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菱歌会害羞了啊，越发像个女孩了。”醍醐想摸一摸她的头。似乎长辈都喜欢这么做，但他抬下了手臂，仿佛没甚力气地放下了，“你可有在旁人面前提及此事？”
菱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告诉过五师姐。”
“那昆山呢？”
“还没。”
“还没，那就是你打算告诉他了。”醍醐话语顿了顿，“不要告诉他，不管是你不相信天启，还是你喜欢那少年，打算保护他的事。至于夏吹雪，那是他们的事，你也不必说。”
“为什么？”菱歌不解。
“昆山是银霄带大的，依我对银霄的了解……”醍醐握拳重重咳嗽了一下，没有过多解释，“总之别告诉他。”
醍醐是菱歌信任的长辈，左右权衡，菱歌心里的天平倾向醍醐。不知为什么她对醍醐很亲近，是由内而外的亲近，“我知道了长老。”
醍醐目光慈爱，笑道：“你想放他走吗，菱歌？”
菱歌睁大眼：“可以说吗？”
“当然可以，你几时在这儿不是畅所欲言。”醍醐笑道。
“我想啊，可是大师兄和师尊一定不会同意，而且我是九洲台的弟子，如果放他走就是背叛宗门，我……我不想让大家失望……”菱歌低下头。
大家都说她不懂，其实她懂一点点。醍醐长老很早就问过她相不相信天启，菱歌动摇了。醍醐没有责备她，还跟她说这种话绝对不能说，若被听见就麻烦了。
“那你觉得他会入魔吗？”
“不会。”菱歌坚定地摇摇头，“长老，你觉得呢？”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醍醐有些乏了，他每次醒的时间都不长，“菱歌，你不能放他走，但你可以带他走。如果你认为预言可以被扭转，你就要去做，不要犹豫。”
菱歌从没想过她还可以带温泛夜离开。
“这世上有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地方，叫归墟。那里通向其他世界，你可以带他去。”醍醐的眼皮在打架，他快睡着了。
“归墟……”菱歌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她想再问问，却见醍醐已经睡着了。
菱歌神情失落，她从储物镯里拿出陆明给她的红玉髓，放到醍醐掌心，“长老，这是陆明师兄给我的，我很喜欢。”
她希望长老下一次醒来也能听到这令人安心的声音，菱歌将灵力注满红玉髓。
宁昆山还在万华殿前的广场等菱歌。他顺道问了下醍醐长老的情况：“长老身体可好？”
“和之前一样。”虽然菱歌觉得他今天醒着的时间比之前短了一些。
“嗯，你可是在锁灵塔遇挫了？”
菱歌谨记醍醐长老的吩咐，她闭着嘴摇了摇头。
宁昆山觉察出不对劲，他知道菱歌不会撒谎，“你有事瞒着我。”
菱歌磕磕巴巴：“没，没有啊。”
“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师兄的？”宁昆山浮想联翩，“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菱歌连忙道：“没有没有！”
几时起她也有瞒着自己的事了？宁昆山叹道：“菱歌，师兄只是担心你。”
菱歌便老老实实说了能说的：“师兄，锁灵石让我到第十八层看守温泛夜。”
宁昆山怔了怔：“莫不是锁灵石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菱歌摇摇头。
宁昆山以为她在害怕，便宽慰道：“你不必担心。虽说锁灵石的选择无从更改，只要结界还在他便没有威胁。”
“嗯。”菱歌点头。
宁昆山与菱歌分别，走出几步忽觉哪里不对劲。
菱歌怎么会知道那少年的名字？
第8章
空口吃狮子头或许太咸，菱歌还帮温泛夜带了一份荷叶饭。
九洲台有专门的灵田，都是小麦、水稻一类的农作物。修士们理论上只食干净的五谷和蔬果，因为肉是污秽的，被杀死的飞禽走兽残留的怨气会让体内的灵力变污浊。
可是修士们不得不承认肉很好吃，对肉的渴望天生存在于人的体内。所以他们会在去凡间时解解馋。若要带回来就得偷偷摸摸的，被发现就要按门规处罚五鞭。
菱歌看着还没动筷子的温泛夜，如果他还是不肯吃九洲台的食物，那她下次得让陆师兄带饭。
对了，她还没跟三师兄要今天的食物呢。菱歌想好了待会儿就去跟他要，反正储物镯内的时间是静止的，她可以放好多吃的。
温泛夜解开荷叶，里面的米粒颗颗饱满，散发着他昨日闻过的清香。
他夹起一小口放到舌尖，荷叶香霎时席卷了口腔。确实如她所说，很好吃。
菱歌见他肯吃，不由得开心微笑，“其实我们这里的食物也没那么难吃吧？”
她以为温泛夜昨天不吃是觉得难吃。
