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南越之事已定,闻澄枫再册封林溪薇为皇后,结亲清河王。前朝稳固,剧情就会逐渐依照原书中所写的推进。他将励精图治成为盛世明君,携手佳人睥睨海晏河清。
至于自己,此时不走,留下来当笑话么。
屋外——
停了数日的风雪倏尔肆无忌惮地刮起来,拂过脸颊宛如冰棱在皮肤擦出伤痕,疼到骨子里。
闻澄枫推开汪全撑来的油纸伞,任由冰凉雪花给他发顶蒙上一层荒芜的白。他逐渐停下了脚步,在庭院中静静站立许久,忽然回头,凝望烛火悦动在轩窗投下的那片剪影。
他适才没控制好情绪,本该深埋在心底的疯魔怒吼出了声,是不是吓到姐姐,又伤了她的心。
这晌被寒风吹得清醒冷静,闻澄枫才意识到那些话有多混账。但又实属有些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刻及时收了手,否则,只怕虞清梧会从此憎恨他,再不愿与他相见。
无论如何,他该向姐姐道歉的。
闻澄枫又走回去,抬手欲敲门扉。
蓦地,一阵啜泣呜咽穿透门缝溜进了耳朵,闻澄枫陡然愣怔,举在半空的手良晌没有下一步动作。末了,长叹出一口气,终是离开瑶光殿。
在听见哭声的刹那,闻澄枫骤然明白。
他和虞清梧之间的隔阂,与恶劣地要求侍寝无关,而在于她坚定地不肯留下,他却偏执地困她于身旁。
他诚恳的道歉也许能止住姐姐潸然泪下,但无法让她肆意畅怀的笑。
这些时日自己做的桩桩件件,虽看似有所让步,实则在虞清梧眼里并无甚差别,治标不治本。
贺岁休朝的日子在茫茫雪色中一天天过去。
闻澄枫自那日在瑶光殿外淋了小半个时辰雪,回来后就把自己埋进奏章里,没日没夜地批阅折子。等御桌上有限的奏折看完了,他又去翰林院的文馆翻找历年卷宗,比年节前最忙碌的日子还要拼命。
好像只有身心俱疲到无暇思虑其他,那些如魔鬼般缠绕神经的疯狂情绪才会放弃折磨他。
这晌,闻澄枫握着朱批撰写在奏折上的字迹格外用力,不知是在与谁较劲,只怕收回这封折子的大臣瞧见纸面入木三分的字也得打上几个哆嗦,难免以为自己的上奏惹了皇帝陛下的怒火滔天。
但要说比呈奏折大臣抖得更厉害的,当属永泰宫外内值守的一应宫女太监。
北地霜雪重,初春时节并不见得比寒冬腊月暖和。尤其前几日接连降雪,一棱棱冰柱子倒挂银装素裹的屋檐,见了晌午阳光,便嗒嗒地开始滴水,融冰化雪的寒意袭来,惹得指骨上折腾了人整个冬天的冻疮隐隐作痛。
若是放在往常,殿外宫人定然心照不宣地微挪脚步,朝门边儿或窗边儿靠近。
谁让殿内烧有地龙,暖意熏染如同春夏之交,这般舒坦,自是忍不住地想沾一些、再沾一些。可唯独今日,众人皆规矩守礼地站着岗,没动一点偷懒小心思。
无他,只因永泰宫内没烧地龙,连燃起的铜炉炭盆,也被陛下浇去一盏凉透的茶水,熄灭了。
有刚调来御前伺候的小太监脑筋简单,搓了半天手掌后,凑到一旁的大太监汪全跟前,压低声音问:“师傅,您说咱这位陛下是不怕冷么?”
汪全当即飞过去眼刀子,吓得人闭了嘴。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别的本事不见得好,唯有察言观色这一点绝对能在阖宫大内称上个数一数二,近些时日以来,多少猜着些陛下和瑶光殿那位姑娘的瓜葛。心道,纵然是陛下,那也是肉做的身子,哪可能不怕冷。
只不过一颗心被冻伤了,得用外边儿的冷抵一抵,才好受呐。
但寒凉至此,闻澄枫忍得,却是有人忍不得的。
这不,自小被清河王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一踏入内殿便不禁埋汰出声:“陛下您这儿怎这般冷?”
林溪薇一如既往地端着漆盘,只不过今日送的不是参汤,而换成一碗元宵。她屈膝行礼后不等闻澄枫开口道免礼便自行起身走到御桌前,揭开糖罐盖子撒上晶莹砂糖,然后将瓷碗搁至桌面。
闻澄枫没看她搞的花样,只要想起那日和虞清梧闹得不欢而散,起因在于林溪薇,他便对眼前人没好脸色。
不耐淡声:“你怎么来了?”
“我爹叫我来的呗。”林溪薇耸肩。
自从宫外与情郎幽会被闻澄枫撞见后,她就半点不避讳御前讲真话,将态度敷衍明晃晃挂在脸上,“我爹说今天是上元佳节,要我进宫陪孤家寡人的您过个节。”
她说话间,闻澄枫笔尖蓦地一顿,一点朱色滴落在白纸如血渍晕开。
……孤家寡人。
四个字宛如尖刀狠狠刺入他心头,轻飘飘地,却也毫不留情地翻出完好皮肤下血淋淋血肉,叫闻澄枫不得不承认,或许这话是林溪薇的无心之言,但究其深处,并没有说错。
姐姐不要他了,曾经照亮他生命的月光不惜以死相迫也要离他而去。
徒留他孤零零地坐在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与无数个漫漫长夜为伴、与冰冷没有温度的宫墙龙椅为伴、与公事公办的朝臣为伴,不乏还有阿谀奉承唯利是图的奸佞,确实是孤家寡人。
闻澄枫始终不明白,为何他的父皇,他的皇爷爷,还有供奉在太庙中的列祖列宗,都沉迷炼仙丹,求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