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无冬立刻明白了后果,脸色灰白。
这下他不仅领不到赏,整个村还可能被连累、降罪。
阿汗:“回去吧,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昙无冬极其失望,不得不点头:“嗯。”
这下最高兴的当属阿妈了吧,她不就想救他们么。
正要各回各家,忽然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孩子一路疾跑,气喘吁吁地停在昙无冬面前:“阿冬哥,不好了,公子、公子来我们村了!”
男孩丝毫不知这意味着什么,还以为大人物降临,是好事。
“公子怎么会来?”阿汗不敢相信。
阿雄跑过来,急得六神无主,“不好了,咱们去追他们的时候,村长把这事儿告诉卫兵了!他以为咱们能把那两个凡人带回来,这下,这下可怎么办?”
不等他们商量出对策,卫兵将他们都带到村中央的空地。
所有罗刹跪在地上。
叮铃、叮铃。
银铃杳杳,伴踏歌声而来。
四个身着白衫的汉子,看似斓衫却非斓衫,围着拖地的白巾,抬着坐舆。
数十婢女赤足着裙,两侧跟随。
厚厚的海绡将舆中人的面容掩盖,村民只听得他的声音,像天上落下的羽毛,轻飘飘:“人呢?”
村民颤抖,纷纷以头抢地,更有甚者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皆是无用。那罗嫌恶的目光掠过跪在地上发抖的村民,蓦地停在了昙无冬身上。
“你,近前来。”那罗指着他。
婢女上前请昙无冬到坐舆前,昙无冬正要跪下,那罗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怕我,说罢,你想要什么。”
眼光毒辣,一眼就看穿昙无冬勃勃的野心。
昙无冬大胆地抬眼:“公子,是我发现了那两个凡人,他们要挟我了我母亲,是我检举了他们。”
那罗后仰,靠着柔软的背垫:“我不爱听废话。”
“公子,如果您肯用我,我会帮您抓那两个凡人回来。阿汗说他们跳下裂谷了,但我觉得他们没那么容易死。尤其是您要我们抓的那少女,您对她另眼相看,想必她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昙无冬扑通跪下,“若我成功,请公子赐我一阶半职。”
那罗的手指敲击扶手,良久不曾说话。
昙无冬心里的弦绷紧,额角滴汗。
“好。”那罗摆摆手,“回宫。”
坐舆离去,村民脱了力般跌坐在地上。
一个校尉打扮的罗刹走到昙无冬面前,“你很不错,我很久没见到敢向公子提要求的。我叫阿舍坦,乃六品昭武校尉。我会拨四个兵给你,你去抓他们吧。”
昙无冬喜形于色:“是。”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如芒在背。
昙无冬站起来回过头,只见昙无婆婆站在远处看着他,眼里满是失望。
昙无冬不以为然。
等他成功,带阿妈住进迦叶的大宅里,让阿雀也过上好日子,别说失望,自豪都赶不及。
……
菱歌与温泛夜在黑魆魆的山洞里待了三天。
他们不曾上去,全仗储物袋里剩的食物和水过活。
这几日,菱歌试着换位思考,如果她是罗刹,人在悬崖这儿追丢了,且数日来唯一一条下去的路都有罗刹把守,若人还活着,定在这悬崖之下。
于是三尾狰每天都去看看村子里的情况。
它十分灵活,能躲过十二个时辰都在巡查的罗刹。菱歌和温泛夜目标太大,不可能下山。
山洞里,菱歌挥动手中火把,观察通向迦叶的路。
说是通向迦叶,她心里没底。万一那边是死路呢?他们依旧要从城门混入迦叶。
温泛夜站在她身后:“我去看看吧。”
菱歌摇头:“还是我去。”
“你用不了灵力后,身体也没之前灵活了,对吧。”温泛夜眼眸低低垂着,像平野上被风温柔压倒的稻草,“我看得出来。”
菱歌以为她掩饰的很好。
灵力像一片叶,托住修士。失去这片叶,修士的身体就会和凡人一样笨重,仿佛自云端坠落。
她从记事起就被灵力环绕,即便未入道,身体也轻盈、如风。
从宁昆山手中拿到第一柄练习木剑时,菱歌便听到风在耳语,灵力灌入她袖里,灌入她怀中,载她使出一招又一招剑诀。
菱歌的思绪打了个结,她到罗刹海国来,从睁眼的那一刻起就在奔逃,忘了惦念师兄师姐。
她呆呆的样子没逃过温泛夜的眼睛。
连小黑也问:“她怎么发起呆来了?”
