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屏息凝神,生怕一个喷嚏惊扰了这位煞神,下一秒就会小命不保。
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有姑娘这么大胆子说要嫁他。
换作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感激涕零吧,可惜他是萧烬。
哧!
一把匕首带着凌厉的风,险险擦过苏绾的耳朵,插入她身后的棕马。
一刀封喉,毫无血迹。
马不声不响倒地身亡。
无视周围惊恐不安的眼神,萧烬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苏绾呆滞在原地,冷汗浸湿了整个后背,手指搓揉着袖内的银针,心有余悸。
刚刚那是……真实的……吗?
上辈子为她亡命剑下的人,方才想杀了她!
萧弘甩袖而去,围观的百姓也很快散去。
老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重重地踱着,“真是白养了一个赔钱货!”
赵氏抹着泪扶老夫人回屋,苏相朝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叹气,转身离开了。
盼香摇摇她的胳膊,“小姐,我们也回去吧。”
苏绾沉浸在两世落差中,恍恍惚惚,上一世即便是她故意拉他下位,他始终温润如初,怎的这一世变化如此巨大?
听见盼香叫她,终于回了神,眼神清明几分。
先不去管这些,既然决定了要把属于他的未来还给他,这点风浪算不得什么。
往后她要在京城常住了。
那么得先解决一个问题。
*
“小姐,咱们现在是回偏院吗?”
盼香问道。
“回什么偏院,我自然是回穗玉轩。”
那是她生母生前居住的院子,按道理当是留给她的。
苏绾径直踏上了去穗玉轩的路,七年未回,也不知道下人们有没有好好打扫。
刚到院口,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时不时还传出刺耳的尖叫声。
苏绾皱眉,猛地推开穗玉轩的大门,里面的笑闹声戛然而止。
“什么人?竟敢擅闯本小姐的住处,是不是想吃板子!”
一个华衣少女跑出来,一脚踢在一个老奴的肚子上,“狗奴才怎么看的门?!来人,拖出去杖毙!”
老奴钱叔是管家派来的,一直打理着穗玉轩。
他吓得连滚带爬往外逃,撞上苏绾的小腿。
钱叔见是苏绾,激动地抱住她的小腿,老泪纵横:“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您救救老奴吧!”
华衣少女尖叫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像是掐着嗓子的乌鸦。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姐姐啊。”
来人画着浓妆,发间满满当当,好像恨不得把所有发饰都插上,脑袋跟个大棒槌似的,说话间晃个不停,摇摇欲坠。
此等恶俗,不用猜也知道是二小姐苏茹,赵氏的长女。
苏绾看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种重量要是压在自己脑袋上……头会断吧。
“二妹真是好兴致,在本小姐的院子里倒是惬意的很。”
苏绾张望四周,原本清净雅淡的穗玉轩被苏茹改造得不成样子,漆料到处乱洒,朱红的门窗被涂成了屎黄色,院子中的树也被砍了,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四周。
一群穿着艳俗的富家女各自骑坐在一个小倌身上,喂葡萄的喂葡萄,喝酒的喝酒,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花楼。
好好的院子被搞成这副模样,苏绾心情复杂,敢情上一世他们尊重逝去的主母是假的?
苏茹听后大笑起来,同情地看着苏绾,一脸可惜:“大姐,你在做什么梦呢?这里早就是我的院子了,相府哪里还有你的位置?”
“这是我娘亲生前的住处,自然这院子也该是我的……母亲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苏茹仿佛听到什么滑稽的笑话:“你娘亲?”
她抓过石桌上的酒,一股脑儿泼到苏绾脸上,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还想占得一分地?!骨头都烂尽了!”
苏茹尖叫起来,“那是我娘,你没资格喊母亲!一个丧门星,克死自己生母不算,还想来克别人?!”
那群富家女全都捂嘴笑起来。
盼香急得眼泪汪汪:“不许你们胡说!我家小姐可是堂堂正正的相府嫡长女!”
“贱婢!记清楚现在的大夫人是我娘!她算哪根葱,不过是被丢弃的垃圾!”
