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身畔的人影倒飞出去,嘭地撞在高高的玉阶之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后,咕噜噜滚落下来。
刺目的鲜红从阶梯上蜿蜒下来,原本簪在鬓边的洁白山茶花掉落其间,半边浸了血色,支离破碎。
“羽彤!”
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清岁尖叫一声,慌乱地朝倒落在地一动不动地身影冲过去。
啪!
过长的裙摆搅合过来,清岁一脚踩住,鼻子重重砸在地面上。
强烈的酸痛感涌上,清岁一抬头,便有温热流淌下来,滴落在身下精致的莲花纹络上。
仙界的一砖一瓦都无比精致,身处其间的她们却像误闯了不该到的地方,被衬得愈发仓皇狼狈。
清岁顾不得旁的,手脚并用地扑腾到羽彤身边,小心翼翼地探手,却又不敢触摸,“羽彤,你怎么样?”
羽彤闻言,指尖艰难地动了下。
灵谷相伴百年,她从未受过这样的伤。
清岁泪流满面,连忙去捧那只布满擦伤的手,对面立刻紧紧回握。
借着手中力道,羽彤艰难转头。
她头发散乱,额角殷红一片,鲜血滑过眼睛糊了满脸,看起来凄惨可怖。
许是太过痛苦,她紧咬着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千翎金仙,你这是何意!”书禄焦灼道。
清岁紧咬牙关,颤抖着,愤恨地回过头去!
孔千翎仙裙飘飘,通身得体,连发丝都未乱。
凤眸睥睨地往这边觑了眼,声音轻蔑,唇角微勾:“惩戒一个放肆无礼、出言不逊的仙婢罢了。”
“羽彤何曾对你无礼!”清岁愤怒地吼道。
孔千翎并不言语。
在她身畔,青鸾鸟漂亮的尾翼在空中悠然而动,旋即,周身华光一闪,化作一名着青色羽衣裙的娇俏少女。
青鸾张口,一板一眼地复述:“那个千翎金仙的靠山爹,还是个仙君呢,被罚到冰涧受磨难去了,听说是仙尊亲自下得令,你看她今天还蹦哒的起来不——这话,不是你那贱婢说的?”
书禄一怔,顿时方寸大乱。
巍城仙君受惩诫全因弄丢了魔族踪迹,他不过是稍稍移花接木,借着这件事安慰清岁仙子,让她以为是殿下有为她出气的成分罢了……
是谁多事,把其华宫里的话传出来了?!
青鸾朝前几步,咄咄逼人,“我家主人之父乃堂堂仙君,主人自己也是金仙之体,是你这低贱仙婢可妄议的么?”
“有什么不能议的!”清岁眼瞳中火光汹汹,“孔千翎昨日对我明嘲暗讽,我与她计较了么?难道只你们尊贵,一句话便可出手伤人么?”
“尊卑当然有别。”青鸾面无表情:“若不是借殿下的势,凭你一藉小小青虫,当自己为何还能安然无恙?”
清岁忍无可忍。
刹那间,两日来种种冷眼在脑中交替闪现。
自己被排斥也就算了,可如今特意过来陪自己的羽彤也因此被伤害……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啊——”清岁猛然起身,蹭地朝青鸾冲过去!
青鸾鸟气定神闲,动都没动一下。
她要拔光这只破鸟的毛!
清岁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然而,就在将要触及青鸾的前一刻,一股力道横插进来,将她紧紧拉住。
书禄拽住清岁胳膊不让她再往前去,急声劝道:“清岁仙子,仙界有仙规,你不要意气用事。”
怎么可能不意气用事?
羽彤都满脸血不能动弹了!
清岁无论是个头还是气力,都无法与书禄相提并论,被轻易压制的无法再向前半步。
而青鸾鸟那纹丝不动的淡定神情,简直是无声的嘲讽。
情急之下,清岁腕上储物镯一甩,管他什么枕头、花枝、果子、清泉水……全一股脑的掼了过去。
双方本就不到半步之遥,青鸾自傲,再加上仙界从未有人会有这般蠢做法,对此倒是毫无预料。
冷不防这么一堆东西呼啦飞过来,纵然青鸾立刻向旁闪身,却已失了时机,未能完全躲开。
哗——
泉水混合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泼了青鸾半幅裙子。
花枝和不知什么动物的绒毛夹杂着,挂在原本光泽华美的裙摆上。
青鸾的脸色霎时黑了。
甩空储物镯的清岁仍不放弃,抬起空着的左手,拼命甩今日白天学习的那些简单术法。
小火球,化冰,再来一阵风,将地上那堆东西再往青鸾身上卷……然而,攻击无一次再能够落到实处。
清岁回头去推书禄,绝望地用力跺脚:“你放开我!放开!”