“一般。”温泛夜不会承认好吃，他只是不想看到第二份荷叶饭掉到地上的场景。
他夹起一小块狮子头，这肉入口即化，一定是大酒楼做的。
吃到一半他看向菱歌，果然又见她眼巴巴地盯着肉，眼里写满对美食的渴慕。
温泛夜：“……”
他留了一个给她。这狮子头咸香可口十分下饭，他只用一个就吃完了荷叶饭。
菱歌一口咬下去，一脸幸福，把这道菜默默记到“去凡间必吃”上。
“你把昨天的事告诉你的五师姐了吗？”
“五师姐早上去人间了。”菱歌把护符给他，“这是五师姐给的，你带在身上，遇到危险的时候就用力捏碎。”
这是一枚纸做的三角护符，放在掌心却沉甸甸的，手感像脆琉璃。
菱歌不在时，温泛夜和小黑讨论过了。他想要逃离这里，仅靠利用菱歌是没用的。这个乔歌眉和他一样都曾经是凡人，向她求助或许有用。
至于菱歌，必要时将她当做踏板，她是否会被责罚甚至丢了性命……
与他无关。
铁石心肠才能活下去。这是温泛夜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才悟出来的道理。
菱歌将食盒收好，席地而坐，迫不及待地和温泛夜分享开心的事，“醍醐长老今天醒了，我去见了他。”
“醍醐是谁？”温泛夜听她提过两次。
“他是我们九洲台唯一的长老，可是他身体不太好，我一年也就见他两三次。”菱歌看了看四周，小声地说，“我跟你说哦，长老告诉我有一个地方叫归墟，可以去别的世界。只要你离开这里，师尊和师兄就不会要杀你了。”
温泛夜怔了怔，“离开？”
“对啊，你是不是不想走啊？可是只要你呆在这里，不管你去哪里，师兄都能找到你。”菱歌很苦恼。
温泛夜知道这个世界容不下他，他只是不想死在这群人手中，不想死在虚无缥缈的预言之下。就算他回到黄粱村也活不了多久，在这之前他最大的愿望是死在亲人的遗物旁。
而现在菱歌告诉他，可以去另一个世界。仿佛一间四面封闭的屋子忽然开了一扇窗，他不敢相信那吹来的风是真的。
小黑也震惊：“归墟，那是什么地方？”
对，他还不知道这归墟是什么地方，通向另一个世界之地一定很不好去，也很难找到吧？仅凭他自己如何前往，他看到了窗却出不去。
温泛夜惊起波澜的心又冷了，“我去不了那里。”
菱歌：“我会带你去啊。”
温泛夜：“……”
过了一会儿，他很艰难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知道归墟在哪里，况且你没有修为，那里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肯定有危险。”菱歌挠了挠脸，有点害羞，“我现在还只是筑基修为，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修炼。”
她攥紧粉拳，修炼的情绪空前绝后高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温泛夜呢喃。
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对菱歌的数次猜测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推翻，昨日他还和小黑笃定她所谓的喜欢只是简单的施舍，今日一道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他自以为是的脸上。
就算她说有一个叫归墟的地方，是他的出路，温泛夜也只会想到顶多放他离开让他自己去寻。
她却说“我带你去”，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他从她脸上找不到任何敷衍和谎言，这双能窥视人心的眼睛在她面前毫无用处，阻碍他的从来不是她的虚伪，是他的阴暗。
菱歌见他失神：“你怎么了？”
他好像不开心。
但菱歌很高兴。对她来说这是个两全办法，她喜欢温泛夜，不想他死又不想与大师兄、师尊乃至整个九洲台为敌。那让温泛夜离开吧，她喜欢的人和她敬爱的师长都能平平安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还是那句话：“因为我喜欢你啊。”
这是她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这是她第三次说这句话。第一次，温泛夜觉得荒谬；第二次，温泛夜觉得可笑；第三次，温泛夜自觉形秽。
温泛夜：“小黑，说话。”
小黑无言以对：“说什么？”
温泛夜：“你不是说她在骗我么。”
小黑：“靠，我判断失误行了吧！这丫头不但傻，还傻得很单纯！你是不是良心不安？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是！我不想利用她了。实话告诉她吧，你不喜欢她。”