盼香气不过撸起袖子就想和苏茹干架,被苏绾拦住,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嘲讽声稀稀拉拉钻进苏绾的耳朵,她捏紧了拳头,又放松。
脑中闪现临死前萧弘对她说的那句话,当时以为母亲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好夫家,现在看来,还是有不少疑点。
要不是这辈子她提前两日赶回来,估计也看不到相府真实的样子。
若是真心念着她好,又怎会不知她对生母的敬重,反倒纵着苏茹霸占了她生母的院子,赵氏总说爹爹心里一直念着娘亲,可为什么总由着苏茹对穗玉轩胡来?
要么不知情,要么……
苏绾也没必要在想下去了,眼皮子地下这么大动静的情况,要是不知道那他十年丞相也白当了,剩下的唯一答案,她只觉得可笑又悲哀。
原来活了两辈子,才发现自己一直活在家人制造的谎言里。
祖母一向与荣公府不和,连带着厌恶她和娘亲。
赵氏有问题。
要怎样智取,既能瞒过赵氏的眼睛,又能夺回娘亲的穗玉轩呢?
这时,管家来报:“大夫人吩咐今晚给大小姐接风洗尘。”
机会来了。
*
家宴设在前院大厅。
桌上摆满了美食,松鼠鳜鱼、碧螺虾仁、大煮干丝、盐水鸭……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不愧是正一品大臣的家宴。
苏绾到来时,原本热闹的餐桌一下子安静下来,苏老夫人和苏相视若无睹,继续用膳,其他妾室都低头不敢言语。
赵氏笑脸相迎,给她夹了一筷子虾仁。
苏绾皱眉,她对虾过敏,一吃就泛红疹子,赵氏若是非常关心她,又怎会不知,说起来,上一世似乎还没和赵氏共桌过。
苏绾故意去夹离自己最远的四喜丸子,一个不顺,掉在了桌上。
“呀!难怪拒了三皇子,连个丸子都夹不好,幸好没成,否则相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赵氏制止她,给苏绾夹了个丸子。
“来,一路奔波,累了吧。”
未等苏绾接话,苏茹就尖叫起来:“她累个屁!要累了还有力气抢我院子?!”
“怎么回事?”
老夫人问。
苏茹把下午的争执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她听了气得拍桌,指着苏绾大骂:
“没良心的东西!荣公府就是这么教你不懂谦让的?茹儿比你小,她要什么你必须让给她!”
苏绾放下筷子:“是吗,苏茹可不这么认为呢。”
苏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
“她可说了,现在的大夫人是赵氏,她才是正正经经的嫡长女,我不过是个被丢弃的垃圾。既如此,哪里配得上做苏大小姐的姐姐,那我也没必要让着她。”
“苏绾你个贱、人!”
苏茹急红了眼,起身越过餐桌就要去抓苏绾的头发。
“苏茹!”
苏相被吵得脑仁疼,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老夫人却不相信苏绾:“你少给我信口雌黄,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茹儿这么乖,哪里会说出这样没脑子的话。”
苏茹笑得得意,蹭到老夫人身旁坐下。
“祖母未免太偏心了。”
苏绾起身:“现在我们说什么都只是一面之词,倒不如请见证的下人过来对质。”
苏相皱眉,熟思后同意了:“也好。来人,把今日目睹两位小姐争执的下人全部叫过来。”
苏茹气定神闲,斜眼蔑视苏绾,她才是大小姐,想在相府继续待下去的肯定会站在她这边。
不多时,钱叔和盼香还有穗玉轩的一众奴仆全部到场。
盼香第一个哭出来:“大公子可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二小姐骂小姐是丧门星,克死亲娘,还不允许大小姐喊大夫人母亲。”
赵氏一惊:“茹儿,你?!”
钱叔也点头补充:“千真万确,老奴守了一辈子穗玉轩,二小姐不仅私自霸占了不说,还把大小姐赶出去!”
其他下人平时被苏茹欺负得厉害,这时也七嘴八舌告起状来。
这、这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样?!苏茹瞠目结舌,急得扇了钱叔一巴掌,“乱嚼舌根子,小心我拔你舌头!”
这下可好,直接激怒了下人们:
“二小姐向来嚣张跋扈!还说夫人早就死得骨头都烂尽了……”
“什么?!”
苏相不敢置信,怎么说也曾是自己结发之妻,哪容别人这样侮辱?!
