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在!
苏绾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闭上双眼,耳听八方。
笑声渐渐汇聚成一点,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时不时有什么轻轻刮蹭过她的耳畔,泛起一连串的笑声。
苏绾在等一个时机。
正如她所料,那不知名的东西最终停留在了她的右耳尖,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也足够苏绾做出反应。
她向右投出一把银针。
“啊!!!!”
笑声戛然而止。
尖锐之物没入皮肉的声音,在这个静悄悄的空间内格外清晰。
咚!
重物倒地的声音,连带着脚下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地板震动了一下。
一个冰凉的长条片状物瞬间抵上了苏绾的脖子。
手下一动,三根银针同时抵住身后之人的关阳穴。
势均力敌,牵一发而动全身。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之人广袖一拂,数排烛火依次燃起,伸手不见五指的殿内刹那间灯火通明。
苏绾看清了倒在地上的“重物”。
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乱杂的发间依稀可见那半张侧脸,坑坑洼洼,焦灼的痕迹将眼皮都黏在了一块,唇也皱在了一起,嘴角咧到耳根处,大致是一位八十多岁的佝偻老太。
疯女人。
这是苏绾的第一印象。
疯女人发出一种类似野兽的低吼,伏在地上的身体从中间骤然隆起,整一坨开始剧烈抖动,破旧的衣袖中伸出枯瘦细长的爪状物,关节粗大,像是得了骨瘤,表面如同老树皮般可怖,五爪嵌入地板,向后抓出五条长长的沟壑。
“呵呵呵呵呵!!!!”
原来这笑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她膝盖屈起,站了起来。
苏绾后退了几步,立马被身后之人擒住。
这时,疯女人朝她侧过脸来,另外半边脸也显露在她面前——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竟然完好无损!!!
肤若凝脂,远山黛眉,秋瞳剪水,樱桃小嘴。
若是只看左半张脸,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位绝世美女!
这个疯女人倒也奇巧,居然左右对称,从鼻中线对半分,一半貌若天仙,一半丑比□□。
不过依据脸上焦灼的痕迹,这位大概就是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的聂美人了。
苏绾的心反倒平静下来,看来传言也不属实,这位聂美人很可能并不是哑巴,而是声带受损,不愿开口。
只是,这座冰露宫好生奇怪,主仆一个两个的,都是声带受损。
她朝苏绾盯了许久,挺直了腰板,丝毫不见方才狼狈的模样。
“你就是尚药局给我派的新丫头?”
苏绾垂眸道:“是。”
她笑了起来,左边甜美,右边森然,又伸出一根枯指,拨开了抵在苏绾脖子上的长刀。
“阿弄,来者是客,莫要欺负人家。”
少年似有不甘,犹豫过后,还是退到了一边,苏绾见状,收回银针。
“嗯~这才对嘛,既是来了我的地儿,自当和平共处,互帮互助。”
她挑起苏绾的下巴,眯眼道:“知道我是谁么,就敢来这个地方?”
“聂美人。”
聂美人笑了:“倒是个机灵的。”
她又朝别的地方看了看,疑惑道:“怎的就你一人?”
苏绾如实回答:“怡令宫人手不够,今年多拨了二人过去。”
“什么?!!”聂美人似被戳中了痛点,尖叫起来,“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老妖婆将我陷害至此,那个老混账居然不仅不沉罚她,还给了这么高的待遇!!!”
说罢,她五爪插入稻草一样的发间,抓住脑袋,青筋暴起,野兽般的嘶吼响彻整个大殿,继而癫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向苏绾,“你,叫什么名字?”
“苏绾。”
聂美人的表情瞬间滞愣,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第十八章 寅乐堂1
聂美人颤抖着伸出五爪, 才探到苏绾的脸庞仅半指处,突然顿住 ,瞬间缩了回去。
她看着苏绾的眼睛, 陷入沉思:“你和她可真像。”
苏绾垂眸, 不予作答。
聂美人见她一声不吭,怒从中起,一巴掌扇过去。
苏绾轻轻松松扣住她的手腕,可立马弹开了。
她迅速拿出金疮药往手心倒了些许, 火辣辣的灼烧感这才减轻许多。
聂美人瞪大了眼睛, 瞧着苏绾手心被灼破皮的几处伤口,仰天癫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这世间待我如此,活该我是个怪物啊!!!!哈哈哈哈哈!!!”
