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雾并非是血雾,所谓凄厉之声乃是强风所致。” 缘机星君捡起了老本行,信口胡诌道:“臣在异志经古本上见过,此番景象,乃是上上大吉,祥云之引。”
程立清听得云里雾里,愈发觉得眼前这钦天监使极是不靠谱,便不耐烦地挥手叫他退下。
“陛下,钦天监既说此乃祥瑞之兆,不如出去看看。” 宋识突然上前一步,挡住方要退下的缘机星君,对程立清道。
“哦?你也相信此乃祥瑞之兆吗?” 程立清知宋识素来稳重,仪止进退有度。“那便出去看看。”
几人到了外面,宋识暗暗用灵力作用,在头顶化出祥云幻象。又递眼色给缘机星君。
“陛下您看!” 缘机星君顺水推舟道:“陛下!此祥云所指乃红鸾星!”
话说到了这份上,再明显不过。程立清想起此前与宋识关于“吉兆”的约定,抚着胡须大笑道:“好!好!今年秋猎有红鸾祥云现世,朕欲承吉兆,便将九殿下的大婚之期提前至岁尾!”
第45章 只在此山中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殿下, 尚服局将嫁衣送来了。” 小月进到书房时,自家殿下正满面愁云,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施泽国九殿下与今科状元宋识的大婚, 定在了腊月初一。如今距离大婚还有七日,宋识守着规矩,二人如今已有三日未见。
“殿下!” 小月凑上前去, 将尧棠从书堆里拉出来。拍了拍沾了灰尘的袖子, 耐心道:“是驸马爷亲手绘制嫁衣图样, 殿下快些去瞧瞧吧!”
阖宫都知道, 准驸马宋识对九殿下一往情深,亲手设计的凤冠霞披。又提前二月送到了尚服局里, 由最宫内最手巧并家室美满的绣娘, 一针一线亲手绣制的。只听尚服局的宫人形容嫁衣是何等的光艳夺目, 却是被藏得好好的,除绣娘外无人见得实物。
“走吧!” 尧棠由小月侍候着净了手。早在半年之前,阿识便神神秘秘地绘制嫁衣,自己撒娇扮痴要看, 次次都被他挡了去。“嫁衣做好,阿识可见过了?”
“殿下痴话!” 小月看着自家殿下面若红霞、眸如骄阳, 掩嘴打趣道:“嫁衣须得大婚当日,殿下披在身上, 驸马爷才能得见呢!”
尧棠顺着小月的话, 神思不知飘向了何处, 嘴角弯弯的如同挂在穹空之上的月牙儿。又嘱咐内侍道:“翻出来的书不必规整, 我待会儿要用。”
“见过九殿下!” 尚服局的管事带着浩浩荡荡十数人,端着大婚时会用用到的内服外饰。后面还跟着四个宫女齐肩抬着五尺长宽方方正正的木箱。
小月代尧棠递了赏钱给众人,众人些过, 喜笑颜开说着吉利话收下。
“殿下可要试穿嫁衣,奴婢瞧着殿下近日身量略有清减,若是腰身不合适,及时改动才好。”
几人随尧棠进了内室,将装着凤冠霞帔的箱子打开。午时暖阳游入窗棂,落在嫁衣之上,恍然不可直视。
“奴婢在宫中数十年,服侍贵人衣着无数,嫁衣亦是经手不下十数件…” 尚服局掌事绣娘目光游走在嫁衣上,赞叹不已。“还从未见过这样亮眼的嫁衣,就像是…就像天上的神女穿的似的。”
四个宫女展开嫁衣,将嫁衣展开,服侍尧棠层层叠叠将嫁衣穿好。
正红色广袖宽身上衣,明黄掐金线绣五翟团云花纹;同色曳地长尾裙,裙摆边缘由金色凤翎拼接而成,缀真珠与金丝银线相映生辉。
外罩皇家特供织霞锦制成的灼红公主品级大妆外袍,背后下摆是用细如胎发的金线绣成的凤栖梧桐。与内裙的凤翎相映生辉,金凤随尧棠动作振翅欲飞般。
十足金的凤凰金雕头冠,凤眼处嵌两颗同等大小的红色宝石,九颗同等大小的圆润东珠均匀列布在发冠四周。
“要说驸马爷对殿下的用心,真真儿是一等一的,瞧瞧这尺寸拿捏得分毫不差!” 服侍尧棠更易的女侍满脸堆着笑意,
尧棠目光锁在镜中的人身上,眼角眉梢的喜意还未来得及退下,欢欣如暗夜潮落…这嫁衣…火凤鎏金嫁衣…
尚服局掌事绣娘对着尧棠赞叹道:“方才我还说这衣裳是给神女穿的,殿下这般标志的模样,若是真有神女,也就如此了…”
“退下吧。” 众人的吉利话还未说完,便被尧棠打断。
“殿下…”
“退下!” 语音微带涩意,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又重复道:“都退下!”