身体笨重了,思绪也笨重了。
温泛夜拿出绳子,将一端递到她手中:“我去,你拿着这一头,如果我掉下去就把我拉上来。”
他把掉进万丈深渊说得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如果菱歌仔细想那么一想,就会发现温泛夜在诓她。
他不会掉下去,掉下去也不会拽她一起,因为她现在拉不住,所以他会主动松开绳子。
温泛夜趁她还愣神,在腰上打了一个活结,双手贴着石壁。
他看了她一眼,便直视前方,一步步缓慢前进。
温泛夜始终将视线落在远方,不去看万丈深渊。
走出一段路,腰间绳索动了动。
菱歌在确定他是否安好,他已经走出她目所能见的范围了。
温泛夜拽了拽绳子以作回应。
也不知道这绳子能走多远,他决意到头折返。
这条在崖壁上的路不知道是人为凿刻还是天然,总之形成很久了。
温泛夜每走一步都先试探一下,踩实了再走。
沙石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有松动的,也有一脚下去便掉落的,他都躲过去了。
人在黑暗中容易忘却时间,温泛夜心里默数,走了约一个时辰,脚尖踢到什么。
他的火折子快燃尽了,举低后照亮一层层台阶。
台阶往上,看方位,向迦叶城。
小黑欣喜道:“太好了,就算不能进城也能上去,不用被困在这里。”
温泛夜按捺住喜悦,点点头,往回走。
有喜也有愁,他发现走到台阶时绳索略显紧绷,扯了扯,只余一指长。
这说明他们走到这里就要解开绳索才能往上。
没有护栏、扶手,很危险。
温泛夜的火折子发出最后一丝光亮,火星飘向深渊,周围彻底暗下来了。
他在极渊时能在黑暗中视物,到这里反而失灵了。
长出犄角也是从极渊出来后。
是否在极渊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的事?温泛夜心不在焉。
……
菱歌等了很久,不安地扯动绳子。
很快绳子微微一动,她悬起的心又落了下来。
她听到脚步声却不见火光,料想是温泛夜的火折子熄了。
他们只有这一只昙无婆婆给的火折子,菱歌便将火把丢向侧前方。
火把掠过空中,坠入谷底。
温泛夜看见光,立刻加快脚步,同时喊道:“我找到路了,前面有台阶,我们可以上去。”
话音未落,温泛夜一脚踩空。
第40章
他脚下好大一块陷落了。
温泛夜没能及时收回脚,悬空落下。
他的手迅速抓住凸起的岩石,制住坠落之势。
另一只脚踩在另一块凸起岩石上,第一下没踩实滑了一跤,又向下滑了两尺,踩住另一块岩石,堪堪停住。
菱歌见绳子忽然绷紧,向路侧扯去,立刻明白过来温泛夜掉下去了。
她将火把丢进裂谷,借亮光看见攀在崖壁上的温泛夜。
“温泛夜,你别动!”菱歌早将绳子系在腰上,先把剩余的绳子拉到最短,再拽住往山洞里退。
温泛夜借她的力,一点点往上爬。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件不知有什么用的刀——这本应是威力极大的法器,在罗刹海国却成了废铜烂铁。
温泛夜把刀插入岩壁,一下又一下,有惊无险,四根手指握住路缘,用力往上一跳,刀丢在地上发出桄榔一声。
菱歌忽地喊道:“发带!”
温泛夜一怔,未来得及查看系在腰间的发带,一道人影掠过他身旁,像扎入水里的鱼,极伶俐地刺进不见底的深渊。
温泛夜怎么也想不到菱歌会跳出去,最先出现在他脸上的是惊愕,旋即是惊恐。
菱歌知道发带对温泛夜而言非常重要,那是他最亲近的人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如果失去发带,他一定很伤心。那一刹那掠过她脑海的想法很简单,她不想让他伤心。
菱歌伸出手,在发带飘离之前攥住了它。
绳子疯了似的跟随她飘出去,宛若一缕抓不住的轻烟。
这些都发生在一刹那,等温泛夜意识到时已不见菱歌踪影了,他攥住绳子,止住落势,向下呐喊:“菱歌!”
没有回音。
她掉到多深的地方去了,连他的呼声都听不见?
温泛夜慌了,他将绳子缠绕在虎口和手腕上,一寸一寸地往上收。
有重量就说明她还在。
呼吸伴着动作愈发急促,最先露出的是她柔软且披散着的发。
菱歌邀功似的举起发带:“你看,我帮你拿回来了!”