“清岁仙子这是在做甚?”
千翎金仙缓步而来,轻笑出声:“你还妄想伤到我的坐骑么?你……”
孔千翎本想说你连碰到她都做不到,可下一刻,视线撞上青鸾微乱的裙摆。
她笑意微敛,声音沉下来,“你当真毫无自知之明。”
这是在说,自己连她的坐骑都不如,还妄想与她斗么?
清岁恨不能咬她一口!
孔千翎惋惜地瞟了眼目光躲闪的书禄,施施然转身,“走罢。”
青光一闪,青鸾载着冷傲的金仙乘风而起,迎向绚丽夕阳。
清岁眼前一阵昏黑。
书禄这才松开手来,腆着脸赔小心:“仙子,你对上千翎金仙,根本讨不着好……羽彤身为仙婢,本就有所理亏,你身份不同,不出手她奈何不了你,若真要对上……她还手便是事出有因,后果不堪设想啊。”
清岁陡然泄了劲道。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羽彤身前,哭道:“羽彤,对不起,对不起……”
这都叫什么事儿哟。
相处这些时日,清岁向来是豁达乐观的性子,书禄眼睁睁看着她受惊吓,仿徨无措的像被丢弃而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孩子,一时也有些不忍。
他几步上前,自储物戒中取出玉瓶,倒出一粒清香四溢的丹药来,“仙子无需担心,服下之后,便会无碍。”
羽彤张口,将其吞下。
清岁咬着唇,湿漉漉的眼瞳一动不动,自责地紧盯着羽彤。
书禄没有骗人,或者说,仙界的疗伤丹药果真神奇。
不多时,羽彤额间可怖的创口开始愈合,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羽彤扶着书禄和清岁起身,瑟缩着左右张望了眼,谨慎道:“走,先回去。”
清岁看了眼满地狼藉。
暖呼呼的枕头,零落的花瓣,碎裂的果子……这些她曾最喜爱的东西,灵谷那些伙伴们的心意,全成了碎片。
天马拖着车厢划过长空。
车厢中,羽彤恨声道:“清岁,我未来及与你说,今日得到消息,后日便是苍穹宫家宴。”
清岁怔了下,还未反应过来,便听羽彤接着道:“你一定要让仙尊狠狠惩戒她!”
清岁看着她凌乱的发丝和脸上干涸的血迹,狠狠地点头,心中暗想,自己定要恳请妄尘还羽彤一个公道。
……车厢外的书禄简直想捶地长叹。
噫吁嚱!
羽彤这一步棋,走得过于匆忙了。
其华宫。
紫淑姑姑携两名仙婢在宫门迎接。
清岁提着裙子下车,正要转身搀扶,却不料羽彤已抢先一步,踉跄着走到了紫淑面前。
“紫淑,”羽彤厉声道:“是你与孔……千翎金仙说了什么罢。”
紫淑怔了下,有些茫然,“你在说什么?”
清岁心头一个打突,连忙上前,“羽彤,我们先进去再说。”
“怕什么?”羽彤喘了口气,咬牙道:“清岁,我说那句话时,屋里除了你我,可就只有这位紫淑姑姑在场。”
清岁何尝不知羽彤的意思?
只是,清岁心中下意识觉得……不应当是紫淑姑姑。
紫淑姑姑是自己在仙界遇到的人中,对自己保有善意的一位了。
早间她才好心提醒过自己,可以去找御霄殿长老定制仙裙的事,这样的人,又怎会转头捅自己一刀?
第10章 因事制宜 出乎意料的,这小仙子看待事……
“羽彤……”清岁唤了一声,又犹豫着顿住。
仙界厌恶的人是自己,羽彤是被连带遭了殃。
如今,她没怪罪自己,只是想揪出捣鬼之人而已,若现在阻拦,羽彤该多难过?
“羽彤,”紫淑波澜不惊道:“依照仙规,你当唤我声姑姑。”
紫淑姑姑很平静。
但清岁却觉得抬不起头。
清岁去拉羽彤的手,不说旁的,只小心安抚:“羽彤,我一定会弄清楚这件事,你先回去休养,好吗?”
“羽彤,”书禄示意天马自行回去,上前两步,低声提醒:“这是其华宫外,你还想被人揪到错处吗?”
