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内室后,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松开,倚着炕上的大引枕,微微仰着头,怔怔望着窗外的方向。
清辉洒入室内,银白的月光冷冷落入眼里,激得人眼眶泛酸。
原来前世的她于萧承渊而言,的确有几分特别,她并非彻头彻尾的一厢情愿。
那时的她啊,爹爹不疼后娘苛待,除了祖母与春晓,她从未感受过这世间对她的善意。无缘无故被人指定去冲喜时,满以为这辈子到头了,却发现传闻中的凶狠暴戾夫君是面硬心软,会暗暗关怀她。
她那样渴望被人关爱,他们又是那样的关系,她怎会不动心。
在后宅里等他那几年,连春晓都埋怨萧承渊对她不好。
她想辩驳,可他隐藏得那样好,他对她的好除了她以外无人知晓;时间久了,连她也恍惚了,仿佛从前点滴的好真的只是错觉,只是她在一厢情愿。然后守着那点念想,总以为他能再来。
如今终于真相大白,萧承渊对她好不仅仅是因为前世的愧疚,她并非一厢情愿,她终于可以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唯一的错处,是太过渴望得到他的关爱,好在她已经明白了,无论何时都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裴时语拭了拭眼角,唇角不自觉扬起,眼前虽雾蒙蒙的,胸中却生出豁然开朗之感。
她曾对萧承渊死心塌地过,也结结实实恨过他,现下她也更加理解了萧承渊的心境。
情窦初开时,他们遇见了彼此。她无法否认的是,她这一生,萧承渊于她而言永远与旁人不同;同样地,她也是萧承渊遇见的第一个女子,他的生命中也会有许多人,但她也会是特别的那个。
她好好爱过,尽她的能力对她好,也切切实实让他感受到,她没有遗憾。
而他没有,他从头到尾都是遮遮掩掩的,都不曾明明白白告诉她过。
如今她不再需要他的关爱,她更关心的是如何关爱自个,因她对他没有遗憾,所以可以毫无眷恋地离开。他却不能,连坦坦荡荡都不曾,他仍在执着地想要弥补前世的缺憾。
在这段纠葛里,她自由了。
裴时语恨不得立刻冲到萧承渊面前,去劝慰他一番,让他也早日脱身出来。
她并非圣人,但他的确是她曾真心实意爱慕过的夫君,他若早日有了新的奔头,便不会再来打扰她,她能更快更彻底地将这件事情撂下啊。
裴时语长舒一口气下了炕,唤了春晓进来伺候她梳洗。因心情愉悦,唇角不自觉带了笑,连春晓也看出了她心情很好,问她发生了什么趣事。
裴时语眉眼弯弯,柔软的嗓音比往日里多了几分雀跃:“想通了一件天大的事。”
等春晓问起时,她却眨了眨眼,看起来竟有几分调皮,“不好说,等时机合适再告诉你。”
春晓这回被裴时语脸上生动的表情惊住,她知道裴时语刚才和萧承渊待在一起,只以为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可她也答应过裴时语不再她面前提萧承渊,笑眯眯地点头:“那婢子等您的好消息。”
自重生以来,裴时语从来没有感觉到这般舒坦过,心情一放松,在床榻上没躺多久,便愉悦地陷入了梦乡。
所以萧承渊一进内室,便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萧承渊移动轮椅来到床榻前,隔着帐幔,女子的睡眼宁静而柔和,他忍不住自嘲,他这一晚被方才那一番谈话弄得心神不宁的,她倒是睡得着。
萧承渊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翘起的唇角上,她还在笑,也不知她该不该说她心大。
萧承渊抬手,手指触到轻薄的帐幔后又停下,担心惊扰了睡梦中的人,静静看了她一会,转身进了净室。
第二天睁眼已是大亮,萧承渊的第一反应是有些紧张。
她不希望他靠近的意愿很明显,所以他的计划是循序渐进,慢慢将自己融入到她的生活之中。首先是搬入含章院居住,这一点他昨日已达成目标;第二步,是让她习惯生活中有一个他,具体说来,就是先早出晚归,先不着急杵在她跟前,免得令她为难,然后根据她的反应,渐渐地离开得晚些,再回来得早些……
可他昨夜第一次与他同居于他们的婚房里,辗转至东方现白才睡着,一睁眼便已经大亮了,她定会不高兴了。
裴时语洗漱完从内室出来,迎面便对上萧承渊不自在的眼,她大大方方地同他打招呼:“王爷醒了?”
萧承渊小心翼翼地觑她的神色,却见她眉目温柔,精致的芙蓉面上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用胳膊撑着身子起身,心上越发紧张,尽量平静地嗯了声。
裴时语抿唇,他竟会紧张成这样,一定是因为太过在意她的想法,不必令人如此的,裴时语放软了声音,诚挚地开口:“王爷自便,不必在意我,我去外头便是,可要再歇会?”
萧承渊心里七上八下的,到底发生了何事,她为何突然对他格外关怀。心砰砰直跳起来,难道她愿意接受他了?
“我不歇了。”萧承渊飞速开口,“今日不用上朝,但上午要去衙门一趟。”
“我叫人来伺候王爷梳洗。”
“不必。”萧承渊说着掀开被子,却发现衣裳搭在屏风上,他想如之前在澹月堂居住时扶着凳子去取衣裳,但如今行走的姿势实在不雅,他不希望裴时语见到他如今的模样。
裴时语见萧承渊突然停下来了,且视线在搭了衣服的屏风上瞟了几次,顿时心领神会,顺手替萧承渊去取衣衫。
萧承渊看着她在屋中行走的身影,周身暖融融的,激跳不止的心简直快涌到嗓子眼,喉头也不自觉滚动,他艰涩地开口,“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