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生气?”虞清梧依旧是相同的话,相同的语气,清澈少女音透着说不尽的天真。
“那个时候街上乱作一团,众人推搡碰撞的,你被人群冲散和我走丢了,实在再正常不过。”
其实她当然知道闻澄枫问的,是方才蓦然不见踪影的事儿,但虞清梧也当然不会正面回答他。
毕竟这要怎么说?
难道要她承认:是,没错,我知道你忽而消失是干什么去了。而且我不仅知道,我还一百个一千个支持,尽心尽力给你打掩护,给你争取时间,感不感动。
但凡是个正常人听了,都不敢动好嘛。
开什么玩笑,无论她如今和闻澄枫的关系再融洽和睦,可本质上始终隔着跨不过的两国河界。就像冬至宴上她欲相助闻澄枫,只能通过吹捧奉承越帝的笨法子来实现。
对闻澄枫存有私心的,是虞清梧,而非渔阳长公主。
当触及南越与北魏立场,如今的她必须毫不迟疑站定南越,才是渔阳长公主现下的生存之道。
虞清梧没法向闻澄枫解释,所以这会儿装单纯装不懂是最方便蒙混过关的办法。
她现在胡编乱造的本事愈来愈炉火纯青,说瞎话完全不用打腹稿,脱口就来:“我正是因为知道你走丢了,所以才在离巷口最近的茶楼里等你啊。”
她每说一个字,闻澄枫牙龈就咬重一分,漆黑的瞳孔底隐忍着强烈情绪,需要他死死压抑才能控制住不爆发。
他离开了整整半个时辰!
而街巷在半盏茶时间内就已经恢复秩序,虞清梧不可能没有怀疑他去哪儿了。
但她怀疑了,却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哪里也不找,什么也不问,兴致极好地坐在茶馆里优哉游哉听书喝茶。
对此,闻澄枫只能想出一种解释,那就是虞清梧猜到了事情真相,却根本不在意。
她根本不在意他是走是留!
这个认知让闻澄枫心口蓦地一阵刺痛,抽搐得能翻出淋漓血肉。
他喝下整壶含有迷`药的酒,他再三下令暗卫日后不准擅自行动,更不准对虞清梧出手,不准做出任何会伤害到她分毫的事儿,连打幌子也不行,可结果呢……
她压根没把他的去留放在心上!
甚至虞清梧还在若无其事地笑着:“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沾了糕点屑么?”
那双流眄桃花目轻飘飘一眨,便能将浅淡笑意勾勒出百般媚丝,装点在她如明珠生晕的姿容。闻澄枫每每迎视上都难以自已地不想挪开目光,似有一股勾魂摄魄的灵力在吸引着他。
但往常叫他觉得美如尤物的眼神,这会儿闻澄枫瞧来却只觉可气。
分明不在意他,干嘛还笑得温柔含星。
他干脆别过脸,冷冷道:“没有。”
虞清梧霎时听出来他字里行间带有火气,似乎在忍耐着巨大情绪。但她并未多留心,下意识以为少年是因为不得不丢弃出逃机会而心情不佳。虞清梧啧啧感叹,到底还太年轻,藏不住喜怒哀乐。
让他在越宫多待两年,其实也好。
就当是锻炼心性,给将来铺路了。
她将茶壶中最后一点尚有余温的茶水斟给闻澄枫,今日所有事就像此壶见底翻过了篇儿。
虞清梧掀了眼皮问对面少年:“距离宫门下钥还早,你还有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闻澄枫没想到她会询问自己的意见。
一直以来,她是长公主,各种各样的事情或物什都是她决定好了再告知自己而已。这晌突然从知情权上升到决定权,闻澄枫满腔脾气不经意散开些许。
虞清梧还是在意他想法的。
但也真的只是九牛一毛中的些许而已,闻澄枫还是很郁闷,赌气道:“没有想去的。”
他说不清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总是控制不住情绪。尤其遇上和长公主相关的事时,包括直接面对虞清梧时,所有最原始、最本能的心绪,在瞬间如洪水决堤,将理智冲垮、吞噬。
不知从何时起,他逐渐变得不再像那个什么都能隐忍的闻澄枫。
就连这一瞬,他听见虞清梧说:“既然没有想去的,那便回宫吧。等晚些天黑下来,又该起风了。”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都会令闻澄枫忍不住思索那句起风了,有没有对自己可能着凉的关心在里头。
而虞清梧语罢,便站起了身。
她走到隔壁琴月与侍卫坐的那桌,吩咐道:“你们当中留一个人在这里,等茶楼打烊,去后台找现在这个说书的。告诉他,本宫很喜欢他的故事,请他明早进宫来,本宫还想听他说秘闻逸事。”
回宫的路上,虞清梧依旧一沾马车就开始呼呼大睡。
闻澄枫坐在她旁边,恰到好处的微妙距离保持在既不会相互接触,又低头不见抬头见,视线轻轻一撇便落在少女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