隐约看见。
有的人心是黑的,不管你怎么付出都无法打动,那便不要理他。
有的人的心有冷有暖,你的善意可以勾出他内心的暖,反之是冷,单看你怎么做。
有的人心就是暖色,是她可以无条件信任的。
菱歌想了想,小手悄悄握住了温泛夜的手指。
她的手永远温暖得像冬日里不熄灭的火炉。
温泛夜高高筑起的防备仿佛也卸了一下,他不是相信昙无婆婆,他相信菱歌。
昙无婆婆想了很久,遗憾摇头:“我没听说过归墟,恐怕帮不上你的忙。你们选择去迦叶是对的,若罗刹海国真有去什么归墟的方法,一定保存在王宫里。”
昙无婆婆打开柜子,取出一个老旧蚌壳。
她将一枚珍珠打造的令牌交给菱歌:“这是我在王宫当值时所用的令牌,在王宫内除禁地外任意通行,但是不能随意出入宫禁。”
菱歌收下:“谢谢。”
“昙无婆婆。”温泛夜忽地问道,“那罗抓了凡人之后,把他们都杀了吗?”
昙无:“不,他们自己杀了自己。”
这些都是昙无听说来的,公子那罗扬言,凡人只要通过考验、取悦神明就能回家。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成功……因为有比回家更大的诱惑。
“我们从阿迪提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卫兵,难道迦叶城里有埋伏吗?”菱歌说出压在心里的疑问。
昙无张口,这时门忽然被撞开了,一个青年罗刹握着火把,进屋背身将门关上,“阿妈,听阿雄说家里的鸡被野兽叼走了——”
他转身看见菱歌和温泛夜,怔了怔。
温泛夜下意识戒备。
罗刹转眸望向昙无婆婆,埋怨道:“阿妈,你又救凡人!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村里人会知道的,到时候我怎么办,阿妹怎么办?”
菱歌问昙无婆婆:“婆婆,他是您的儿子吗?”
“这是我儿子阿冬,他是我捡来的。”昙无婆婆解释道,“我还养了一个女孩,叫阿雀,她去年进王宫当婢女了。”
昙无冬将鱼篓挂到墙上。
昙无婆婆:“你去抓鱼了?”
“嗯,抓了五条呢。”昙无冬高兴道。
“那你给阿雄送去一条吧,他阿妈的身体还没好。”
昙无冬知道这是支开他。他看了菱歌和温泛夜一眼,从鱼篓里摸出两条鱼,“听说阿汗的阿爹摔了一跤,我也给他送一条。”
昙无冬阖上门,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他走到小院,回头又看了眼里面亮光的门,有些郁闷地踢了一脚石头。
离开家时他故意没栓门,让门缝半开着。
昙无冬走到村中央,一只死掉的鸡瘫在地上。他从鸡冠形状认出这是他家养的鸡。
村长指着那鸡道:“村外出现野兽,大家平时小心一点。”
昙无冬低头匆匆走过,被看热闹的阿汗拉住,“阿冬,这只鸡是不是你家的?”
昙无冬不知该不该认,正犹豫,阿汗道:“我今天和阿雄在外面遇到你阿妈了,你们家的一只鸡被野兽咬死拖走了,应该就是这只,我们在离鸡死的地方大概三丈远的树后发现的。”
“那应该是我们家的鸡。”昙无冬说,“既然被野兽咬死了,我们不要了,你们大家分了吃吧。”
“还有一件事,迦叶又出了新的告示,公子那罗要抓一个凡人女子,提供线索的能领三千金。”阿汗叹了口气,开始抱怨起来,“今天遇到你阿妈的时候,她说看到有凡人跑过去,我和阿雄找了好半天都没发现人影……”
昙无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三千金”。
阿妈总说她年轻的时候服侍过女皇陛下,可现在他们家过得这么拮据,他没钱娶媳妇,阿雀为了这个家,进宫当宫女,也才每个月拿两银。
都这样了阿妈还在包庇凡人,说什么这是女皇陛下的理想。陛下的理想关她什么事?
她既然把他和阿雀捡回来了,就应该当一个好阿妈。理想不能当饭吃,他们要真金白银。
宫里尔虞我诈,阿雀上个月抱怨过一个内侍想和她“对食”。
那家伙都两百多岁了,阿雀还只是个五十来岁的小姑娘……
“阿冬,阿冬。”阿汗见他心不在焉,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昙无冬回过神来,嘴唇抿得发白。
阿妈,别怪我,我也是为了这个家。
“阿汗,其实我们被那个凡人还有另一个装成罗刹的人威胁了,他们就在我家,我阿妈在他们手里……”
第38章
昙无婆婆告诉菱歌,那罗提前了迦叶一年一次的户籍查验。
到时每一户人家都要上报宅邸人数、身份,卫兵还会上门核实。
查验持续七天,这七天里迦叶只许进不许出,非迦叶城人士要被赶到驿馆集中关起来,查验结束再放行。
查验一事只张贴在迦叶城告示墙上,其他村庄仅让村长口头告诉村民。
即便温泛夜已经很小心了,每到一个村庄都会查看告示,他也不知道这件事。
菱歌听了渗出一后背的冷汗。
查验就在明天,恰恰好是他们俩进城之日。
如果他们没有遇到昙无婆婆,不知道这件事,进了迦叶这个瓮,他们两条鳖就出不来了。
当下之计是等查验结束再进城。
“方才你们也听到我说了,我女儿阿雀就在宫里,你们拿着令牌去找她,她一定会帮你们。”昙无婆婆道,“这几日你们就住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