这变故来得突然,众人皆是摸不到头脑。见尧棠神色不对,也不敢多加置喙,悉数屏气敛声退去。方才欢天喜地的昭明宫,一时冷寂无声。
尧棠仍是站在镜前,入痴境般,目不转睛看着镜中之人
一盏茶过后,尧棠如梦方醒,对外唤道:“小月…”
“殿下…” 小月不知殿下是怎么了,心下忐忑。
“带着我的令牌,将崇墨殿下召进宫来。” 尧棠嗓音微哑,细听之下还有颤意。“避开旁人,悄悄的。”
“殿下…大婚之前,不能见外客啊!” 小月登时跪地磕头,惶急劝说道。
“去吧…”
不过一炷香的时候,华羲便到了昭明宫书房。“不知九殿下急急召我入宫,所谓何事啊?” 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华羲…” 尧棠已然换下了嫁衣,从书架后走出来。
“你没失忆?” 华羲那日在猎场冷眼瞧着尧棠的神色,心下便有疑虑,果然如此。
“我那日在温淼处,她以巫术留住了我的记忆。”
尧棠这些日子装作失忆,无非就是想尽力还原前世的状态,诱无凡出手。果然,那日在猎场他入了圈套。至于瞒了宋识,不过是起了玩乐调闹的心思,本想在洞房花烛当夜,给他一个惊喜。
“如此…怪不得那日她听说你失忆后,神色十分古怪。” 华羲将近日里,她与温淼的作为串联,焕然大悟。“那你今日…又是为何?”
“无凡还活着。”
大婚当日,宫里一派喜气洋洋,从昭明宫始,到宫外的公主府为止,一路上皆是铺上了红绸。
按皇室规程,皇女出嫁,须得进皇室宗庙祭祖,行三扣九拜大礼。再到大殿拜别父君,接重臣朝贺,方才可礼毕出宫。这一套规制下来,须得两个时辰。
还未到破晓时分,尧棠端坐在镜前,美人面上皆是娇矜喜意,这一世,与他,终是要得偿所愿,走到了满地锦绣的今日。
孟和心的拿着象征如意吉祥的玉梳,作全福夫人替她梳头。手持她的乌发一缕,慈祥笑道:“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多子又多寿…”
话音未落,玉梳应声落地,摔成了两截,宫中的喜烛俱灭。
“我来恭贺女君…与魔尊终成眷属!” 阴寒尖利的女声,带着怪戾笑意,如入无人之境。
尧棠回头,却不见方才正在给她梳头的孟母人影,本该热闹喧腾的昭明宫此时一片冷寂。
这是…幻境?
尧棠此时没有灵力傍身,并未敢轻举妄动,看着镜中影影绰绰出现一方人影渐行渐近。“弦玉?”
“呵呵。” 弦玉一怔,随机捏着尧棠的下巴,笑道:“你记得也好,让你看看,自不量力妄想改变前尘的后果。”
“你怎么在这?” 尧棠不动声色,借嫁衣遮挡,悄悄拉开抽屉。
“我该死了对吗?那日你被我困在蜃景当中,魔尊为救你,将我一剑封喉,对吗?” 弦玉面目逐渐狰狞,看着尧棠的眼神充满了恨意。“想我贵为东海公主,竟是生生世世只能为人替身!都是因为你!”
尧棠心神一动,瞬间理清了脉络。 “你是…祝琴瑶?” 低头看向她腰间,果然拴着华羲的玉佩。
“你还不算是蠢得无可救药。” 弦玉讽刺道。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以灵力束住尧棠的脚踝。“还有时间…罢了,我便教你死个明白。”
“我东海族,向来便是天君无凡的后背力量。无凡终生所愿便是一统三界五荒,而华羲、你和魔尊,便是阻碍!”
尧棠冷眼看着弦玉,说起华羲之时并无爱意,而是炙热近乎疯狂的,对权力的渴望。手不停动作,探进妆匣之中…
“我,东海公主,奉无凡命下凡与华羲共历情劫是假,在凡间将你与华羲与一同杀死,神魂俱散!这样,魔尊正在沉睡,便再无人能与无凡一争!”
“噬魂箭?” 尧棠想起前世领宋识神魂俱散的红尾羽箭。
“东海族至宝,噬魂羽箭,乃是东海先祖违反天道以东海族中上前族人性命所成怨气炼成,便是上神之魂,在凡间以肉体凡躯相抵,亦不能成。” 弦玉眼中明明暗暗,过于惋惜用力以至于下唇被咬出了血印。“可是…是…我蠢!竟然爱上了华羲!”