羽彤一窒,松开清岁的手,默默走向宫内。
清岁顾不得旁的,快步追上去。
因为和清岁的关系,羽彤被分配的住处离主殿很近,窗明几净,物品虽不多却也很精致。
清岁小心翼翼扶着她躺下,捏了诀帮她清理仪容,找了仙果端到床头,又捧了自己寝殿的香炉过来……闷着头一通捯饬,羽彤终于看不下去了。
“好了,你坐下我们说会儿话吧,又不是你的错,你在愧疚什么?”
清岁这才消停,坐到榻前,趴在羽彤身边。
今日又是极不平静的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们再无法像前一日般轻松说笑。
清岁沉默了会儿,将白日里在殿内关于魔族的见闻说了说。
说完,羽彤神情也凝重起来。
“我忽然发觉,实力确实重要。”清岁难受道:“只有自己变得厉害,才能不受欺负。”
不管是面对魔族,还是面对瞧不起自己的人。
拼尽全力也无法反抗对方分毫的无力感,让清岁觉得自己太没有用了。
“你才明白啊!”羽彤没好气道:“这不是常识么,你当为何那么多妖精做梦都想要成仙?还不是因为三界以仙为尊?”
清岁沉默了。
她以往也认为做神仙好,但那似乎只是源自大家都说好——就像花是美的,果子是甜的一般公认的道理。
而事实上,妖精也有妖精的快活。
羽彤轻声道:“你看,我们来了仙界,首先便得了一枚洗髓丹,消了凡间百年沉积的浊气。你不知晓,我化蝶后修为凝滞数年,昨日一颗丹药下去,当即全身一轻,境界有了松动的迹象。”
清岁眸中划过一丝疑惑,“洗髓丹效用那么大么?”
自己当时也吃了,可体质也没什么变化啊。
在仙界修行确实比灵谷快,但对清岁来说,也只是这里仙灵气较灵谷浓郁数倍的原因。
“你没有吗?”羽彤想了想,倒也没怎么在意:“许是你还在幼态期,变化不明显罢。”
被这么一说,清岁细细打量了番,发觉羽彤的样貌较之从前,是更水嫩了些。
先前,清岁还只以为是打扮的缘故。
羽彤直起身张望了下,放轻声音:“清岁,虽说仙界有仗势欺人之辈,可又有谁的势能大过仙尊殿下?
你可千万别犯傻,别人越想气走我们,我们越是要安稳的留在这里,等有一天站稳了脚跟,某些人有得哭的时候。”
清岁动了下唇,又止住,最终沉默下来。
出了羽彤的屋,清岁怀着心事去到另一间房。
“紫淑姑姑。”清岁站在门口道。
见清岁来,紫淑神情并不显得意外。
她起身相让,“仙子请坐。”
清岁有些踌躇地坐下来。
“仙子可是为羽彤的事而来?”紫淑抬手去斟碧绿茶汤,“御霄殿前的事,书禄仙官告诉我了。”
“嗯……”清岁深吸一口气,恳切地看着她:“姑姑,羽彤受伤了心中不快,刚才有些着急了,你别生气。”
紫淑斟茶的动作顿了下。
清岁恳切地看着她:“姑姑,你知晓今日谁去见过千翎金仙的人吗?”
紫淑放下玉壶,看向清岁,终于忍不住露出一抹讶异。
出乎意料的,面前这小仙子看待事情竟有些通透。
紫淑本以为,清岁仙子此行是要替那个羽彤讨个说法。
紫淑本也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她在仙界年数长了,对一些事也不大在意,因而当初被分配来其华宫时,也不像其他仙官那般推拒。
但其华宫也的确不算好的栖身处,她日常所做一切也只出于尽责。
是去是留,顺其自然。
就像刚刚,紫淑也做好被责问时顺势辞别其华宫的准备了。
不多管闲事,也并不辩驳。
只是没想到,这个对仙界一无所知,过于天真以至于有些懵懂的清岁仙子,有着辩别是非善恶的直觉。
“仙子心中可有答案?”紫淑轻声问。
“我也不确定,”清岁坦诚道:“但我想起,早间在房里的除了姑姑,还有位向来不爱搭理我的。”
那名仙婢刚好在自己和羽彤说完话后进来。
“她叫芳露,仙子走后她便跟着离了宫,半个时辰后才回。”紫淑便也尽责交待:“仙子可找书禄仙官查她行踪,一查便知。”
清岁眼眸微亮,“多谢姑姑。”
身边有谁使绊子是必要揪出来的,罪魁祸首孔千翎的欺负也一定要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