温泛夜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向上一拉。
他跌坐在地上,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身体战栗。
菱歌的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他的惊慌失措通过颤抖涌入,她还沉浸在找回发带的喜悦里,不明白他怎么了。
温泛夜紧紧抱了一会儿,这才冷静下来。
发间的香气,娇小的躯体,都在提醒他没事。
菱歌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
“温泛夜,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跳下去?只是一条发带。”
菱歌听出他在责怪她,她不解道:“这条发带不是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上一次你还为了拿它爬到那么高的树上呢。”
“那你不怕掉下去吗?”他在压抑怒气。
他好生气啊。菱歌缩了缩脖子,“可是,我是修士啊,我可以上来的。”
“你现在不是,你用不了灵力。”
“我答应了你会保护你的。”
“你保护不了我!现在是我在保护你,你不要做这种事。”
温泛夜忍不住咆哮。
说完他便后悔了,他不该对菱歌发脾气,险些掉下去的人是她,她这一跃也是为了他。
小黑小声提醒道:“阿夜,你别说了,她好像要哭了。”
温泛夜这才看见菱歌扁着嘴,眼眶里含着泪光,吸了吸鼻子,竭力不让泪珠子掉下来。
委屈得无处诉。
“我,我不是冲你生气,我怕你掉下去了。”温泛夜像泄了气的皮球,讷讷,主动接过发带,“谢谢你。”
菱歌破涕而笑:“没关系,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下次不会了。”
她也是太着急了。菱歌自我反思,裂谷里没有风,发带飘不远,她完全可以攀在路缘上,径直跳下去确实太危险。
三尾狰从上面垂下来:“怎么了这是。小丫头,你哭了?谁惹你哭了,我替你教训他!”
它虎视眈眈地巡了一周,目光落在温泛夜脸上:“除了你还能是谁。”
温泛夜眸光闪烁。
确实是他惹哭了她。
菱歌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随便擦了擦脸,向三尾狰报喜:“三尾,我们找到上去的路了。”
“你们要上去?交给我不就得了,又不是多难的事。”
“不,是台阶。”菱歌看向温泛夜,示意他解释一番。
“那台阶斜着往上,看方位像是通向迦叶的城墙。也许有人开了一扇门,在这岩壁上凿出了一条路。”
菱歌:“三尾,今天村子有什么异常?”
三尾狰:“这几天啊,那个昙无冬带着几个家伙在村子里到处搜,还守在下山的地方。我今天蹲到他们说,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昙无冬说这两天要再来悬崖看一看。”
“反正已经找到路了,我们明天就走。”菱歌做决定。
温泛夜听她的:“好。”
三尾狰一听明天就要挪窝了,立刻滚回山洞里睡觉。
这里黑漆漆的可好睡了,也不冷也没风,它要珍惜天然被窝。
……
水母还在休眠,菱歌一行便收拾好出发了。
三尾狰在前面探路,它身形轻便,便是路塌了,也能及时回避。
温泛夜本想断后,菱歌执意要走最后,便只好由着她。
这路定是许多年未曾有人踏足了,三尾狰踩踏了好几处。
它的尾巴心虚地摆了摆去,“和我没关系啊,不是我的问题。”
菱歌说笑:“你最近吃了很多东西,会不会是胖了?”
她觉得三尾狰腹壁的软肉多了许多,她怎么知道的呢?趁三尾狰睡着悄悄抓它的肚子,嘘,别告诉它。
三尾狰脸上挂不住,一烦躁便惯用尾巴砸地,又砸掉了一块土。
温泛夜提醒道:“你小心点。”
三尾狰听出那么点威胁,十分不爽地张开尾巴上的利爪,从山壁上扣下一块土来,啪地给填上了。
看在小丫头的份上不和他计较。三尾狰继续探路,轻巧似山涧随性攀岩的猿猱。
走了约半个时辰。温泛夜在心里默默计时,忽被菱歌拽住衣角,“等等。”
温泛夜喊住三尾狰:“三尾,停一停。”
三尾狰踩到路上的左脚悬空,疑惑回头。
一安静下来,连温泛夜都听到回声。就在他们身后,来时处,清晰可闻的说话声。
“这里有个山洞……他们一定……外面有路……脚印……”
菱歌低声呢喃,猛地抬眼,“走!”
三尾狰也知那群罗刹追上来了,步履加快。
温泛夜牵住菱歌的手,紧踩三尾狰踏过的地方。
怎么说他们也走出半个多时辰的路了,罗刹当是追不上来的。
温泛夜这么想。
但很快,一点点火光冒出身后,像坟地里的飘荡的鬼火。
菱歌回头望了一眼。
为首的是昙无冬,牛皮制成的坚韧腰带裹住他腰腹,头尾铸有铁扣,扣眼嵌着三叉短戟。
他们每走一步,就将短戟刺入山壁,短戟头端有倒刺,倒勾山壁,只有大幅度晃动才会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