菱歌打算去藏书阁找记载了“归墟”的典籍。
平日里她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宁昆山就行，但这次她得自己悄悄地调查。
她并没察觉到温泛夜内心在进行剧烈斗争，“我去藏书阁找归墟的记载，你等我回来噢。”
温泛夜心事重重，待他想明白喊出“菱歌”时她已走了。
**
九洲台的藏书阁不大，收录的多是修炼功法。
修士既瞧不起凡人，自然不会收藏凡间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醍醐年少时好逍遥爱游历，去过不知多少地方，咏过风花雪月饮过胡姬美酒，所以才会背那么多人间诗词。
“归墟”是地名，自然不可能记载在功法里。菱歌便往游记去寻，翻阅了不知道多少册才找到只言片语。
书上说归墟是一个传说，和“罗刹海国”一样只存在于人言。总有人说自己见过归墟，但描述都不一样，有的说归墟是一片废墟，有的说是一条长河，有的说是一片看不见星子的夜空。
众说纷纭，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不过这些吹嘘自己见过归墟的无一例外都是九洲台的弟子，所以可以确定归墟“仅修士可见”。他们都是在梦游太虚——凡人所谓的“灵魂出窍”时看见归墟的，并且没有一个人进去过。
所以那到底是泡影还是真实呢？迄今无人知晓。
菱歌翻来覆去，总算找到一个不是特别靠谱的进归墟的方法。
“理论上来说只要有地标，用传送阵就能去任何地方。可是没有人知道归墟的地标……”她读到后面露出失望的表情。
醍醐长老会不会知道呢？菱歌不知道他下一次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如果是半年后那温泛夜已经死了。
她不死心地继续翻阅剩下的典籍，把所有游记类都看了一遍也没有收获。罗刹海国和归墟一样是传说，其记载比归墟多还有残缺的地标。
或许醍醐长老寝殿里有更多关于归墟的记载，可他不醒菱歌便进不去。
菱歌鼓起干劲给自己打气，她相信既然归墟存在就能找到它在哪里，要是放弃那就永远找不到了。
负责拓录的弟子见她在藏书阁呆了很久，“师妹，你要找什么书？有一些是孤本，若你要找的被人借走了，我可以帮你查一下在谁那儿。”
每一本放进藏书阁的书都会被抽取出每章回目，放置在旧案里供弟子搜寻。
她差点忘了这件事，毕竟宗门里能将孤本借走的人不多，或许有线索呢？
“我也不知道那书叫什么名字，但里面有提到‘归墟’。”菱歌虚空写出这两个字。
弟子用神识翻找，“有这两个字的大多是游记，都在……嗯？有一本《太虚梦游录》不在，第三章回目便是‘归墟’。”
可真是意外之喜，用“归墟”当章回目的一定内容详尽。菱歌喜悦不已：“师兄，这本书被谁借走了？”
弟子：“是掌门。”
在师尊那里。菱歌呆了呆，“师尊借走的？”
“嗯，太衡十三年。”刚好是十七年前。
也只有掌门和长老能轻易借走孤本。眼下非此书不可，菱歌略一迟疑便作出决定。
掌门寝殿在万华殿后面。菱歌乘着荷叶飞行器抵达寝殿前，远远看见夏吹雪进入殿中。
**
寝殿空旷，目所及无尽头。一条清冷的玉榻横在殿中，银霄半盘腿而坐，右手支着额头，双目不知是闭着还是往下看，似乎在沉思。
夏吹雪：“见过师尊。”
银霄眼帘也不掀，声音无波无澜：“你不安分。”
第9章
夏吹雪不慌张反而微微一笑，“我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尊。”
银霄：“你和昆山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杨照邻和韦庄心术不正，狼狈为奸，修为至多金丹便会心魔缠身再难精进。歌眉有仙骨可惜为凡世所困，迟早玉石俱焚。”
夏吹雪诧异：“那小师妹呢？”
“她是师弟的弟子。”说到醍醐时银霄抬起眼皮，露出深不见底的眼眸，“昆山太过正直，你与他互补。我与师弟飞升后，这九洲台便由你二人执掌。你完全没有必要把目光放在乔歌眉身上，浪费时间罢了。”
夏吹雪嘴角仍带着笑，眼里淬了冰，“我讨厌她。”
“昆山不喜欢她，也不会喜欢你。”
“可不管如何她分走了师兄。师尊，您说我是您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您应该相信我不会把事情搞砸。您要留的人，就算阎王要他三更死，我也会留他到五更。”
“小打小闹。”银霄嗤之以鼻，除此之外就没别的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