可是笑着笑着, 她又流出泪来,五爪掐入头皮,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我一没杀人放火, 二没损人利己,可为何还要我遭这一场难?!!!!”
“凭什么那个老妖婆还活得好好的!!!她不配!她不配!!!”
“萧铭!!!你是瞎了吗!!!!”
她仰天嘶吼, 原本粘连着的右眼突然睁开,暴突的眼球血丝满布、几欲膨出, 与正常的左眼形成强烈对比。
那名唤阿弄的内臣飞快跑到聂美人的身边, 一把抱住满地打滚的她, 即便隔着好几层衣服, 刹那间燃起缕缕薄烟, 伴随着焦灼的滋啦声。
见到这一幕,聂美人忽然就拉回了理智, 她赶紧推开阿弄,可她一旦碰到他, 他的衣服就会瞬间被腐蚀掉,她不知所措,一个劲地往后退去。
“你快走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呜呜呜……”
阿弄死活不肯放手,聂美人越是后退,他就越是逼近,直到她退无可退。
她绝望地蜷缩起来,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止不住发抖,伤心欲绝,如同无助的小兽般低泣。
苏绾不知为何,看着竟有些心酸。
阿弄试着慢慢靠近聂美人,伸出手臂,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温声细语地哄着,鼻腔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娓娓婉转、如慕如诉。
聂美人渐渐地平静下来,许久未见其动作,一看,竟已在阿弄的怀里睡着了。
睡相酣甜,如同窝在母亲襁褓中的婴孩。
阿弄的前胸早已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可他脸上却不见一丝痛苦,笑容柔和得不可思议,嘴角下方两个深陷的小梨涡,眼神满是掩不住的宠溺。
他们……
那一刻,苏绾好像明白了什么。
*
全场的人都输了,没有一个赢的,萧烬在众人瞠目结舌之下,任单淇大大方方拿走了所有的赌注,嬉皮笑脸的对众公子哥抱拳道:
“哎呦!各位客气了,谢谢哎,哈哈,谢谢!”
“……”
转眼间,萧烬已经在校场之外,他回过头来,道:“三皇弟,走吧?”
萧弘拽紧了拳头,低垂的眸中晦涩不明,深呼吸一下,拳头慢慢松开,再抬头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翩翩佳公子样。
他快步行至萧烬身旁,屈身道:“皇兄,请。”
萧弘带着萧烬从玄武门出去,七拐八弯绕进了一个昏暗的小巷子。
两侧的建筑挨得特别近,巷子仅能一人侧身通过,上头的屋檐将整个本就不宽的巷子几乎遮了个严严实实,仅留下一指宽的缝隙,市井称之为“一线天”。
巷子仿佛没有尽头。
在这样一个逼仄的狭小空间里,萧烬愈发觉得窒息,细密的薄汗蔓延上他的后勃颈。、
单淇跟在身后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幕,眉头一搏一搏地跳,手已搭上腰侧的佩剑,冰凉的的指腹覆上他的手背,萧烬朝他摇了摇头。
单淇不大乐意地挪开,正想问前面带路那位究竟什么时候能到,萧弘突然停在了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前。
大门的木板烂的只剩下一半了,不过一阵微乎其微的风,就能把它吹得嘎吱作响,疯狂乱摆。
三人进去,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单淇忍不住呛了几声,萧弘连拦都拦不住。
脚下陡然一空,三人齐齐掉下去。
砰!!
单淇被压在最下面,最后掉下来的萧弘被萧烬一脚踢开,砸在地上扬起浓厚的灰尘。
待灰尘散去,萧弘才道:“唉,都是臣弟的错,应该事先告知皇兄的,此楼年久失修,随随便便一个稍响些的声音就能把它压垮。这不,掉地窖来了。”
萧烬四处探寻,奈何空空荡荡,无任何遮挡物,就算是想藏个什么发簪的,也一目了然。
他道:“东西呢?”