弦玉化名祝琴瑶,在凡间与华羲相爱,藏起了一支噬魂箭。另一只本欲用在尧棠身上的噬魂箭,被宋识以身相抵。无凡的这步棋,就此落败。这才有了后来,尧棠回神界时的忘情诀诸事。
“你是如何得知这许多的?” 此时的弦玉乃事两千年前之人,断不该知道这许多前因后果。尧棠想起华羲以溯情穿越到两千年前,心下亦有了答案,却还是着意激怒弦玉问道。
“祝琴瑶…哦不…是我,我体内有无凡的神识一缕,当日魔尊在九重天上杀死我时,无凡的神识便重新占领了我的身体,你以为,只有你们能穿越至此吗?”
“呵呵!” 尧棠不怒反笑,睨她道:“终于承认了,你是无凡。”
弦玉一怔,随机坦然笑道:“你倒是比弦玉那个蠢女人机灵许多…可惜…注定你死我亡。”
在这一世,一开始与华羲相认的人,便是夺了祝琴瑶身体的无凡一缕神识。此前种种,皆是无凡以祝琴瑶之名,与华羲虚与委蛇,步步诱敌深入。
“布局至此…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尧棠不见丝毫紧张落魄,反倒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第46章 经冬复历春 阿识穿婚服的样子,真好看……
“自华羲去找祝琴瑶那日, 我便已知你二人是从两千年后穿越至此的。” 无凡此时披着弦玉的皮相,却是难掩骄狂。“弦玉那个蠢女人,竟还是被华羲所蛊, 企图对抗我的神识。”
“你杀了她?” 尧棠此时已然明了,不论是前世、如今、抑或是此前在九重天上,弦玉所为皆是受无凡在她体内的神识所控。
“怎么会, 她对我用处还大呢。” 无凡靠近尧棠, 抬手轻抚着她身上的嫁衣, 狠戾之中深藏一丝机浅的柔情。“我还要用她, 去解决华羲呢。”
“不!不要!” 弦玉突然挣扎着,神识清明一瞬, 否定了无凡借她的身体说的话。
“弦玉?是你吗?”
弦玉紧紧握住尧棠的肩, 恳切道:“无凡占据了我的神识, 借我之手将你困在幻觉之中。但是…我如今灵力低微,幻境并非全然不可破,你只要努力跑出那扇门,便可回到现实。无凡伤重, 灵力告竭,短期内再难以追你。” 弦玉所指, 正是殿门。
“你怎么办?”
“我…无凡肉身虽已死在了诸神阵中,可他藏在我体内的这缕残魂神识依然强大, 远非我所能抗。” 弦玉美眸若浸在秋水之中, 泫然欲泣道:“前世, 我以噬魂箭相伤, 实乃情非得已…此番救你出幻境,权作我还债。”
尧棠将方才从妆匣之中拿出的仅剩一颗的流光珠,放到弦玉掌心。“这流光珠中, 有华羲的灵力,你将它藏在神识之中。遇到危难时,以灵力将它击碎。”
“华羲…他亦是被无凡困在幻境之中,不过想来以他的灵力,定能自救。” 弦玉深看了尧棠一眼,将流光珠送入额间,又松开了尧棠脚踝上的束缚。“快走!” 她声音极轻极淡,似乎是难抗无凡神识。
尧棠起身向门口奔去,隐隐约约听到了幻境无凡的怒吼,和擦着自己发梢而过的灵力。
“九殿下可是昨个儿夜里未休息好?” 孟和心母亲见尧棠怔了许久,额头都已起了一层薄汗,关切问道。
尧棠见周遭已是恢复如常,舒了一口气,对孟夫人笑道:“无妨。”
“殿下,钦天监袁大人的夫人求见。” 小月从外间进来,禀道。“说来也奇怪,这袁夫人素来与我昭明宫并无往来,今天这日子,来找殿下也不知为何。”
温淼?尧棠想起方才幻境之事,心下不安。“让她进来吧。”
温淼在冬至当日诞下女儿,起名玉紫,一如前世。待温淼进来,尧棠屏退左右,只留她二人在内室。
“出了什么事?” 尧棠见她眉间似有愁云。
“我今日前来,是...与女君一叙故人之谊。” 温淼面上带着婉约的笑意,渐渐走近。
尧棠不解,方要问她个究竟,眼前便起了一层浓雾,随即跌入黑暗,不省人事。
“温淼?” 尧棠是被冻醒的,自己被换上了寻常衣物,困在一处荒僻山洞之中。衣领处夹着一张字条,温淼的字迹写着:此处与京城相距千里,明日辰时,自会有人前来相救。
事到如今,尧棠还有何不明白,温淼是背叛了自己。虽不知是何原因,但凭她之前所言,俨然是出了什么不得已的事,逼她出此下策。
晚面天色渐深,她竟是昏睡了近一日。想来此时大婚已然礼成,就是不知…阿识如今怎样了。
山洞深处忽而传来喧闹人言,并丝竹乐舞之音。尧棠顺着声音寻去,“缘机轮?”
悬浮空中的,俨然是此前在缘机星君手中见过的缘机轮。