他怒视赵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苏丘未发一言,便已明了。
赵氏心慌意乱,祈求地看向苏绾:“绾儿,你、你会不会是听错了,茹儿她还小……”
“我们同龄。”
她出声打断,赵氏一口气噎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苏绾向苏相诉苦,双眼含泪:
“爹爹,我自知卑微,但还请您念在娘亲曾经是您的结发之妻上,给女儿留点念想,女儿从出身起就没有享受过娘亲的关怀,看到穗玉轩想起娘亲,总觉得娘亲还在我身边……”
苏绾忍不住拿出绣帕抹泪。
那娇弱含泪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张氏。
苏相似乎也被触动,不禁陷入和原配的美好回忆里,当时年少,春心初动,庙会定情……
回过神,他注视了苏绾许久,终是叹气:“茹儿回去把院子打扫干净,还给你大姐。”
苏茹不服气,歇斯底里大叫,却无人再理会她了。
*
晚宴过后,苏绾在花园散步消食,忽然看到孙叔用袖子挡着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鬼鬼祟祟向着小竹林而去。
苏绾疑惑,蹑手蹑脚地跟着孙叔来到了小竹林后面,那里有个狗洞。
只见孙叔在砖墙摸了几下,冲着一个点敲击,三长一短两急促。
很快就有一只手从洞口伸进来,半截袖口刮擦过洞口,月光照射下,露出松枝样式的花纹,镶绛色铜线,看上去应是宫里的服饰。
孙叔四处张望几下,迅速把包裹递到那只手上:“太子殿下的身子还望公公多多关照。”
那手接过包裹,比划了一个食指前屈的动作后,墙外响起脚步远去的声音。
孙叔离开后,苏绾上前至洞口,外面是勤子巷,离皇宫北门仅二十里路。
孙叔是赵氏带来的心腹。
到底是什么原因,太子的病需要一个不相干的赵氏这么关心。
那个太监拿去的到底是何物?
他们究竟在密谋些什么?
难道……?!
第三章 江太医
月黑风高,街尾狗吠。
明黄的宫灯将整个玄武门照得通亮。
护城河西角,娇小的身影按下榫卯处,一头扎进暗流里。
东宫,莲花湖中央突然冒起不少水泡,海藻一样的发在水下浮动,迅速移至假山后面。
“噗!”
一颗湿漉漉的脑袋浮出水面,苏绾吐出腥臭的湖水,手指死命抠嗓子眼,呕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趴在石头上死鱼瘫。
这个湖是当年寅安宫变时,前朝太子为了逃出生天,匆忙之下挖的暗道,为了遮人耳目,暗道设在湖底,一直通向玄武门西角护城河,往下半米处。
这还是前世她为躲避萧烬的追查偶然发现的,只有她一人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护城河扔的死囚太多,整条河都是臭的,苏绾感觉自己就跟茅坑里捞出来似的,魂都熏飞了。
死鱼瘫果然舒爽,岸上香樟环绕,空气清新不少,她总算是回魂了。
挤干身上的水渍,苏绾猫着腰躲进一个小山洞。
东宫守卫森严,到处都是带刀侍卫,就连房顶上都有人巡逻,这是不是严过头了?
怎么看都像加密看管的死刑犯,难道太子被软禁了?
她探头张望,正巧经过一行人打着灯笼向寝殿而去,赶紧又缩了回去。
“江太医,太子病危,有劳了。”
萧烬病危?!这么快?!
咔嚓!
一时情急踩上了一截枯木。
走在最后的小太监立马顿住,折回来举着灯笼四处照看,灯光时不时从苏绾的脚边溜过,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小太监见没有异常,转身离去。
苏绾吐出浊气,差点就被发现了。
她紧随在小太监身后,抽出袖中的银针,瞄准他的后颈就要发射,谁知那太监突然一个掠影,人就消失了。
这……
东宫连太监都那么厉害的吗?!
苏绾马上换目标,盯上了那位看起来文弱不堪的江太医。
唰!
银针没入江太医的后颈,他很快倒地。
苏绾行至他身前,正要扒了他的衣服,江太医突然睁开眼睛,朝她撒了一把药粉,刺鼻的味道令人眩晕。
她强忍着头晕,快速向江太医的睡穴又扎了三针,确认了他已经深度昏迷,才开始扒他衣服。
衣服退至手腕,袖口绛铜丝线镶边松枝花纹,心下大骇,这不是那只手的同款?!
可她分明听见孙叔喊那人“公公”,一个公公怎会穿着太医的服饰,皇宫礼教严明,最忌错位同服,实在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