萧弘笑道:“什么?”
“据孤所知,寅乐堂是家赌坊吧?”
萧弘挑眉,将身上的灰尘拍去,“不错,十年前是,不过现在不是了。”
“如何说?”
“破产了。”
单淇一听,从地上一蹦而起,指着萧弘骂道:“胡说八道!寅乐堂曾盛极一时,怎会说没就没?!”
萧弘仿佛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开赌坊的,总会得罪那么些人,被查封是迟早的事。”
“哦?”萧烬手指摩挲起匕首上的红宝石,“那这楼现在的主人是谁?”
萧弘暗中拽紧了内衬的袖子,故作镇定道:”臣弟不明白皇兄在说什么。“
“不明白?”
萧烬一步步逼近萧弘。
“孤不介意来帮你理一理,十年前就破产的赌坊,官府查封后不仅没有按照大燕历律拆掉,足足留了十余年,无人看管,破旧如此,却没有一个乞丐进来躲风避雨,普天之下,居然还能在离皇城那么近的地方留存至今。”
“三皇弟,不觉得蹊跷么,嗯?”
第十九章 寅乐堂2
萧弘拈起一抹灰尘, 拇指与食指捻了捻,道:“这有何奇怪的,皇兄莫不是自那一战后阴影难消, 见着什么都往最坏的方面想? ”
萧烬没有理会他, 绕着房中唯一一根完好的梁柱踏了一圈,最终停在一块发霉的木板上,多踩了两脚,眼角的余光瞥向萧弘。
只见萧弘死死盯住他脚下的那块地, 眼神微动, 脚下无意识地往前挪了两步。
萧烬心下了然,向单淇歪头示意,单淇顿悟, 抄起一把废旧的木椅,往腿上一掰,折出一根椅腿, 扔给萧烬。
椅腿在萧烬手里转了几圈,他突然一个猛戳, 将脚下发霉的木板捅出一个窟窿,顿时一堆泛黄的晶状颗粒漏出来, 浓浓的硫磺味中夹杂着时有时无的油漆味, 冲进鼻腔。
萧弘身躯晃了晃, 大概是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三皇弟这是怎么了, 脸色苍白, 印堂发黄,许是这地下空气闭塞, 加之如此刺鼻的气味,倒也不奇怪平时讲究惯了的你会受不了。”
萧弘面色难看, 艰难地挤出一抹僵硬地笑,“啊……啊,皇兄说的是。”
萧烬用椅腿又往洞里掏了几分,眯起眼睛,这下面似乎深不见底,也不知藏了多少劣质私盐。
他撸起袖子,准备把洞口的木板再掰开些,看看里面究竟有多大,却突然被人抓住了小臂。
他顺着那只手望去,森然的银面倒映出萧弘苍白的面孔。
似是意识到行为不妥,萧弘像是被烫到似的,赶紧松了手,眼神游移道:
“皇、皇兄,我、我不太舒服,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萧烬不予理会,招招手,单淇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臀部一扭,将萧弘撞到一旁,二人一起蛮力地掰开木板,没一会儿,就把地下室的木板拆了个干净。
私盐量大之惊人,几乎占据了整片地下室,还不算上超出地下室范围的更深处。
萧弘又开口了:“皇兄,此处都没有落脚地了,你莫要再挖下去了,我们先上去吧。”
萧烬直起身,将刚从盐堆里挖出来的一只鼓鼓囊囊的麻袋扔给他。
“三皇弟确实得不舒服,这个麻袋里装的东西是何物,想必你当是认得的。”
萧弘莫名,接过麻袋,扒开袋口,朝里一看,皱眉。
一枚纯银腰牌静静地躺在里面。
赤链蛇作圈,中间是巨眼蟾蜍,刻了个弓字。
若只是看正面,也不过能和前几日在昌岭镇上小贩戴的腰牌联系在一起。
但是——
萧弘把腰牌翻了个面。
顿时惊住!
萧烬悠悠道:“记得你小的时候占有欲可强了,尤其是十二三的年纪,特别烦别人随意动你的私人物品,特意在每一件你私用的东西上刻上这么个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